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瞒儿俯观秋鹿村,易寒山讲说江湖语
词曰:苍茫乱世,浮沉无数。奈何秋风瑟瑟无人顾,空留几多哀鹿,逐向荒原深处。不知花意谁家,叶飞何处。一曲天下,勿得一生误。
风云再起,江湖故事。
豪杰无数,英雄怀志。
cd城郊鹿灵山,十一月光景。
二十多载不见玉尘(雪)的蓉城,今年上天却早早降下了大雪,不过半日左右便把农人们的田地完全覆盖了,凡世间霎时换上了皑皑新衣。
鹿灵山山腰,最显眼的便是一棵生长了千年的古歪脖子树,那树干,七八个人围在一起才刚好抱得住。
那斜着的歪脖子树上,早已鸟去巢空,孤零零只挂着几片枯叶。如今飞雪摧枝头,竟驱走了这仅剩的叶子。
一阵狂风,向着城外冲去,枯叶也就连同这风被席卷到了天边,忽地又折向大地,正巧,落在歪脖子树下一个白衣少年的肩上。
风渐渐止息,雪却未有停下的意思。正是那翩翩柳絮纷纷至,星星点点落人怀。雪落在少年的肩上,也落在枯叶上,渐渐融化了,消失了……
少年笑了笑,轻轻拍掉肩上的叶,呆呆注视着远处。
“少爷,”一旁的黑脸大汉压低着嗓子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看村子,无边无际的秋鹿村呀……果然,从山上俯瞰下去,真是别有一番景致……”少年也不看那大汉,自顾自道:“好美的秋鹿村……”
村子一共东门,北门,西门三道入口,东门口一家新开不久的茶馆,名唤“陌上小馆”,北边却是一个二十多里的梅花林,需要穿过林子方能看见村口。南方正对着一条溪流,西边便是这鹿灵山了。
少年朝村内望去,村子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颇有桃花源的味道。再朝村子更深处忘去,又是一条没边际的河流,看到河中央时,那水面似乎已起了一层薄雾,少年看得愈来愈远,那雾就变得愈来愈深。最后只见得一星星点般的东西立在河中,那便是秋鹿岛了。
“回吧,再不回村,你舅舅和王教师他们该要担心了……”
少年摇摇头:“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许我来鹿灵山玩……”他低着头,从腰间拿起一块玉佩。
透明的,中间空灵地刻着一个大字——“鹿”。
“王教师不是说,我和鹿有缘吗,秋鹿村有鹿,鹿灵山也有鹿,我去得秋鹿村,为何来不得这里……”
“少爷……”那大汉道:“这鹿灵山里,盘踞着一帮匪众,与秋鹿划分了界限,整个前山还有这后山山腰往上,都是他们的地盘……“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故作惊恐得说:“哎呀,那你还要带我来这里!”
“小的冤枉……我说不带你来吧,你在房里又哭又闹又砸东西的……主母又不在家中,您又是个看不住的主儿,万一偷偷跑出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担待不起啊……“那大汉一脸委屈“没法子,只能带你到这里来了……”
“小爷在这里那么久了,也不见有什么小毛贼来啊……”
“他们心里也是有数的,敢上山来的,除了些和山贼有交集的客商,少数没听过鹿灵山贼大名的买卖人,剩下的,估摸着也只有秋鹿村的人了……若是捉了去,便是与整个秋鹿为敌啊……”
少年又是“嘿嘿”一笑:“既然易大哥您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又怎么不许我多玩会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光天化日,我护着少爷还好,可一来这日头落了,二来若是把少爷误捉了去……”
“易大哥都带我来了,又何必再考虑这许多!再说了——”
大汉一愣:“再说……再说什么??”
那少年“噌”一下从歪脖树下跳起来,嘟着嘴对大汉说:“——再说了,母亲三令五申不许你们带我进山,可易大哥还是带我来了,这可是你的不是,若是执意要我回去,我便要告你个不听主上之言,私自拉我上山之罪!”
