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官宦子弟又如何?
方休躺在稻草丛中,呼吸均匀,睡得很香……
……
——从声音听出来,盘膝坐在他的对面,应该是个老人,奇怪的是,虽近在咫尺,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老头的脸,仿佛藏在雾中,又仿佛,是他身在雾中,老头人在雾外。
“师尊。”话一出口,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何叫他师尊。
“明天,你就可以下山了。”对面的师尊说,从沧桑的嗓音中可以想见他的银须白发。
“我知道,我已经挑满两个月的粪了。”方休道。
“我说的下山,指的不是悔过崖,而是藏花虚。”师尊道。
“可是,我的剑术还只在琴心境,就这么下山,我怕会给藏花虚丢脸,给师尊您老人家丢脸。”他说得很是诚恳,虽然也不知道一向渴求下山的自己为何此时却想留下来。
“这容易。”师尊说。
他心中一喜:莫不是师尊要将毕生绝学传授于己?却听师尊说:“只要你不说你是藏花虚的弟子,就不会丢我们的脸了。”
“这……”他怔住。
“不过你诚心向上,老夫决定传你十言真诀,能否领会,全看你一己修为。你且听好。”师尊缓缓地道。
他赶紧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师尊缓缓道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忽然就有了一种被耍的感觉,心中的热情顿时消散无踪无影:“师尊,这不是老子的《道德真经》?而且,这里有十二个字……”
师尊道:“你不要心急,习剑之人,最忌心焦气躁。心不若止水,这就是你为何一直入不了剑道腾云境。”
“师尊,徒儿知错。”他稽首道。
“咄!”师尊忽然提高声音,“你且听好了!”
“师尊我在听。”他屏气凝神,神情庄严而肃穆,尽量掩饰自己内心的迫不及待。
在一片迷蒙如雾的幻境之中,响起一位银须白发老人沧桑的嗓音:“是鸟时是鸟,是鱼时是鱼。”
“是鸟时是鸟,是鱼时是鱼……”他默念一遍,不知所云,一脸茫然。
“记住了吗?”师尊问。
“记……记住了。”
“很好。明日下山,不必告别……成事在人,能否走出藏花虚,看你个人修行造化了。”师尊说完,倏忽不见。
至始至终,都还是没能见着独孤先生的真容。
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又有些怅然若失,恍然间竟发现自己身在云中飘飘忽忽脚下踏剑,大惊之下,身子一晃直往下坠落,耳畔风声呼啸,穿过了几层薄云,几树桃花……砰!终于听见自己落在柔软稻草丛中的声音。
……
醒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透过窗牖洒在方休的脸上,相比于以往的昏沉疲惫,方休第一次感觉睡醒之后的神清气爽,究其缘由,似乎只在于梦境的不同:以往他总是美人入梦春梦无痕,而昨晚,他梦见的是一个老头。
梦里真,真语真幻。一切,却又显得那么真实,连梦中的一言一行,都清清楚楚毫厘不爽地回响耳畔,只是,实在参不破这“是鸟时是鸟,是鱼时是鱼”是什么个意思……
次日。
方休决定遵循梦的指示,下山。
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了小松鼠,从隐剑居溜下,爬了十几里的山路,从山顶的云层穿过,仿佛从天上来到了人间。眼前的山门如昔未变,山门旁山岩上“藏花虚”这三个大字上的青苔,更厚了。
山门处的官员已经撤走,因为这几年来藏花虚学剑的人已然不多,揩不到多少油水了,徒留一件小破茅屋四面漏风,屋顶的茅草被吹散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几抹枯草随风招摇,仿佛迟暮老人头上疏于打理的几缕白发,无声述说苍凉。
方休走近山门,他心跳得有些快,激动地想着待会儿跨出山门是该先伸左脚还是右脚……但很快他就不必再想了,因为不论他迈的是左脚还是右脚,他都无法跨出这看似平凡甚至略显破落的山门,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力量阻隔着他与外面的世界,他每向山门外迈出一步,都会感受到一股力量将他推开数尺开外,仿佛逆水而行,换了数个位置,试了数回,回回如此,处处皆同。
最后一次,他使劲全力朝山门冲过去,砰——他仿佛撞到了钢板上,一道金光激射而出,也不知是山门发出,还是被他撞出的,撞得他脑袋上也激射出了数道金光,他整个身子飞起,跌落在数丈开外,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架,瘫软在地,一动也不想动了。
“别费劲了,以你这浅显的功力,还出不了这藏花结境。”他的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竟是胡今照,骑着一只白锦大猎鹰的胡今照。
方休颓丧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师尊说,我可以下山了。”
“你见过师尊了?”
“嗯。”
“何时?何处?”
“昨夜,梦里。”方休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师尊托梦于我的。”
胡今照没有说话,咧嘴笑了。
“照兄,你好像是在嘲笑我?”方休有些恼怒。
“岂敢岂敢。”胡今照笑得更开心了,“方兄实在不够意思,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好歹你我兄弟一场,如何连告别都不肯?”
方休道:“怕你抱着我的大腿不肯让我走。”
“哈哈哈……”胡今照哈哈大笑,“方兄若是不介意,可以上来一坐,我带你出藏花虚。”
“你这只小小鸟,能驮得了两个人?”方休看着他胯下的大白鹰看,有些难以置信。
“就你这小身板儿,再上两个都不是问题。”胡今照抚摸着飞雪的脑袋,微笑道。
“那我可就上来了!”方休纵身跃上飞雪的背。
“坐稳了。”胡今照道。
“嗯!”方休伸手,环抱住了胡今照,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之上,“好宽厚温暖的背啊!”
“你放尊重点,手别乱摸……”胡今照拍了一把他的手。
飞雪穿过云层,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飞离了藏花虚……
……
方休胡今照两人前脚刚出山门,独孤松就来到了悔过崖。
“桃兄,你已种满三千桃树,每株桃树亦已开花三千,结果三千,胡今照,你也教成,你也随时可以下山了。”独孤松道。
“下山?我为何要下山?”桃夫子道,“在悔过崖这么多年,我对每一株桃树每一朵桃花都有了感情,你却让我下山?这么多年了,三界早已忘了有我桃都这一号人物了,功名于我如浮云,还是种桃有意思。”
“也好。”独孤松道,“反正我门下的弟子,都很爱吃你种的菜。”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桃夫子道,“你既已用瑶池水珠引了太极双鱼上山,为何不直接送他们回庄道长处?”
“桃兄有所不知,太极双鱼出泉台易,归泉台难,现在贸然引归,他们必然不肯,须得受三界历练,还得找回那逃走的六十二魔君方可,何况,你以为庄道长会不知他们在我处?”
“那为何又将胡今照送至我处?”
“太极双鱼,一阴一阳,铁剑属阳,方能制阴,我已收了方休,桃木属阴,胡今照这尾阳鱼,也只能你能教化的了。”
“难怪,我见他后背有只红鲤刺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