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解毒(三)
原本飘散的药味中多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就在锦澜和宫大夫恍惚间,香味越来越明显,最终压倒了难闻的药味,就好似含苞一夜将所有芳华都在清晨猛烈绽放出的白莲,馥郁非凡。
锦澜盯着不断发出咕噜声的药罐,秀眉死死的拧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味道忽然变了?”边说她边忍不住伸手想揭开盖子。
相比锦澜的惊诧,宫大夫眼底闪过一丝放松和果然如此的神色,猛地抓住锦澜的手,激动地说道:“不打紧,雪缠枝本就是伴随千年雪莲而生的奇物,古书上也曾记载,以雪缠枝入药则满室生香,馥郁如莲,若没有这香味,方才那盒子里装的,就不是真正的雪缠枝了。”
听宫大夫这么一说,锦澜才明悟过来,心里亦是松了口气,“那这药怎样才算熬好?”
宫大夫松开锦澜的手,“快了,待香气内敛。”
果然,不过一小会儿,药罐中溢出的香气越来越淡,到最后又变得若有似无,若不仔细凑近嗅闻,根本察觉不出来。
宫大夫忙用帕子将药罐拎起,褐色的药汁涓涓流入备好的白瓷碗内,恰好一碗,不多不少。
锦澜正准备将药端到里间,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祝嬷嬷给拦住了。
“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祝嬷嬷本是打算来看看药煎好了没,恰巧看到锦澜正打算端起托盘,许是怕她烫着自己或是不小心打翻这碗救命的良药,想都没想抬脚就上了前。
锦澜想了想,便不再坚持,虽说耳房离里间横竖不过几步路,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这碗药真砸在自己手里,她估计这辈子都难以原谅自己。
祝嬷嬷冲锦澜笑了笑,小心翼翼的端起摆着药碗的朱漆描花方盘,谨慎的走到沈氏床前,“太太,该喝药了。”
沈氏虽然躺在床榻上假寐,可整颗心七上八下的,忐忑难安,她瞧不见耳房的情况,却能嗅出屋里的味道,原本浓郁的药味变成了花香一般,紧接着又慢慢淡无。若说她不着急,那是假的,可耳房里依旧如初,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也只能耐住心思等候。
这会儿祝嬷嬷将药端过来,她忽的便睁开了眼,怔怔的望着那碗瞧上去和以往所喝下的药并无不同之处褐色汤药,心里忽然便恐慌起来。
这碗普通至极的汤药,真的能解去她身上的剧毒?
“母亲。”跟在祝嬷嬷身后进屋的锦澜上前两步,伸手将沈氏背后歪了大半的大花软枕挪正,然后轻轻的坐在床沿上,握着那双毫冰凉的手,柔声说道:“这药须得趁热喝才好,只要喝下去,母亲定会安好如初,到时候便能带着澜儿出门踏青,赏花游玩了。对了,澜儿还未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待母亲身子好了以后,咱们一同去苏州探望他们,可好?”
锦澜温软的话语和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眸,一点点击碎了沈氏心底的恐惧。
是了,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秀秀的医术她是清楚的,加上惠无方丈的药方子,还有澜儿辛辛苦苦才弄到手的药引,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起来,澜儿长这么大,还未去过外祖家,而她出嫁这么多年,回苏州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不是老太太不同意便是自个儿的身子不允许......
不,她一定要再回苏州看看,再给父亲和母亲磕个头!
还有澜儿,她定要护着她的澜儿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嫁一位如意郎君,和合美满!
沈氏的目光逐渐坚定,毫不迟疑的将祝嬷嬷手中的药碗接过,深吸了口气,闭目一仰头,将碗中的药汁一口气灌下。
原本她还担心汤药过烫,没想到滑入口中却是温中带凉,且这汤药竟没有丝毫苦涩,反而有股淡淡的清甜。
直到白瓷碗里的汤药一滴不剩,沈氏才愣愣的将碗搁到一旁的小几上,这些年来,她喝过的药不计其数,从来就没有一碗味道如此清甜爽口的药。
她忍不住又抿了下唇上残余的药汁,没错,是甜的。
锦澜见沈氏一口气将药全喝完后,却一动不动的发起愣来,还以为有什么不对,立即紧张的盯着她,“母亲,可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一旁的祝嬷嬷和宫大夫顿时也紧张起来。
女儿担忧的声音让沈氏瞬间回了神,“没事,只是这药......”话还未完,一阵难以抵挡的困倦袭来,她身子顿时一软,倒在了大花软枕上。
“母亲!”锦澜一阵惊慌,赶紧扶住沈氏,可入手的寒凉却让她的心骤然发冷,甚至连胸口的起伏也变得若有似无。
“太太!”祝嬷嬷面色一白,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宫大夫顾不上许多,急忙上前挤开锦澜,一把扣住沈氏软绵绵的手诊脉。
锦澜被宫大夫用力一挤,整个人打了个趔趄,手肘重重的撞在床柱上,可她好似没有感到痛楚一般,目光死死的盯着沈氏双眼紧闭,毫无血色的脸庞。
怎么会这样?明明按惠无方丈开的方子来抓药煎药,雪缠枝也没有问题,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反而成了这个样子?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惠无方丈的声音:
“痴儿,痴儿,既已落定,何故又起执着?”
