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饿了吗
陈小轩被抓了个现行,也不好再辩解什么,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恹恹地踱回自己原先跪着的地方,双手放在膝头,用余光瞅着陈云:“我这不是……饿了吗……半天也不见人来,就想去看看,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自从陈小轩被陈云从房间里边放出来跪祠堂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陈云。陈小轩只当是陈云心中的气还没有消,兴许过上几天就好,再不济过来骂上他一顿,心中的气自会消去大半,而他这几年在外面摸爬滚打的,脸皮早就厚得跟城墙似的,这点骂也是伤不了他的心。
陈小轩本想着陈云这次过来,少说脸上也应当是带着点怒气地,谁知道,这陈云脸上居然没有什么表情,就是连片乌云也不带,这样平淡的表现倒让陈小轩有些不知所措了,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对,只好看着陈云。
陈云也没有搭理陈小轩,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也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只是轻轻将手上提着的雕花红木食盒往地上一放,转身在边上取了几根香,就着桌案上常年不间断的红烛点燃了,然后走到祖宗牌位面前,郑重其事的拜了拜,小心翼翼地插到了香炉前。
陈小轩见陈云这副模样,心中知晓他应当还是在生自己的闷气,便不再恭恭敬敬地跪着了,而是身子一歪,没有形象地盘腿坐在身下的蒲团上。
“小轩。”背对着陈小轩的陈云突然幽幽开口唤他。
陈小轩一愣,抬头看着陈云挺拔的后背,歪着头等他的下一句话,然而等到的却是一阵沉默,他憋了半天,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抢先道:“叔父,你若要骂便骂吧,我皮厚没……”
“我支持你。”陈云冷不丁的开了口。
陈小轩一愣,向前一趴,扭头看着陈云:“你说什么?支持什么?”
陈云没有低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蹲下身子,轻轻打开了刚刚他放到一边去的食盒,露出了食盒当中一碟梅花糕,以及一只红颜如雪的梅花,他轻声道:“我平日里只当你是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没头没脑,快快乐乐地,不曾想过什么深层的东西,便没有发现你心中的真实打算,当时你偷偷上后山,我也只当是小孩子不服输,想要争个天下第一,竟没想到这背后你的良苦用心……我竟忘了,过了年,你便满十八了。”
陈小轩一愣,看着那碟梅花糕出了神,伸手将那枝梅花取了过来,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它粗糙且黝黑的表皮,这不正是记忆中的帝都的冬天吗?
漫山遍野的红梅,花丛中奔跑的年少时光……
“自那次之后,我想了很久,”陈云的手轻轻搭在食盒上,眼睛直直的望着陈小轩:“既然你有如此勇气和抱负,我要是强行禁锢着你不放,不让你放手一搏去实现你的梦想,那就是真的不随了你父亲的愿,让你平安喜乐的渡过这一生。”说着,他也翻身坐在了地上,像个少年一般,两条腿随意地伸着,双手撑在身后,坐在了地上。
陈小轩有些吃惊,陈云在他眼中是个有些温润但古板的一家之主,从来不曾见他在祠堂如此“放肆”过。
陈云见陈小轩有些惊讶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我也是少年人过来的,我自有过我自己的抱负,否则你如何会拥有一个远离朝政,与世隔离的皇叔?我明白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奈,我支持你,你放手去做吧。”
“多谢叔父成全。”陈小轩闻言,虽有些怀疑是否是之前郝叔将他同他说的那些东西告诉了陈云,但还是十分欣喜地笑出了声,向着陈云一抱拳。
陈云看着陈小轩稚气未脱,却坚毅无比的脸庞,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陈小轩的脑袋。
祠堂之外,漫天大雪,无尽的白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了。
“小轩哥哥!”
“小姐!小姐!家主交代过,你不可出门!”
一个绯红色的小小身影在纯白的天地之间跑着,身后跟出着几个身着鹅黄色袄子的仆人。
可陈轻雪毕竟是练家子,几个不曾练过功的小女仆哪里追得上她,没多久就被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正当几个小女仆累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突然一个玄色的身影在空中一闪而过,陈轻雪只觉得自己手被人像铁钳一般狠狠地擒住,再也动弹不得,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识相,居然还敢出来拦她,她十分生气的一扭头,却对上了自己父亲的眼睛。
“回去。”陈云面色阴郁的看着陈轻雪。
陈轻雪哪里被陈云这么对待过,心中又惊又怕,但还是小声辩解道:“小轩哥哥不辞而别,我去找他讨个说法。”
“讨说法?”陈云微微一皱眉,旋即低头看着雪地上那一串少年留下的脚印:“不辞而别是对你和他最好的告别方式,要是让你知道,出来哭哭啼啼一番,哪里还走得了。”
“那他为什么要走?”陈轻雪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鼻子一酸就要掉泪,“有什么是非走不可的?莫非爹爹你赶他走了?去后山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关他的事儿……”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陈云淡淡说道。
“他自己的决定?”陈轻雪有些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口,眼泪更加汹涌:“我不相信,他平日里最疼我了,怎么舍得撇下我!”