“可我若不带你来,你便要吵得四邻八舍不得安宁……”
“我可不管,我如今已在山上了,易大哥再催我下山,这罪便是吃定了!”
大汉摇摇头。,苦笑着说:“难怪别人都唤你作'小瞒儿'陌砚呢,还真是一张好嘴……罢了罢了,今日我易寒山,算是栽在少爷手上了!”
少年名叫陌砚,由于平素脑筋极快,机敏过人,又时常爱捉弄于人,村里便给他起了个“小瞒儿”的诨名,而这易寒山,便是陌砚家中的护院。
陌砚听得易寒山拜服,便抿抿嘴唇道:“易大哥,你说,人们只知道秋鹿村美,却不知它究竟有多美。若不来这山里俯察一番,在平地里,见到的终究只是它的部分,那与盲人摸象又有什么区别?平心而论,你有见过比今日这里见过的秋鹿,更美的地方吗?”
易寒山不再说话,撑起了伞,为十五岁的小陌砚遮住了漫天的大雪。
又过了些时候,天色又暗了许多,秋鹿村两个入口已然点起了火把。村里家家户户也点起了灯笼。
易寒山此时便也不过问陌砚,先把伞拴在陌砚腰上,只一按伞的伞尖儿,那伞柄便又弹出一截来。接着一只手轻轻把他拎起来,放在自己的左肩上,易寒山块头极大,那左肩正好让陌砚稳稳当当坐着。那加长的伞,便正好又遮住二人。
那玉佩又被陌砚挂在腰间,夜里看时,那玉佩剔透玲珑,泛着白光,便是相隔十余里,那光也能依稀见得。
陌砚也不再顽闹,乖乖跟着他下山。
雪依旧飘着。
此时,打后山山下飘来一阵山歌,声音愈来愈大,且是朝着陌砚二人的方向飘来。
“有人上山来了,少爷当心些。”
陌砚应了一声,侧耳仔细听那山歌时,那山歌倒也合辙押韵:
“哎!
冬来早早迟欲眠,
竹杖芒鞋过西山。
九天喃语惊仙梦,
落得梨花漫漫翩。
添衣不减寒霜彻,
刺骨朔风勿流连。
剪云一缕任飘去,
深冰藏雪冻栏杆。
俗世凡夫休来此,
来此定作雪兽餐!”
陌砚细细品了一下,总觉得里头几句诗藏着一股子恐吓的味道。
再往山下望去,果然隐约见得有一人从后山下上来。
这山路蜿蜒曲折得厉害,上得山腰少说也有十六七里路程,陌砚见得来人身影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三人相隔约有十二三里远。
不到半柱香一半的功夫,来人却只与陌砚二人相隔二三里了。
虽说是三人同面着走,陌砚二人走的远没有来人的快。易寒山方带着陌砚赶了一里多的路程,那人便已走了六里有余。
“此人轻功倒是十分了得啊……”易寒山赞道。
易寒山刚说完此话,陌砚便发现此时那人速度慢了下来。易寒山左手紧紧攥住陌砚的腿,右手紧紧盘住自己腰带。
又是半柱香功夫,天已然全然黑了。陌砚也再寻不着那人踪迹。
又行了不到二里,突然从易寒山左侧冒出一阵笑声,陌砚吓得一惊,缩成一团,右手环住易寒山的脖子。易寒山倒是沉得住气,立在原地,朝声音方向望去,殊不知他背后亦生了不少冷汗。
“休要装神弄鬼,还不现身!”
易寒山身旁的一棵树上,果然跳下来个人,身高不足七尺,而且身材瘦得可怜,与易寒山正是最为相反的体型。
陌砚心里好笑:怕是三个这人还不如一个易大哥胖吧!
那人拱手道:“朋友可是打鱼回来的?”
易寒山道:“非是打鱼来的,正要回池子里去!”
那人又道:“莫不是个大池子?”
易寒山笑道:“不仅池子大,水深,鱼身上,还有刺勒!”