“逆天行事,终不得善果。”
“凡事莫太强求,天命已定,并非一己之力能改变。”
天命已定,天命已定!
锦澜惨笑,难道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要她亲眼看着前世一切是如何发生,借此惩罚她前世的不孝?
不,她不甘心,明明一切都已发生改变!
前世她不认识阎烨,不曾上京,不曾认识什么石掌柜,更不曾清楚什么是雪缠枝......
为何,为何还会走回原处?
她,不甘心!
宫大夫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已是苍白一片。
“秀秀,太太,太太她......”祝嬷嬷颤着声,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宫大夫紧紧的咬住下唇,绝望的闭上眼,微微晃了下头。
锦澜见状,双眼蓦然一瞪,胸口好似是一团烈火炸开,一股热气猛地冲进脑子里,“嗡”地一声,震得她眼前一黑,霎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祝嬷嬷就站在锦澜身旁,看到锦澜软软地倒下,不由微微一愣,直到锦澜重重的倒在她身上才回过神来,连眼角的湿润都顾不上擦去,急忙扶住那纤细的身子,慌声喊道:“二姑娘!”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
幽幽的,锦澜不晓得自个儿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模糊,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忘在了深处,只是这么一步一步走着,看不见光亮,也辨不了方向。
突然,她耳边响起了一丝微弱的声音,好似在哭,又好似在笑,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近在耳旁。
是谁?
是谁在哭?又是谁在笑?
锦澜一阵茫然,她这是在哪?方才好像是在母亲屋里吧?
对了,母亲!
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湮没其中。
母亲究竟怎样了?
锦澜使劲儿的睁开了眼。
“醒了,姑娘醒了!”
一声惊呼伴随着阵阵脚步声,锦澜眼珠子一转,便看到唐嬷嬷欣喜的脸庞。
锦澜只觉得脑子仿佛被敲裂了般,阵阵生疼,她用力张了张嘴,勉强吐出两个字:“母亲。”
唐嬷嬷见锦澜醒来心里正高兴,却见她嘴巴动了动,忙附耳过去听,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她喊的是什么,于是忙开口道:“姑娘放心,太太好着呢,方才醒了一小会儿又睡下了。”
母亲没事,锦澜怔了下,鼻尖发酸眼睛一涩,温热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
“姑娘,你可别吓嬷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唐嬷嬷瞧见锦澜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当下一慌,急忙问道。
锦澜微微摇了下头,“没事。”她是心里欢喜的缘故,待身上恢复点力气,便对唐嬷嬷说道:“我要见母亲。”
唐嬷嬷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便劝道:“太太眼下正睡着,姑娘也休息一会儿吧,宫大夫说姑娘是忧思过度加上气急攻心才失了神智,日后怕是要好好养养才行呢!”
锦澜进不进劝,坚持要见沈氏,唐嬷嬷无奈,只好小心的将她横抱入怀中,往里间去了。
好在锦澜不算重,加上唐嬷嬷身子壮实,也有一把子力气,走得倒是很稳当。
沈氏解毒之事本就是隐秘,因此即便锦澜昏厥,众人也不敢嚷嚷出去,幸好宫大夫把过脉,得知锦澜无碍,才将她安置在外间的软榻上。这会儿走几步,便进了里间。
宫大夫和祝嬷嬷一直守在沈氏的床头,看见唐嬷嬷抱着锦澜进屋,不禁愣了下。
锦澜靠在唐嬷嬷身上,目光却急切的往床上望去,只见沈氏好好的躺在床榻上,锦被下的胸口用力的起伏着,就连原本苍白如雪的脸色也多了一丝难得的红润。
“母亲怎样了?”虽然眼见为实,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问宫大夫。
看着锦澜憔悴的摸样,宫大夫心一软,便缓声说道:“太太没事,体内的毒已解得十之八九,往后继续喝药,便能清除干净。”
“如此,甚好。”听了这话,锦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