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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白巫都城都陷入绝望的沉寂之中。
这天,天气如往常一般炎热难耐,都城所有的长老祭司,都在息言的宅邸后院里站着,何安瑶也不例外。
沐然此时就坐在息言卧房内的床榻边,尽力为这位大限将至的三朝长老延续生命。
与此同时,女王也安静的站在一旁,神色落寞。
息言命不久矣。
大概是因为黑巫接连数日的围攻,让这个素来身体硬朗的老头素手无策,殚精竭虑,终于在昨天倒在了殿堂之下。
此时此刻,楚洛与纬巫也在护城河外,却并没有动手击破白巫的防御,原因不明。
楚修始终没有出面阻挡黑巫的袭击,双方僵持不下,已经四日之久。
何安瑶半个月内,越发频繁的收到楚洛的传信,内容却越发“不正经”。
楚洛从不提及具体的计划,这让她也无从得知黑巫此行的目的。
光看城堡外的情形,纬巫始终跟随在楚洛身后,二人似乎并没有冲突。
何安瑶在这燥热的空气中汗流浃背,一直等到下午,屋内的侍从传出消息——息言把自己的兽人全部与女王交接,沐然也已经放弃了救治。
这老家伙是真的要走了。
屋外的长老祭司们哭成一团,唯独何安瑶始终面无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她与息言的过节,也没必要做作的假装悲痛,但事实上,她心里也并不好受。
不知为什么,她从十多年前,就一直盼望着息言嗝屁,可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她的心情却很难已形容。
这老头将自己的兽人全部“充公”,并不是为了死前对女王表忠心,而是因为他没有子嗣。
没错,没老婆没孩子,传说中终身致力于“革命事业”的老光棍,这一辈子,陪伴他的只有这几屋子的古籍藏书,和寥寥几个老家仆。
眼前的宅子也年久失修,根本看不出是位列长老之首的宅邸,可见这老家伙平日生活,不过是低等白巫的水平,因为他的所有俸禄,几乎都用在都城的防御与建设上了。
近年来,息言私下对何安瑶编写的改革条令不吝赞扬,也曾暗中为她的变革提供实质的帮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对她展现友好,这个老家伙,至始至终,都只对他的白巫族友好。
就像何安瑶想保护蛋蛋一样,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部族。
就是这么一个人,曾视她为眼中钉,大抵也不过因为立场不同,何安瑶的恨意并没有那么浓,所以,此刻,她甚至为女王失去这个*图书馆,而感到遗憾。
不久后,一个侍从跑出门,走到何安瑶面前,恭敬的小声传话:“陛下有请。”
事实上,是息言有请,何安瑶其实能猜到这老头想对自己说什么,无非是想让她挽回小殿下。
她跟着侍从快步走入屋内,床上枯瘦的老头已经很难发出嗓音,见何安瑶站到身旁,就吃力的提起一口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沉默良久,何安瑶转身对女王施礼:“陛下,息言大人恐怕要单独对我交代一些事。”
女王闻言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上的息言,叹息一声,就招呼沐然和侍从们全部离开卧房。
屋内只剩下何安瑶和那个垂死的老人。
深吸一口气,何安瑶像是默默下决心,转回身,俯身到息言耳边,轻声告诉他:“小殿下是假装投敌,意在彻底覆灭黑巫。”
息言闻言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欣喜的呼吸频率,他那双灰浊的眼睛默默对视何安瑶,面容渐渐静谧又安详,紧抿的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像是对眼前这好心的孩子做最后的致谢,与致歉。
片刻后,他静静闭上了双眼。
何安瑶的心情很安宁,也许,选择原谅,也是对自己的宽容。
回去的路上,何安瑶见沐然一直擦拭眼泪,便默不作声的上前拍了拍她肩膀。
“连息言都走了。”沐然嗓音低哑,目光呆滞又绝望,“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不会的。”何安瑶无力的安慰,“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况且,我们还有楚修保护,不是吗?”
沐然惨然一笑,点了点头,很显然,她并没有把这话当真,自从父亲出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彻底悲观。
何安瑶看着沐然,为不能分享那个秘密而有些自责,想了想,拉起她衣袖,笑道:“放心啦,我好歹是小殿下的养母,她要敢动你一下,我把她尾巴剁了!”
沐然破涕而笑,歪头亲昵的靠在何安瑶肩头,两人就这般姿态亲密的走远,丝毫没发现,身后一个颀长身影顿住了脚步,一双翡瞳微微敛起,显出少见的阴郁。
**
就在半个月之前,楚洛已经见到了纬巫——
当时,黑巫王隆重宴请了楚洛,想以自己的诚挚态度,挽回纬巫造成的“失礼”局面。
他根本不信纬巫说的“危险几率极高”,而是完全相信了沧蓝对楚洛的描述。
这样一个稚嫩单纯的龙雀幼崽,在他看来,显然不会有什么阴谋,更何况,楚洛随后不久就自己召集野生兽人,多次袭击白巫都城。
对此,黑巫王打消了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在宴席中,他将黑巫隐藏据点的地图,全部恭敬奉上。
楚洛在收下地图时也算心情不错,可当接下来的一件事发生后,它的心情转变成了狂喜——端菜上长桌的侍从在弯腰时,嘴唇擦过它耳畔,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轻轻嘱咐道:“我在膳房左拐的楼道口等你。”
楚洛翡瞳微一流转,余光扫了那人一眼,面上波澜不惊,继续抬头微笑着看着侃侃而谈的黑巫王。
这个侍从,就是膳房的厨娘,赛琳娜。
那天,被沧蓝打发出门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偷听了屋内的谈话,直到侧厅传来楚洛属下的脚步声,她才慌忙离开。
而那时,她已经听得沧蓝提到纬巫的地址,虽然不清楚目的,但她能肯定,楚洛想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那天以后,她每天精心打扮去膳房,期待着领餐窗口再次出现那个迷人的身影,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没等到期待的结果,只能找机会,“主动上门”。
这次宴席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楚洛根本都记不得她,又或者已经从沧蓝手里得到了地址,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可是,她还是想要赌一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晚的膳房过道没有灯火石,只有苍白的月光透过一排拱形窗子撒进来,赛琳娜站在窗边仰着头,透过黑巫防护结界看像天空,月亮带着淡淡的粉色光晕,美得如梦似幻。
一阵阵暖烘烘的空气拂过她发丝,心却一寸寸冰冷。
那个大人物,会来吗?
