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淡泊名利
陈小轩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形象是众所周知的,“因为带妹妹出去玩,忘记回来,没赶上年祭”这个说法,倒是不会引起他们任何的怀疑。众人不清楚个中缘由,也不会多想,杯盏交错和谈笑的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
而陈云却是在这短短时间里经历了痛失爱子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心中情绪的波动并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他愣愣地向着少年背影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脚下发虚,如同踩着棉花一般。他下意识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环顾了一下四周自顾自谈笑的人群,暗暗拧了自己一下,手臂上传来的真实的痛感使他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也认识到,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并不是梦,陈小轩和陈轻雪真的完好无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噼里啪啦——”
许是因为天下着雪,屋内的炭火有些潮湿了,安静地烧了一会儿竟迸出了几粒火花,那火花从铜质的炭盆里跳到了陈小轩的脚边,很快便没入了酒红色的地毯中,黯淡了下去。屋内被炭火烧的暖烘烘的,床榻上的少女那张原本清秀白皙的小脸也被暖得红扑扑的,活像一个娇艳欲滴的红苹果。
陈轻雪从小最为怕冷,一到冬日,尤其是这种下着雪的深冬,便觉得寒冷难耐,必定要在屋内烧上两三盆炭火才觉得勉强能够过活。
陈小轩一只手轻轻搭在卧在床上的陈轻雪的肩上,有以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打着,似乎是在安抚她,另一只手,则反复把玩着一只半只手掌大小,乳白色的玉佩。这玉佩的材质不可考,但是无论是不是懂玉的人都能看出这材质的不凡,因为这块玉佩虽通体乳白,似有许多絮状物体隐藏在其中,但细看之下竟又是通透异常。握在手上便能感受到所谓玉之温润,虽然当下较为寒冷,这块玉的温度却是凉但不至于冰,让握着它人只觉得内心一阵身心舒畅。它的两面雕刻着精致而且繁杂的花纹。玉佩下方缀着一条褐色的流苏,流苏之上还串着一颗艳红的海红豆。最能引起陈小轩注意力的是,这玉佩是个半圆形的,从边上有些坑坑洼洼的断口处便可以看出,这块玉佩是由一整块圆形的玉佩掰成两半的,这背后究竟有何渊源,看来只有去问那个风老才可以了解几分了。可是风老——
“嘶——”想到风老,陈小轩便有些蹙起了眉毛。
那日他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茫茫的一片,若不是看到一旁昏迷了的陈轻雪,他就要以为自己已经往生极乐了。说起来也奇怪,若是常人,刚刚的两场恶战以及那场雪崩足以在他的身体上留下难以痊愈的伤痕,此时就算醒了,身体也是动弹不得,而陈小轩试探着站起来活动了一番,发现自己居然和往常一般可以活蹦乱跳的。想来应当是之前所服用的立后丹的作用。他唤醒陈轻雪,背起她就要往山下去——刚刚那只可怖的冰雪巨蟒也不知是死是活,若是未死,他们再呆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不如乘现在先逃回山下,从长计议。刚背起来跑了两步,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腿上,他回头一看,居然是风老的玉佩从陈轻雪的身上掉了下来。
“当时你不是运御风术往另一个方向跑了嘛,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所以就也运御风术,想过去帮你,谁知道你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邪门歪道,跑的如此之快,我还没跑多远,你就没影了,幸好那冰雪巨蟒身形大,我老远就能看到,我就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空中突然掉下来这么个东西,我想着,应当是你的东西,所以就收起来了,刚刚一下子……就有点忘了……”趴在陈小轩身后的陈轻雪察觉到陈小轩调转过了头,于是有些好奇的微微张开了眼睛,看到那块雪地里的玉佩,便有些虚弱的说道。
陈小轩叹了口气,刚想斥责陈轻雪如此不听话,他都嘱咐了,还一股脑的向着危险的地方冲,但一想到陈轻雪也是为了他好,只好轻骂了一声“傻瓜”,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将陈轻雪向上托了托,然后俯下身子,将那块玉佩,带回自己的腰带上,带回了家中。
可是从后山,一直到陈家府,任凭陈小轩在心中怎样呼唤风老,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公子,小姐这里我照看就是了,你看你身上的衣服也没一处好的,还是也快些回去打理一下,好生歇息一番吧。”一旁,陈轻雪的贴身丫鬟轻声说道,将陈小轩早已飘远了的思绪拉了回来。
