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交握的手
有时候,要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许只需要一段很不起眼的小插曲。
而吕明与他父亲之间的对话,恰巧便成了陈浩宣与舒柏川的小插曲。
陈浩宣知道舒柏川的父亲是个渣父,与吕明的父亲两相一对比,简直就是天空和大海之间的距离。因为担忧舒柏川心情不好,陈浩宣一改之前沉默的画风,主动地解开了话夹子,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地试图分散舒柏川的注意力。
舒柏川好笑地看着陈浩宣在忙活着自己的嘴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其实,他并没有陈浩宣想象中那么低落,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他也就感慨一下而已。不过,既然这只呆熊喜欢脑补,那就让他自己脑补去吧。毕竟,正因为这件事,呆熊他愿意小小地迈出一步了不是么?
只可惜,呆熊还是在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彼此肢体上的接触,以这种节奏来看,什么时候才有肉汤喝哪?某大尾巴狼很是可惜地想到。
在舒柏川的眼中,陈家的氛围永远都是那么欢乐融洽的。陈小妹是个人来疯,一看到舒柏川就欢快地扑过去了,拖着他的手臂比划着今天的菜色。被妹妹晾到一旁的陈浩宣有点酸溜溜地想着,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亲哥哥!
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羡慕小妹能够那么肆无忌惮地接近舒柏川的。
舒柏川在一旁把陈浩宣的表情收罗在了眼底,笑得意味深长。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而放在陈妈妈这里,则变成了“菜香不怕房子大”,咋一打开厨房门,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就溢满了整间屋子,把两个刚刚打完球的大男孩的肚子都勾得“咕咕”叫了起来。
“哟呵!瞧瞧,我听见了什么?两条馋虫在叫……”陈妈妈调笑道。
陈浩宣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舒柏川则很淡定地微笑着说道:“是啊,这条馋虫已经好几年没睡醒过了,这次终于被阿姨您的绝活儿给勾醒了。”
“哈哈,这孩子,嘴巴还真甜!”陈妈妈笑得眉眼弯弯,继而轻轻点了一下陈浩宣,“我这蠢儿子要是有柏川你那么聪灵,我就不需要再为他担心了。”
“阿宣他这样挺好的。”舒柏川很真诚地说道——
当然蠢蠢的好,比较容易拐。
一顿饭,在众人狂风扫落叶般的战斗力下,很快就结束了。对着杯盘狼藉的桌面,陈浩宣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而舒柏川尽管吃得优雅,也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吃撑了。他轻轻地揉着胃部,想起了刚才热情地劝说他吃多点的陈家人,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胃部透进了心里。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竟让他对陈浩宣升起了一丝犹豫。在社会接受度还不高的现在,他知道一个家庭里如果出了一个“异类”,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将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打击。
他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却不愿意伤害到这样一个给予了他难得的温暖的家庭。毕竟,“家”这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特别的存在。
或许,这算是他人性中还未被泯灭的一丝“纯良”吧?舒柏川有点自嘲地想到。
他看向正在一旁与妹妹一起逗弄小黑猫的陈浩宣,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恰在此时,陈浩宣也抬起了头,在这一瞬间与舒柏川对视上了,也看到了舒柏川眼里来不及掩去的情绪。
陈浩宣的eq虽然不高,但呆熊也有属于呆熊的直觉,他的胸口闷闷的,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找不到头绪。
“诶,柏川哥,哥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哪?”陈小妹突然很八卦地问出了一句。
“咳……咳咳……”舒柏川还没说什么,陈浩宣倒是先呛咳起来了,他像被烫着了一样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不再敢与舒柏川对视。
“喜欢么?这倒不知道呢。也许是阿宣他瞒得紧,这个得由你亲自问问他。”舒柏川微笑着,语气平静地回道。
对于舒柏川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陈浩宣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不太舒服就是了。
“哎,好了好了。小妹你就别太八卦了,我看也是时候回校了。”陈浩宣果断转移了话题。
“诶?哥,那么早?”陈小妹撇着嘴说道,“还要一个小时才上自修呢。”
“我还有几道奥赛题没解出来,心里惦记着,早点回去研究研究。”陈浩宣难得撒了一次谎。
“那柏川哥你呢?”
“我和阿宣一起回去吧,辩论赛决赛快开始了,我也得抓紧时间再找一些资料。”
陈小妹撇了撇嘴:“那好吧。”她本来还想和哥哥他们一起出门来着,现在时间还那么早,她还是再在家里窝一会儿,看一下电视好了。
舒柏川向陈妈妈道了谢,并向陈家其他人道了别后,与陈浩宣踏上了回校的路途。
与来时不一样,回校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沉默,彼此之间都有着不同的心事。
陈浩宣是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受梦境影响也太大了点。
而舒柏川则是在考虑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把呆熊拉进这条充满了荆棘的路。毕竟呆熊与他不同,他可以毫无顾虑地我行我素,而呆熊却是有着一个温暖的家,那个家,未必能接受呆熊走上“歪路”。
对于热情的陈家人,舒柏川很难得地产生了一丝愧疚。
就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扯断了他们的各自的思绪。
“吱——”“碰!”
一两分钟后——
“撞到人啦!撞到人啦!”三三两两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肇事司机在其他人围过来之前,一个转弯就从另一条道上逃逸了,唯剩伤者还倒在了血泊中。
陈浩宣与舒柏川对视了一眼,也挤了过去。
并不是他们想要凑热闹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他们认出了被撞的人,竟然是吕明的父亲!
拨开围观的人群,他们发现吕明的父亲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双眼微睁,嘴唇还在小幅度地张阖着。陈浩宣突然想起,前世吕明好像缺席了最后一次辩论赛,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吧?