“殿下……”她喃喃低语。
“怎么了?”
身后突兀的响起一声低低的回应,吓得赛琳娜倒抽一口气,慌忙转过头。
楚洛的肤色在暗淡的月光中如同冰雪,轮廓在阴影之中格外深邃,一双翡色的瞳孔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美得让她心悸。
龙雀双目可以夜视,此刻,楚洛能清楚看见赛琳娜脸上失魂般的神色,随即迈开长腿靠近过来,低头注视着她,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它明知故问。
赛琳娜也并没有让它失望,她不但说出了纬巫的地址和入口符咒,还安排第二天,让楚洛假扮下级侍从,跟随她一起送餐。
赛琳娜不是沧蓝,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厨工,不懂得如何讨好,也不会取悦*,她知道楚洛想要什么,就毫无保留的给予,没有要求任何的交换条件,成功担任了纬巫最佳猪队友。
能想象纬巫第二天晚上的表情吗?
他如往常一样安静的用餐,强大的预测能力让它总感觉不安,所以眉头一直深蹙着。
直到一旁站着的“侍从”不请自来的,帮他在杯子里续上酒,而后又悠然的坐到他对桌的空位,交叠起一双长腿,眯起翡色的桃花眼,优雅的开口——“是我自我介绍呢,还是您亲自掐指算一算?”
当时赛琳娜也站在一旁,看见穿着下级仆从斗篷的楚洛,做出这样夸张的举动,她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身后纬巫的属下飞快奔上前,打算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仆从”。
纬巫苍老的面容,在暖黄色的灯火石照耀下都是铁青的,显然已经紧张到极点,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看见属下围住它,就本能的起身往出口逃窜。
身后很快传来一声嗤笑,“别开玩笑了,”
转瞬间,那个嗓音转移到他正前方,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出口,“您该不会想跟我赛跑吧?纬巫大人。”
纬巫仓皇抬头,就见楚洛已经斜靠在眼前的长廊石壁,抱着双臂一脸戏谑,一身仆从的装束,却丝毫锋芒不减。
跟时间控制系龙雀赛跑?他不禁苦笑一声,颓然看着楚洛,做出投降的姿态。
之后不久,纬巫就与楚洛联手,带领全体黑巫,将白巫都城包围,等待女王出城“谈判”。
因为想给笨蛋白巫个惊喜,楚洛特地借机离开城外,循着何安瑶的气味一路找,很快就看到了笨蛋白巫与沐然“恩爱依偎”的晴天霹雳画面。
于是,何安瑶在回到家之后,在床头发现了一片“新到的枯叶”,她欣喜的锁上门,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打开,那片叶子上却只写了短短几个字——
“再见,何祭司。”
何安瑶感觉自己愣了半个世纪才缓过神,浑身的血液骤然间冰冷。
何祭司……何祭司?
它为什么如此生分的称呼她?是她多想了吗?
何安瑶哆嗦着搬了圆凳搁在橱柜前,脱了鞋子站上去,将最顶层的一摞古籍抱下来放到床边,抽出棕红色的那一本,里面藏着楚洛近期送给她的所有枯树叶。
仔细对比了字迹,她的心阵阵发颤,这确实是龙渣的笔记,只是,这一次那字迹并不是用炭笔书写,而像是路边的石块随意涂抹的。
为什么要与她道别呢?为什么要直呼她姓氏?
何安瑶不甘心的翻看此前的所有信件,想要找出这句“再见”是由何而起。
那些保存完好的树叶上,字迹依旧无比清晰——
“这里的食物口味很特别,我得靠它们克制自己对奶皮的思念。”
“我还记得你坐在我的餐桌旁唱歌,那首歌的歌词不快乐,我并不太喜欢,不过,你唱的很好听,我现在就很想听你对我唱。”
“说实话,想不想我?你就不能做一个坦诚的笨蛋白巫吗?”
“等我回来,妈妈一定会在举办舞会,到时候,你打算邀请谁做你的舞伴?最好利用这段时间想清楚吧,笨蛋。”
“我想吃你做的小排骨。”
“我想你。”
……
“再见,何祭司。”
何安瑶猝然瘫坐到床边,心中莫名惊惶不定。
这个称呼莫名让她的心忐忑不已,何安瑶默默决定,等龙渣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育它,再也不许这么称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