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涯刀客
天空东梢挂起了鱼肚白，隐约可见潜伏于晨雾之外的蓝天白云。——今天也许又是好天气？
忘忧峰，依稀有几个人影在蠕动。在依稀的晨色中，可以看出前面是五个女子，几十米后是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他们行色匆匆下山而去，只留下古老的石塔，象神祗一样守望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二月初三。
愁烟江畔，旭日普照，霞光万里，映得江上一片炫灿，如一幅闪亮的水彩画。
水光金色，水面柔静。摆渡的舟子在对岸。待渡的人在江畔。他们各自静静地站着。他们互不关心，也互不相望，仿佛他们不属于这世上。这世上的一切，又仿佛与他们无关。
人群边缘有人柄刀。
不，那是个象刀一样的人，发出刀一样锐气的青衣刀客。这个人就像一柄已出鞘的刀，一把没有剑鞘的宝剑，无一处不锋利。
刀有锐气。人有杀气。
这杀气在这个人身上似乎不近人情、不问情理，达到要杀便杀的地步。
这是种无所不在的杀气。仿佛这个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以发出一种凛烈的杀气，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成武器。
比如他的眼睛。眼睛里发出的杀气。
此刻，这眼睛的杀气正往匆匆走近的叶天楚背上的剑匆匆一放便又收回，重又抬头望天涯。这个人与待渡的人群似乎格格不入，只是独立一旁，好像他不是这世上的一份子，是只天涯间的一个过客，一个浪子。
虽仅一瞥，叶天楚便觉得有一股灼热存在，如芒刺在身的那种感觉。他从没想到一个人的眼神竟会如此厉烈，发出如此凛烈的、莫可匹敌的杀气。
江边河草青青，风劲沁凉。远处青山叠障，峰峦跌起。又有炊烟淡淡，在柔和平静的青色山恋间飘起、淡化、消失。
天空有几只悠闲的飞鸟悠闲地飞翔着。
江边，田野，点缀着一片无尽的鲜黄与嫩绿。
黄绿相间，如此鲜亮美丽协调，衬和着喜蝶蜜蜂翩翩飞舞其间，显现出一派烟火饮食的人情物意。
就在这时，远处峰峦间突然传来一声大煞风景的女子呼救声。
叶天楚转身，身体前倾成四十五度角，双脚跟离地，以脚尖点地向前飞撞而出。这就是叶家独树一帜的轻功身法“一条寒玉走秋泉”。
一瞬间有多快？
刹那间叶天楚似闪电惊雷般疾射而出。大家只见十丈外黄花微动，二十丈外柳条轻摆，三十丈外白影一闪。
只是一眨眼间，叶天楚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
驰近山下之际，女子呼救声已渐低弱，变成小动物将被野兽无情摧残时令人心疼怜悯的闷叫，哀鸣，嘶喊。
山下草色青青，野花黄黄，此时却被八只大脚残忍践踏。花瓣是脆弱的，是经不起踩踏的，已倒下一大片。
倒在鲜黄与嫩绿丛中的女子，红色裙裾已被撕破，红色衣衫已脱落，露出里面的红色兜衣，披落的黑发已乱。
那女子虽然面临可怕的侮辱，但依然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姿，这更激起那四个大汉的兽性。
“嘻嘻，在这荒山野外，居然有如此美貌动人的妞儿经过，今儿俺们哥儿四个可有得享受了。”
“这么漂亮的小妞，俺们一定会好好珍惜，尽情乐他一回。”
“美人儿，别害怕，也别害羞，这草地上很舒服的，俺们蚶山四蜂一定会把你侍弄得舒舒服服的。”
“小美人，俺们已心痒难耐了。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别作无谓的挣扎了。待会儿的滋味会叫你一辈子回味无穷的。”
“哼，你们错了！这里还有一个你们不欢迎的人。”“蚶山四蜂”背后响起一个冰彻心肺的声音。声音低沉、缓慢，却似有无比威力。
“蚶山四蜂”停住，转身。只见一个白衣如雪、一尘不染的青年，腰畔剑鞘宽逾指甲，正神定气闲地站在面前。