陈浩宣皱起眉头,果断拿起了电话,拨通了120。
舒柏川则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吕明父亲的伤势,转头朝围观的人问道:“请问有谁的手上有毛巾或者围巾之类的东西吗?
“诶诶,我有我有!”一个大妈从环保袋里掏出了几条还没拆开标签的毛巾,对舒柏川说道:“娃儿,这是我刚刚从商场里买的,应该可以用,你看看?”
舒柏川点点头,接过了毛巾。
不知道是不是“娃儿”两个字触碰到了吕明父亲的某条神经,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兀地抓住了舒柏川的手腕,吃力地睁开眼,似要辨别眼前的“娃儿”是不是他的儿子……
舒柏川想了想,安抚似的拍了拍吕明父亲的手背。
吕明父亲的神智已经开始涣散了,他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沾满了血的口袋,喷着气,用嘴型表达道:“前……钱……娃儿……拿……”
“诶,大爷,您就先让这个娃儿给您包扎一下吧,否则您这血流下去就没了哪……”给毛巾的大妈劝道。
舒柏川也明白不能再耽误了,迅速地扯下了吕明父亲的手,按照以前在武打师傅那里学到的急救知识,马不停蹄地帮吕明的父亲包扎了起来。
而吕明的父亲,则在舒柏川包扎的过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因为正值下班高峰期,救护车过了十几分钟才来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交警的车。
“让一让让一让。”医务人员扛着担架对围观的众人嚷道。当他顺着让开的空间来到吕明父亲旁边时,很是惊讶地说道:“难得碰上了一个懂得做一些紧急处理的。”
“是这个娃儿包扎的。”大妈把舒柏川指了出来,“可厉害了。”
医务人员对舒柏川点了点头,说道:“小伙子,做得不错。”
舒柏川扯起了一抹笑容,有点牵强。
把吕明父亲固定好在担架上后,几个男医生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舒柏川看了看手上半干涸的血迹,抿了抿唇,突然之间也跟了上去。
“哎?小伙子,有什么事么?”第一个医务人员问道。
“我打算跟过去看看。我认识这位伤者,我是这位伤者儿子的同学。”
医务人员点了点头,放行了。
陈浩宣倒是纠结了,他骑着车,怎么跟过去?
舒柏川一眼就看出了陈浩宣在想些什么,对他说道:“吕明没有手机,你去学校找他,把他带过来吧。应该是去xx医院的,对吧?”最后一句,问的是身边的医务人员。
“是的。”医务人员点了点头。
陈浩宣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情绪有点不太对劲的舒柏川,最后还是咬咬牙,骑上了车,飞速地往学校飚去了。
吕明本来还是一副傲慢的样子,对陈浩宣还爱理不理的,但一听说他的父亲出了车祸并受了重伤之后,脸色“刷”地一下就苍白起来了。
“你……你开玩笑吧?”吕明还抱着微小的希冀。
“靠!谁会拿这种东西开玩笑!”陈浩宣都想扁这个人了。
二十分钟后,吕明和陈浩宣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一打听,吕父已经被送进急救室了。
吕明的眼圈瞬间就红了,脚步都有点凌乱了起来。陈浩宣真是对这个平时不可一世,一遇急事就无头苍蝇似的学习委员很无语,他一把抓住了吕明的手臂,半拉半托地,终于把吕明拽到了急救室门口。
看到急救室门口的那一瞬间,吕明忍不住呜呜地掉下了眼泪——担心、后怕、悔恨,各种情绪交织在这个任性少年的心底,让他在啜泣了几声后,终于不顾形象地开始大哭了起来。在知道父亲出事的时候,他才发现,为了自己那一丁点可怜的自尊和面子,而嫌弃父亲在乡下种田不够体面的自己是多么地可笑和幼稚。
其实,过度自信就是自卑,指的就是吕明这样子吧?
“哭哭哭,哭个屁!”陈浩宣低喝道,让蜷在椅子上的吕明缩了缩,“叔叔他还不一定有事呢,你在这里哭着找晦气啊?!还影响了其他的人……”
吕明渐渐地收了声,只是继续默默地抹眼泪。
陈浩宣四下里找了一下,发现舒柏川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浩宣走了过去:“阿川?”随即,发现舒柏川的手掌还有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对于舒柏川这样一个爱干净的人来说,这样狼狈的样子,陈浩宣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同是父亲,怎么就差那么远呢?”舒柏川没有抬头,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果让我选,我是想要一个贫穷但是会对我好的父亲,还是想要一个富有但是只会衡量我有没有利用价值的父亲,我发现我是想要前者的……”
舒柏川突然耸了耸肩,抬起头,对陈浩宣微笑道:“算了,我也就这样说一说而已,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选择?”
陈浩宣走到了舒柏川的身边,与他肩并着肩,想了想,握住了他的手。
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决定把那距不距离的抛到爪哇国去。
舒柏川的眼神暗了暗,猛地反握住了陈浩宣,力道紧得让陈浩宣这个粗汉子也感到了一丝疼痛。
感受着手中并不细腻的五指,舒柏川心想,还是不放手了吧,放过这个呆子的话,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而陈浩宣则是想着,果然阿川的心情很糟糕,握得那么用力。
“走吧。”舒柏川说道。
“诶?叔叔他还没从急救室出来。”
“没关系,吕明他已经来了,我们也可以走了。顺便去洗洗手。”
“啊?噢!好的。”陈浩宣跟了上去,两人的手依旧紧紧牵着。
医院里人来人往,而他们走得坦然且淡定,也许,这也是年轻所赋予他们的权利。
在这一刻,在两人之间有什么开始慢慢地发生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