那人也跟着笑了:“扯呼扯呼,朋友一路小心!”说罢还特地去拍了拍陌砚的腿。
“这芽儿倒是胆子大。”
易寒山很不耐烦的把他推开,那人也不反抗,又笑了几声,闪入林子里去了。
“这个人真是奇怪,还拍了拍我……”陌砚心里好生纳闷,此时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行了好些时候,总算到了秋鹿村西门前。
村口却早站立着一个小老儿,粗布麻衣,胡子浓密,胡尾巴略有些卷曲。体态微胖,六尺多的个头。他手里提着灯笼,一脸的焦急。
陌砚此时困意涌起,见了那人却立刻强打起精神来,忙从易寒山身上跳下。大模大样掸掸身上的尘土,毕恭毕敬拱手施一大礼道:“王教师,劳您亲自来迎……”
“来迎?那么晚了才回来,还没事跑去鹿灵山,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先生过奖了……”
“过奖?不,咱还没夸够你呢!学堂上课半个多月不见你踪影了,找到你时不是和花鸟说话,就是和鱼虫打闹,可真有你的啊!”
“先生,身在山川草木中亦是学习嘛……“
“巧言令色!”那先生一气之下,把灯笼狠狠摔在地上,那灯笼本就是纸糊的,摔在地上,纸面溅上了火星子,瞬间便“噼啪”燃烧起来。
陌砚便拿脚去踩那火堆,待火全踩灭时,那灯笼早已成了灰堆儿了。再看他口中的王先生,也早已离去了。
易寒山看着他,陌砚撅着嘴冲易寒山吐了吐舌头,进村去了。
把陌砚送到卧房,易寒山便要自己回去睡下。陌砚却问道:“易大哥,今天那人好生奇怪……”
易寒山笑道:“那人可是鹿灵山的贼人,好在是一个人,要不然你说不定便要被捉去吃了!”
“呸呸呸,小瞒儿肉是酸的,吃不得吃不得!”他跟着笑了笑,又一脸好奇的问道:“不过你们今天,又是池子啊又是水啊鱼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易寒山道:“这个啊,便是这山贼用的'行话'了!”
陌砚摇摇头。
易寒山解释道:“那人问我是不是'打鱼回来的',便是问我是不是山寨的人,那鱼就是财宝。而我回池子,便是说要回自己地盘了。”
“他又问我,'池子大不大'便是问我地盘是大是小。”
“而我说'水深鱼刺多'便是告诉他,爷爷地盘大,兄弟多,武功高,你小子,惹不起!”
陌砚听罢狂笑不止,随即又问道:“那他说扯呼扯呼,究竟是扯的什么哟!”
“嗨!”易寒山摆摆手:“他听我们势力大惹不起,就打算撤了,这'扯呼',便是走了,撤退的意思!”
陌砚点点头:“那他最后拍我时又说了什么……'芽儿'之类的……”
“这'芽儿'就是小孩的意思,他是说你这小子敢上山,胆子真大!”
“豆芽菜豆芽菜,'芽儿'形容小孩,倒也形象……”陌砚思忖着。
“少爷,以后啊你若遇着,便说几句这种话来,他们便道你是同道中人了。”陌砚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将衣服随意仍在床边,便躺在踏上,想到那时那人拍了拍自己大腿,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易寒山退至门外,刚要把门关上,却听得陌砚“啊呀”大叫一声,突然坐起了身子。
易寒山一惊,忙问道:“少爷,怎么了?”
陌砚愣在那里,易寒山连问三声,陌砚才干笑着回答道:“啊……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王先生的话……不由得吓着了……”
易寒山笑道:“王先生最是心疼你,要不怎会在村口等你许久?他不是山贼,不会吃你的,安心睡吧。”
陌砚点点头,咽了口唾沫,倒在床上,把头捂进了被窝里。
听得易寒山关门后,迈步“踢踏踢踏”去了,陌砚方才探出头来,口里连呼着“完了完了完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又连忙翻了翻自己脱下的衣物,嘴里不住嘀咕道:“那玉佩……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