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机之术第一人
长安城钦天监内,天将破晓,群星隐去身形,当值时限已到,诸多‘观星官’早早打道回府。
只余下一队看守,守候在钦天监大门外的大楚最为精锐士卒,是前些年圣上特调来守护钦天监的天子亲军,以彰羽衣卿相之尊荣。
钦天监正李淳风素来不喜有人打扰,就连当值时分也极少露面。
平日里,这位当朝最为享誉天下的‘观星官’都是独坐钦天监最高处的阁楼,一整夜凝望着群星闪耀的夜空。
古语有云,‘观星识天象,算尽天下事。’
作为天下最顶尖的天机术士,以及古往今来最负盛名的‘观星官’,谁也不知这位圣上亲封的羽衣卿相大人整日里凝视漫天星辰和夜空天象究竟看出个怎样的头绪。
天下有识之士尽知,大楚能有今日的辉煌盛世与两个人息息相关。
被誉为千古圣君的李承天和万年来数不尽的天机术士中独占鳌头的李淳风。
天将破晓,晨光熹微。
长安城中已有不少勤快的百姓早起操劳,一夜过去,冷清的长安城从这一刻开始变得稍稍热闹起来。
同是一夜过去,观星测算天下运势,辨析天象,知晓各地旱涝灾祸。
忙的不亦乐乎的钦天监在这一刻从热闹变得冷清。
在这钦天监中待了数十年,数十年‘观星官’的生涯,李淳风内心里其实最为喜欢的不是折子如雪花一般从钦天监纷飞而出向三省六部的热闹盛况,也不是午夜子时星辰最为闪耀的绚烂夜景。
名誉、地位对这位羽衣卿相来说素来无足轻重。
修道大半辈子,修出一个羽衣卿相,一个当世无双,还有半个天下大平。
前面两个听着就光辉显赫的成就在他心中其实轻于鸿毛。
我为道士,一心求道,富贵名利与我何加焉!
虽然从未与人说过,可其实在这位羽衣卿相心中,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才是真正重于泰山的所求。
独坐高楼,望尽长安路。
天才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少有所成,老有所养。
这位的大楚,多好!
天光熹微间,有风上高楼,夹杂点凉。
这位修为深不可测,盛传再进一步便是仙的羽衣卿相,伸手呵了口气,又放下两手摩挲着取暖。
与察觉凉意呵口热气搓手取暖的凡夫俗子无异。
都说高出不胜寒,羽衣卿相李淳风所处有多高?钦天监观星楼,长安第一高。
观今夜天象,知天下大事。天机测算一道,天下第一高。
站的高了,就显得冷清。往下看时,只希望街巷弄道高挂的灯笼,盛世绽放的烟火,这些稍低处,更平处的地方不要像高处一样冷清就好。
人间,百姓承平的人间热闹些,他们这些站的高的人回望万家灯火时,内心也安宁些。
一位身穿明黄龙袍的儒雅男子,带着一名身着大紫官服的宦官来到钦天监门外。
门前侍卫见着两人赶忙下跪行礼,李承天摆摆手,示意不用。
这次微服出访,他不是以当今圣上的心态前来,这次他是以拜会老友的普通人心态前来。
李承天是这个心态,可‘钦天监’正门前的两侧侍卫岂敢真以面对普通人的心态面对这位当今圣上。
仍是执意要跪的侍卫却感觉膝盖僵硬,跪不下去。两侧侍卫心神大骇,陪同李承天前来的内侍监监首冯士良朝着两侧侍卫摇摇头。
伴君如伴虎,自李承天幼年起便陪伴在身侧的冯士良,伺候了这位英明神武的圣上数十年。早已摸清了这位圣上的脾性,冯世良再清楚不过,这一刻的李承天只想当个普通人。
皇帝在两侧笔直站立的侍卫目光注视下大踏步走进钦天监,内侍监监首冯士良紧随其后。
待到两人走出百步外,钦天监两侧的侍卫目送晨光熹微下两人的背影,不知为何,他们只觉着这一刻的李承天显得那么惆怅和落寞。
也不知自谁起,两侧侍卫朝着那道明黄的背影跪下行礼。
两侧侍卫合计一十八人,三拜九叩首,整齐划一,叩在青石板上,声声如沙场响重鼓。
大楚天子亲军精锐营,第一营,七百年来只属龙骁,而向着那抹明黄色落寞背影磕头的一十八人皆为龙骁营好儿郎。
天胜十七年,潼关战事,他们护驾在侧,远比天下人更懂这位皇帝陛下承受了太多,远比世人想象的更多!