陈云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替女儿拭去脸上的泪珠:“你们都已经长大了,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抱负和命运。你放心,小轩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他会回来的,回去吧。”说着,他拉着陈轻雪就要往回走,陈轻雪别无他法,只好流着泪点了点头,一步一回头地随父亲往家中走去。
走了两步,陈云突然顿了一下,回过头去,望着那串脚印所通向的天地相连的远方,在心中默声道:“小轩,你一定要回来,活着回来。”
自从十一岁被父皇托付给陈云,陈小轩已经有七年多没有再体验过外界百姓的生活了,冷不丁的走在集市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着,居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随着人流在街上缓步走着,打算先寻一家客栈安顿下来,然后再做打算,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县城,距离他能实现自己抱负的帝都要远上不少,他打算一路北上,边观察形式,先进入帝都,观察形式,再做打算。
看到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客栈,陈小轩抬脚就要往前走,一黑衣男子神色匆匆地从门里往外走,走到陈小轩身边的时候,肩膀猛地撞了陈小轩一下,陈小轩被撞得一个酿跄,后退了几步,那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便径直快步走开了。
陈小轩张嘴刚想骂人,却发现那人已经隐在人群当中找不到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走到客栈中。
店小二看到他,立马露出了八颗牙的标准笑容:“呦,这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陈小轩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店小二的笑容标准地吓人,挑了挑眉道:“住店。”
“几个人呀?”
“就我一个。”
“好嘞!”说着,店小二从桌子下面摸出了一块门牌,拍在桌子上:“喏,这是房牌。”
陈小轩刚伸出手去拿,店小二猛地把按着房牌的手往后一缩,另一只手便伸到了陈小轩面前抖了抖,再次露出了标准微笑:“嘿,客官,别心急啊,这钱还没给呢。”
陈小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给我我再拿不行吗,接着往裤腰带上一拍。
可是这一下怎么也拍不到自己裤腰带上绑着得那个跟了他好几年了的钱袋子,他心中暗道不妙,连忙急急地在自己全身上下寻找其自己的钱袋子来,那店小二本来是恭恭敬敬的笑着等着的,见陈小轩半天没找到自己的钱袋子,立刻变了脸色,微微将头往前倾,一脸鄙视地看着陈小轩:“客官这是没钱呐?”
陈小轩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轻轻点了点头:“许是刚刚掉在路上……”还没说完,他突然想到刚刚在门口撞他的那个黑衣男子,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一撞,正是那人借机将他的钱袋子撞了下来,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接住,塞到自己的怀里,扬长而去的偷钱方法。只可惜他刚刚没有一点防备和警惕心,对于那名黑衣男子的长相没有任何的记忆,否则定将他绳之以法。只可惜他意识到的太晚了,现在再怎么想,都于事无补了,于是一股怒气从心里翻涌上来,又悔又气,一拳头砸在了柜台上。
正在招呼客人的女掌柜的听到这边的动静,便摇着扇子扭了过来,一看店小二与陈小轩的神情,便将事情猜透了一二,冲着陈小轩了挥手:“呦,这位官人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着?没钱难不成还想凭借武力住店啊?走吧走吧,我们可不怕你!”突然,老板娘的眼神往下一游走,突然向着陈小轩扇了扇扇子,自认为风情万种的一笑:“诶,等等,我看你腰上佩戴着的这块玉,好像挺不错的,要不然你就将它当给我们,好换个落脚之处,看你这么面生,你是刚来的外地人吧?我跟你说,小官人,最近咱们这小镇可不太平了,前几天刚死了好几个人,这尸体刚刚从护城河里打捞上来呢,你现在去还看得到呢,死得那叫一个惨啊!咱们就聪明一点儿,破财消灾嘛!”
陈小轩顺着老板娘的目光,瞥了一眼腰上的风老的玉佩,皱了皱眉,伸手将它盖住,挡住了老板娘不怀好意的目光。
老板娘从陈小轩的脸上读取出了“十分不乐意”的信号,脸上的所有表情立马跨了下来,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地冲他道:“哎呀!既然你不想当,就赶紧走吧你,站在这里碍我们生意!“快点!走了走了! ”店小二站在老板娘身边,看见陈小轩没有要动的意思,便不耐烦的又朝着陈小轩招了招手,陈小轩也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听到身后传来店小二嘟嘟囔囔的揶揄的声音:“什么人啊,穿的像个富家公子哥儿的样子,身上连住店的钱都没有,还以为可以大赚一笔呢……”
陈小轩撇撇嘴,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黯淡下来了的天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夜,失去了所有钱财的陈小轩根本找不到任何落脚的地方,幸好今日回暖,外面还不至于那么冷,他在客栈附近找到了一辆运干草的车子,上面的干草好歹可以稍微的用来御寒。
他嘴里叼着一根干草,仰躺在一堆干草上,看着深蓝色的夜空中成片的星星,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抖着脚。
除了那年随叔父一路逃到陈家府,他就没有经历过这么窝囊的时刻。
“咕——”肚子十分响亮地叫唤了一声,像是大声的向他的主人抗议,陈小轩无奈的将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狠狠地将自己口中的干草咬断,仿佛这干草就是那个偷了他钱包的黑衣小贼,的确,他现在恨不得饮他的血,啃他的骨。
虽然天气不是很冷,但毕竟是冬天,夜风刮来还是会令人感到一丝难耐的刺骨,若非陈小轩有立后丹的帮助,恐怕这一晚上过去必定会冻出什么毛病来。路上已经没有任何的行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傍晚老板娘说的那件事,就连打更的声音也没怎么听到。
正当陈小轩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之时,突然有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将他从睡梦中拉扯了出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上方的围栏边上,接着柔和地月色,他隐约判断出,这正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和老板娘。
两人估计以为周围都没人,更没想到这走廊底下还会躺着一个人,正肆无忌惮地低声交谈着,这些声音却一字不漏地传到了陈小轩的耳朵当中。
只听得店小二说道:“老板,今日我们?”
回应店小二的声音竟然完全不同于傍晚时那个尖细聒噪的女声,而是一个粗噶低沉的男声:“我看天字一号房那个小子挺有钱的,人又长的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想杀他,不要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