陈小轩闻言一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几个月在后山的摸爬滚打,别说是衣服了,要不是有立后丹的疗伤功效,他现在应当是没有一块好皮了。
“也对。”他微微点点头,将手上的玉佩往怀中一收,起身就要走。
刚转身,只觉得手臂一紧,少女含含糊糊地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小轩哥哥……不要走……小雪……害怕……”
他低下头,看到一只白嫩如藕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再一看那小手的主人,只是兀自紧闭着她蝴蝶翅膀一般的纤长睫毛,薄薄的淡粉色小嘴咂了咂,似乎还是在熟睡的模样。
陈小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冲着床榻上的小姑娘欠了欠身子,刚伸出手想掐一掐那张惹人怜爱的脸,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陈小轩迅速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着玄色袍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连忙直起身子,谁料抓着他袖子的那只小手却是抓的越发的紧了,他只好无奈的冲来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不方便行礼,接着笑着轻声道:“叔父安好。”
陈云轻声咳了咳,缓步走了进来:“你还认我这个叔父吗?”
“我这不是怕你们不让我上后山吗……”陈小轩吐了吐舌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陈轻雪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然后将她的手安放回温暖的被窝中去,转身走到了陈云身边。
“不让你上后山?”陈云斜入云鬓的眉毛一竖,带了几分怒气道:“按你的意思,这一切错都在我?”说完,他拂了袖子抬脚就要往门外走。
陈小轩连忙快步跟上去,赔笑道:“当然不是,私上后山,错都在我。”
陈云斜眼看着陈小轩:“你嘴上说错都在你,可我看你心里却是不知晓半分你错在何处。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上后山?”
陈小轩被陈云道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就是因为后山灵兽众多,危险万分吗……”
“什么叫‘不就是’?”陈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可以听出他话中的怒气:“你是我兄长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雪儿亦是我唯一的女儿,后山危险重重,多得是你我想不到的东西!往常能上山的都是多么厉害的修行者,可这些人当中也有不少上去了就下不来的,你区区一个中阶武师还想掀起怎样的浪花?”
陈小轩张了张口,刚想说话,陈云便接着道:“你父亲当年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向他保证过,要护你一世周全,保你一生平安喜乐,你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叫我百年之后,以何脸面面对我的兄长,你的父亲!”陈云说话时,连胡子都气的微微颤抖,“你现在就给我去祠堂里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离开!”说罢,陈云便颇有些愤怒地转身欲走。
“叔父,家国仇恨若是不报,小轩亦是无颜面对我的列祖列宗。”陈小轩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竟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陈云闻言,微微一愣,略有些吃惊地回过头,看到身后这个少年的脸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污浊荡清的坚毅,这是何等熟悉的神色,恍惚间,眼前的这个少年与他记忆里那名身着黄袍的少年重叠了起来,一样坚毅的神情,一样雄伟的斗志……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你的父亲与母亲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生,他们不希望你再去插手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哪些事情?”陈小轩咬着牙,每个字都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欲哭还是因为愤怒:“我父亲的头颅被斩下,悬挂在城门口,我的母亲被做成人彘,我的大哥被叛军用乱箭射成了马蜂窝,我的二哥被西陵人一刀劈成两截儿,我的一切亲友都如猪狗一般被屠了个干净,这些事情,你淡泊名利、逍遥世外的陈国恭亲王忘得了,我这个猪狗不如的陈国三皇子,却是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