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噩梦
月凉如水,热闹的府邸渐渐归于平静。
锦秋阁里陡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响音,一名梳着双髻的丫鬟正瑟瑟发抖的跪在铺了蜀锦团花软垫的美人榻前,光洁的额头上隐约可见丝丝血色渗出,身后不远处凌乱的撒着几块碎瓷片,正幽幽的闪着利芒。
“一个个都是没用的废物!”韶姨娘沉着脸,胸口正剧烈起伏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孔上怒意积盛,一双美目正死死的瞪着眼前的丫鬟,恨不得将她当成锦澜,嚼碎了吞到肚子里才好。
在旁伺候的素心见状,忙重新倒了杯茶,又用眼神示意跪在地上的丫鬟赶紧退下去,这才对韶姨娘劝道:“姨奶奶,您先喝杯茶,消消气儿。”
韶姨娘倒没把火气烧到素心身上,她端起茶盅,翻起盖子拨了拨茶汤,却又心烦意乱的合上了,恨恨的说道:“想不到对她好了这么些年,到头来竟养出一条白眼狼!”
原以为上次在水榭轩锦澜帮着沈氏是因为赌气,没想到今晚好不容易计划周全,又忍痛拿出那只百年老参,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这一切都毁在锦澜手上,这让她怎能不怒?
“二姑娘年纪还小,兴许是钻了牛角尖儿,想来过些日子就好了。”素心将韶姨娘手里的茶盅放好,伸手挪了挪歪到一旁的大软枕,扶着她躺下,又拿起绣着芙蓉扇面的团扇慢慢摇了起来。
“上回老爷罚薇儿的时候我特地没求情,为的就是让她出气。过后又委屈薇儿低声下气的去哄着,她倒好,蹬鼻子上脸的,反而和那贱人越来越热乎了!”韶姨娘攥着帕子的手越收越紧,一副咬牙切齿的摸样。
涉及到大姑娘,素心便不好多说了,话锋一转,“这件事儿也奇怪,二姑娘打小就不愿意到水榭轩去,对太太更是疏远得很,就算同大姑娘赌气,也不至于......”
“哼!”韶姨娘冷哼一声,“到底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拢得了一时拢不住一世,是我大意了。”
“奴婢记得,二姑娘这番变化,似乎是从那场大病之后才开始的。”素心是韶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韶姨娘去到哪儿都会带上她,许多事自然也就瞒不过她的眼睛。
“可不是?醒了就跟换个人似的,真真让人恨得紧!”
素心的手微顿,略有迟疑的说道:“说起来奴婢倒想起一件事,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韶姨娘蹙起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素心,你跟了我多久了?”
素心一怔,“回姨奶奶话,八年了。”
韶姨娘冷冷一笑,“日子倒是不短了,想必你是清楚的,我这个人别的都好说,平日里最恨的就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在我眼皮底下耍心眼的人!你若真觉得有什么不该说的,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儿都不许往外蹦!”
素心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该死!”
韶姨娘冷冽的目光落在素心微微颤抖的身子上,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带在手腕上的翡翠冰花镯,从指端上传来的冰凉缓缓蔓延到心里,浇熄了萦绕在心头的丝丝怒意。半响她才叹了口气,“起来吧,咱们主仆这些年,什么风浪没经过?如今在我身边,也就你一个信得过的了。”
素心低着头,略微哽咽道:“奴婢......”
“怎么?还同我怄气不成?”韶姨娘拔高声,但语气却缓了几分。
素心忙抬起头,“奴婢不敢!”说着便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团扇,继续给韶姨娘扇风。
韶姨娘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她动了动身体,选了个舒适的位置便闭上眼假寐。没想到一合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锦澜那张语笑吟吟的脸,好不容易才熄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上来,“方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素心仔细看了眼门外,确定无人偷听才轻声说道:“奴婢记得小时候在村里,有个半大的小子顽得很,也是落到村头的水塘里险些丧了命。后来给人救上来之后,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斯斯文文的,竟连门都不爱出了。村里人都说,怕是有什么脏东西......”
虽有素心陪着,到底是夜深了,外头枝桠的影儿投在窗子上,随着夜风来回摆动,竟像是人影幢幢。韶姨娘听得脚底直冒寒气,猛地起身喝道:“不许胡说!”
素心一惊,忙住了嘴,见韶姨娘脸色泛白,心知她是吓着了,便赶紧倒了杯热茶捧过来。
一杯热茶下肚,冰凉的四肢才稍稍回暖了些,韶姨娘吐出口气,抬眼看向素心:“以后这话不许再提,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恐怕连我也保不住你!”
“是,奴婢记得了。”话虽这么说,但素心知道韶姨娘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了,她垂着头,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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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澜今晚留在了水榭轩,尽管清楚沈氏没有大碍,但没亲眼看到沈氏苏醒,她放不下心。
惠秀取药回来时,锦澜已经把江大夫的药放在了火炉上,她犹豫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药收了起来。
锦澜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便让碧荷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又让唐嬷嬷到小厨房煨上碧梗粥,再温几样小菜备着,生怕沈氏起来后饿着。而她自己则守在隔间的炉子旁亲自煎药。
忙了半宿,待给沈氏喂了药,已经能隐隐听见外头传来的梆子声,四更天了。
喝下药没多久,沈氏的脸色逐渐好转,呼吸也稳定下来,这时锦澜才彻底放下心。一松懈,顿时觉得困意如潮,不禁伸了个懒腰,闷头趴在沈氏床前,沉沉的睡了过去。
锦澜睡得极不安稳,恍惚中不断做着梦,梦里她似乎又看到了叶锦薇狰狞的脸孔,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吐出世间最恶毒的话:
“若非父亲,今日之事怎能转变?”
“对了,说起这件事,还是安远侯世子亲自决定的呢。”
“若非妹妹,我与母亲又怎能拥有今天的地位?
“都是托了妹妹的福!”
“都是托了妹妹的福!”
“都......”
不!
不是的!母亲没有死!母亲还好好的活着!
锦澜死死的捂住双耳,却堵不住那尖锐刺耳的厉声。仿佛有无数个叶锦薇环绕在她身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紧紧的裹覆在其中,宛如一个厚厚的茧,逃不掉也挣不脱,越挣扎束缚得越紧,渐渐窒息。
最终,她坠入一片黑暗之中,彻骨钻心的痛楚席卷全身。她努力睁大双眼,却没有一丝焦距,踉踉跄跄的在黑暗中摸索。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在这片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逐渐绝望时,眼前蓦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母亲!”锦澜欣喜的叫出声,正准备往沈氏身边去,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姑娘,姑娘,快醒醒......”
锦澜皱了皱眉,四周的景致却猛地一变,黑暗如潮水般退去,片刻恍惚后,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藕荷色的芙蓉纱帐,瞧着竟有些眼生,倒让她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唐嬷嬷见锦澜睁开眼,不由松了口气,可看她躺着一动不动,只是怔怔的盯着帐顶,刚落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忙伸手在锦澜面前晃动几下,“姑娘,姑娘!”
锦澜这才回过神来,“嬷嬷。”
“谢天谢地!姑娘总算醒了。”唐嬷嬷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原位,忙将她扶起来,又赶紧倒了杯茶。
锦澜捧着茶盅,一口气灌下去才觉得舒畅不少,放下茶盅立即问道:“母亲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