两鬓依稀可见风霜的李承天突然放缓脚部和面容已是稍显老态的冯士良并肩而行。
皇帝尽可能语气平静问道:“阿翁,此事或可不做?”
微凉晨光中,明黄龙袍上纹着的九爪金龙跟随主人抬头望天,皇帝陛下伸出手掌挡在额间,目光迷茫。群星隐去身形,日头将现,只余一轮大日的天空不胜寂寥。
冯士良跟着陛下一起抬头,这位历经宦海沉浮的内侍监首也有些怅然若失,“陛下,此事只有羽衣卿相能做成。”
中年皇帝陛下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门外那群侍卫还是磕头了。”
冯世良语重心长感叹一声,“您毕竟是皇帝陛下,哪怕这一刻您内心没有把自己当成掌握天下权的皇帝陛下,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想着与老友见面的普通人。”
李承天惆怅地哦了一声。
清晨的天微凉,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陛下与身着大紫色官袍的内侍监首抬头望向天际,久久无言。
两人身前突然凭空多出一人与两人并肩而立。
三人齐齐抬头望天,不知在看什么,兴许只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话无需各自多言。
一个共同的行为,足以表面很多无需多说的东西,有关友谊也有关理解。
那人身着造型古朴的黄紫道袍,即似道袍又像官袍,这身华美的服饰,是羽衣卿相在受册封那天,李承天命“织造局”为好友李淳风特制的。
“小天。”李淳风没有唤做陛下,而是以另一个唤法亲切道。
“风哥。”李承天也用那年在江湖相遇之时的唤法称呼。
“我曾说,你会成为千古圣君,小良子也将如愿以偿成为宦官第一人。应验了吧?”李淳风笑颜道。
“应验了!”李承天的声音微微哽咽。
冯士良笑眯眯道,“托卿相的福,卿相所言果然成真。”
“那年,你还说我是江湖骗子来着!摊子都给你掀了,要不是小天拦着,你还要暴打我一顿。”李淳风笑眯眯开口道。
“你说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便罢,说什么福泽子孙后代,儿女都有大出息!一个太监能生儿子?”冯士良反问道。
三人皆是开怀大笑,李承天笑的眼泪都快留了出来。
冯士良笑里夹杂一丝欣慰,他自小与家人失散逃难至长安,后被卖入宫净身为宦。在他当上内侍监首之后,机缘巧合竟然寻到失散的亲人——他大哥的一双儿女。
大哥已死,在李承天的同意下,他们认了冯士良为父,那双儿女也孝顺,让冯士良分外欣慰,一个太监竟然真有儿女得以享受天伦之乐。
这话说出去,谁敢相信!
可是羽衣卿相早年便断言,冯士良福泽子孙,儿女皆有大出息。
羽衣卿相李淳风,当之无愧的天机之术天下第一人。
冯士良心中哀叹一声,可惜再也见不到这么神乎其技的推算之术了。
世间再无人将群星运转之道领悟的如此出神入化,波澜壮阔的星河流转,谁明其意?
这一日,日月交替之际,群星隐去身形,羽衣卿相李淳风登祭天台主持十死无生的天机大阵。
钦天监,观星台最高处的阁楼,自今日起,再无人影抬头夜观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