“蚶山四蜂”阴氏四兄弟眼看一场好事到手却被眼前之人生生打搅，只得压住欲火，却各有一股怒火分从他们的心头涌起，自七窍喷发而出：“哪里来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来管大爷们的鸟事？受死吧，你！”
阴氏四兄弟一齐怒吼，一齐拔剑。
“蚶山四蜂”阴氏兄弟是闽浙一带有名的采花贼，向来极为卑鄙下流，上至七旬老妪，下至八九岁小女孩，只要被他们遇上，无不惨遭他们的遭踏。江湖中无人不齿“蚶山四蜂”的恶行劣迹，但却无可奈何。因为阴氏四兄弟的武功很高，而且素来是四兄弟联手对敌。特别是当时官府腐败安脏，阴氏兄弟又神通广大，官府中有人为他们疏通打理，即使被捕，第二天他们依然出来作恶，依然逍遥法外。
所以，“蚶山四蜂”越来越肆无惧惮，有恃无恐，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强抢、强暴良女，就象今天。
叶天楚在他们说话时已出剑。只见剑光一闪，再闪一闪，连续三下的“闪电”。
阴氏四兄弟话还未说完，叶天楚已收剑。
出剑快，动手快，收剑也快。
“春风拂柳剑”仍在剑鞘中。叶天楚也还是原先站着的样子。
“噗……”“嘭……”
阴氏兄弟有三人倒地，鲜血喷满、染红了地上的野花青草。“噗”声只有一下，那是因为他们四兄弟中有三人是同时中剑的。“嘭”也只有一声，那也是因为他们三人是同时倒地的。他们的剑只拔出一半。
好快的剑。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实。剩下的一人呆了：就这么一眨眼间，他的三位兄弟便离他而去？
一呆之后是恐惧，这恐惧惊怖是不可言喻的。阴氏老大阴少车难以置信地看着三个弟弟阴少马、阴少炮、阴少兵倒在地上的尸体，愤然出手。
剑脱手。以阴少车的武功当然不是因为恐惧惊吓而握不住武器，而是他把剑掷向叶天楚。掷剑同时，人也反身弹飞而起。
这脱剑一击之力是巨大的，叶天楚只好拧腰避开。
此时，阴少车已袋鼠般跃了出去。落地准备再跳，却突然惨嚎一声，落地。
原来就在阴少车掠起之际，那红衣女子发狠出刀。阴少车在毫无准备之下中刀，不相信自己会死于这个女子之手，难免惊疑、不信，因而惨叫哀呼声特别凄厉。
他本是直冲而起，吃了一刀之后，变作后掠而出。“嗞”地一声闷响，身体脱剑而落，洒下一路血花，怵目惊心。
阴少车全身颤动着，蠢动着，挣扎着，然后回过头来，两眼怒瞪。他那写满不信、愤懑、恐惧、绝望的双眼看见自己的鲜血染红了脚下曾被自己践踏的野花。
花瓣已落。野花虽美，却是脆弱的，变成了落花。只要是落花，不久之后就要干枯。就象人，只要心脏中刀，就要倒地而死。
四个原本想肆欲快活的人，此刻却变成了四具死尸。
那女子服饰凌乱，但坦露出来的红艳兜衣，裸露出来的白皙的颈、肩、腰，在鲜黄嫩绿间点缀着，更为醒目，也更有一种强烈的、珑玲浮红的美。
叶天楚忙敛定心神，几乎是用千钧之力转过身去，拎起地上的红色衣衫，往女子处丢去，然后转身就走。
那女子姣好似芙蓉的美靥上还存留着惊悸、悲痛、愤恨，以及厌恶时的憎怨、复仇后的痛快，但此时更多的是感激、感恩之色。
“公子，请留步！小女子杨柳红多谢公子搭救之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小女子定当铭记在心，永生不忘公子的大恩大德！”那女子虽刚脱困境，但声音已恢复本性，妩媚中不失豪放豁达之意。
“哈哈哈，竟然连‘春风剑客’叶天楚都不知道，你这‘芙蓉仙子’的名号可是丢到家了！”说话的人缓缓自山角处转出。一身青衣，正是江畔待渡的青衣刀客。
“啊？原来你就是叶天楚？哼，要你多管闲事！”那女子先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一下叶天楚，然后又气鼓鼓的瞪了青衣人一眼，似乎已忘了刚才的窘境。
以叶天楚的武功，竟然不知道这青衣人伏在近处。
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个人和叶天楚一样，都具有野兽般的本能。而野兽，总能随时将自己隐蔽得很好。
青衣人不理那少女的眼神，仍以一种缓缓的步态缓缓的站定，全身上下浑无一点破绽。
叶天楚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重又涌了上来。他感觉到背后那人随随便便地站着，但比一百个人张弓搭箭对准他背心还要凶险。
他没有出声，也不敢转身。因为有一种巨大、无形、奇异、前所未遇的杀气正在左右着他，包围着他。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就会倒在这种杀气之下。
无所不在的杀气。
叶天楚知道背后的人绝对是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好手。所以他没有立即回头或是转身。因为他也是好手中的高手。他知道这时候若冒然回身，也正是给予对方猝施杀手的最好时机。
“以叶兄此等古道热肠，此等胸襟气度，此等磊落胸怀，在下相信叶兄必定是性情中人，怎会是杀害光明侯爷的凶手？又怎会甘当金狗的走狗？请叶兄告知在下其中原委！”
这一个多月来，叶天楚被江湖中人整天追杀，但从未见过一人站在他这边说出一句支持他的话来。因此，叶天楚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但他此时背向青衣人和红衣女子，因此谁也没有瞧见他的这种眼神。他仍以那种冰冷的语气说道：“无可奉告！却不知阁下是……？”
“不说也罢。在下李不度，请叶兄赐教！”
‘天涯刀客’李不度？
场面变得寂静。
沉默中，叶天楚缓缓转过身来。因为他知道，倘若李不度想出手杀他，恐怕他现在早已死了几千遍了。
“天涯刀客”李不度，“武林六公子”中排名第二，以刀为兵器。
刀，是天涯明月刀。这是一柄七寸长的弯刀，状如圆月，刀身薄而锋利。
刀的凝点是薄而锋利的刀身，刀的焦点是刀尖。出手一刀，生死立判。所以，持刀的人绝不轻易出刀，接刀的人也绝不愿意失手。
但，再好武器也只是一种武器，必须有高超的技法和绝世的武技相配合。配合天涯明月刀的刀法，便是以快著称。“圆魄上寒空”快刀刀法，是江南李家堡的正宗绝学。
李不度练刀不仅修刀术，而且悟刀理，明刀气，所以他的成就在浙江李家堡年青一辈中比别人高，进步比别人快，在武林中脱颖而出，挤身“武林六公子”之列。
一个人的本领，不在于是否练得奇功，有没有习得绝技，而在于是否下过苦功，刻苦训练过。
武林中的声名不是凭空而来的，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换来的，而是需要洒无数滴汗、流无数次血铺就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分耕耘就会有一分收获。没有凭空而来的收获。
没有意外的声名。更没有意外声名下的高手。
一个真正的高手，是不怕跌倒和挫折的。
跌倒，就是为了爬起来。从跌倒中爬起方为好汉。
好汉无畏风、无惧雨。真正的好汉不怕挫折、打击和翻天覆地的危机。
一个真正的高手，都喜欢考验。有考验，才有挑战的信心；有挑战，就有奋发向上的动力；有动力，才会使人不断进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对于一个在刀尖剑刃下打滚的武林高手而言，退步就意味着死亡。
一个高手的生涯，只有不尽的考验和不断的失败，没有退步。退步就是死。
失败不是结果。失败是失败之母。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是在无数次的失败中顽强站起来的。
只有在失败中取得的经验和磨练，才使自身的意志和耐力不断充实，才使自己屹立不倒。
失败是另一个成功的。在失败中磨出的考验，才是最宝贵的。
人受磨方好汉。
从失败中爬起的高手，往往更狠、更酷、更绝。
李不度的刀，在武林中就是以狠、酷、绝出名。
生死倾俄，毫厘之差。生死决定于瞬息之间，以刀的星光点亮生命的荣光，是李不度毕生的追求和向往。无论所对敌手如何强大，他都以他的刀气和志气，发挥出他潜在的威力，发出令敌手莫可匹敌的锐气。
这种无所不在的锐气，曾使他取得无数的胜利。
面对这种锐不可挡的杀气，叶天楚将如何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