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悔过崖上
“啊——”一声尖利痛苦的长啸冲出万户侯赫连穷奇刑部雅舍的屋顶划破黑色夜幕,方休甚至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他自己发出的。
他已经饿了三天,也流了三天的血。
刑官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看着遍体鳞伤在刑架上抽搐扭动的方休,悠悠道:“你知道吗?进了我们雅间的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开口,这样,幸运的话,还不至于落残。就算你不说,我也有九九八十一种方法让你开口。快说吧!这样,你我都省心。”
方休透过眼帘的血雾看着幽暗火光下的刑官,朦朦胧胧的却只能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他弱弱地道:“说……说什么啊?”……
但听矮小的身影发出一声冷哼:“还挺难啃。给他换个位置!”
方休被塞进一张窄窄的铁椅内,手脚紧缚,头上被套了个紧箍,刑官一挥手,便有狱卒将一根铁楔子顶入紧箍,方休只觉脑袋瓜子狠狠一紧,仿佛要裂开一般,也总算,体会到悟空的痛苦了。
“招了吧?”刑官懒洋洋地说,“是谁指使你来刺杀我们小侯爷的?!啊!藏花虚剑客方休,学艺十年,是你的独孤老儿,还是雪国姬女皇?抑或是姬胤?”
方休已无力说话。
刑官又摆了摆手,狱卒将两根铁楔子钉入紧箍,方休仿佛听见了自己头骨咔嚓碎裂的声音,咬牙硬挺着,才没有晕过去,齿缝间已溢满鲜血。
“还不说?”刑官再挥手,狱卒正要上前,方休用劲最后一口气,嘶吼道:“说你娘个腿!”
刑官大怒,再挥手:“全部钉入!”狱卒叮叮当当又钉了两根,报道:“大人,已经晕过去了。”
“弄醒!”刑官暴躁地来回踱步,踱了几个来回,不耐烦道:“算了算了,直接弄死!”
狱卒:“怎么个弄法?”
“就今夜,就现在!拖出去斩了!”
……
他感觉母亲温暖粗糙的大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忍不住有泪大颗落下,母亲柔声道:“我苦命的孩儿……”他靠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像小时候那样,耳畔传来父亲低低的一声叹息。
“孩儿不孝,我还想多挣几个银子,买几亩田地,这样,爹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母亲道:“爹娘不需要什么银子,那都是身外之物,爹娘只要你在身边,就知足了。”
他快乐而满足地靠在母亲怀里,将要沉沉睡去……
可是……夜风吹过,他冷地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醒过来,却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身血污囚服,月色凄凉。
原来,一切都是幻象。
赤着上身的刽子手往鬼头刀上泼了泼冷水,鬼头刀映着冷冷的月光,天幕幽蓝,夏末秋初,寥寥几颗天星黯淡,他看到有一颗帚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悄然滑落,很是美丽,却转瞬即逝了。
刽子手按下他的脑袋,往他的脖子上也泼了泼冷水,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要死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
无人来救,亦无传说中的“圣旨到与刀下留人”。
日!
生何欢?死何苦?
生有欢哪!儿女之乐,菽水之欢,今兹殊戚戚也!
孩儿不孝,恳双亲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他朝着家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热泪盈眶。
鬼头刀落下,他感觉自己的脖颈一凉,眼前忽然飞旋晃动地厉害,终于静止的时候,他看见了数丈开外自己的无首身躯轰然倒下,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世界变黑,仿佛夜幕降临,而他,只是沉沉睡去,明早,依旧会安静地醒来……
……
夜宿山神庙,睡梦中的胡今照感觉自己的脖子一凉,背上的黑鲤似乎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猛然惊醒,摸摸自己的脖子,还是好好的,登时长舒了一口气。
山神庙前护法金刚怒目瞪视,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怵,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
佛说:诸恶莫作。
魏武定初,有墓贼夜入将军陵……见漫天黑鹰蔽月,密如秋后飞蝗。众贼恐,欲出不得,黑鹰雨下,啖人双目,撕啄其身,须臾贼人肉尽,白骨沥血,肚肠满地,森然可怖……或言:此鹰铜爪铁喙,乃铁围山中啖眼铁鹰也。
……
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邃,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地藏菩萨本愿经》。
而今人间已成炼狱,无间犹所不能及。
……
幽蓝的月光静静地洒在方休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梦一场,而他,也仿佛依旧沉睡未醒,因为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眼前的也只有梦中才有的场景:不远处烟雾缠绕的云山,光秃秃的并无一草一木,显得阴冷可怖,隐隐间阴风呼啸,惨呼阵阵。
我这是死了吗?还是……明明记得被砍了头,现在脑袋却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也不知身在何处,极乐世界,还是阴曹地府?
抑或,仍在人间?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极乐世界阴曹地府他都不想去!
忽然阴雾中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铁链拖地声,链声逼近,迷雾中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竟是人身狼首,巨长且惨白的獠牙向厚厚的嘴唇外翻着!方休大惊,下意识地就伸手取剑,却发现背上腰间均是空空如也。
“勾魂使者,奉命勾魂。”声音幽幽,仿佛来自幽冥鬼境。不!这就是发自幽冥的声音!
勾魂使者?不该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么?方休竟还有心去思索。
人身狼首的两个大家伙二话不说,上前来哐啷锁了方休,拖着往前去了。方休看着脖子上的浑铁桎梏并手脚上的寒铁枷锁,很是郁闷,刚在人间解了枷锁桎梏,想不到,到了阴曹地府还得戴上。现在,自己是前往轮回投胎的黄泉路上了吗?想不到,人间一遭,竟是这么遗憾蹉跎地走掉了。
不由地很是想哭,眼睛却干涩地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胸口倒是压抑憋闷地好似压了千斤巨石。
他觉得冷,刺骨的冷。听说铁围山有八重地狱,热狱寒狱各四重,如此,自己该是在寒狱,却不知是在十八层的哪一层?
“你还没进地狱。”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方休更是吃惊,忍不住扭头问:“你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也没有心了。”这次是左边的狼头在说话,“你已经死了。”
“哈?”方休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听到狼头的话还是感觉心里凉得慌……哦,忘了,我已经没有心了,他黯然地想,难怪会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
“那我的心呢?”他问。
“前面,就是鬼门关了,过了鬼门关,才是黄泉路。”狼头答非所问,抑或,它根本不想作答。
“你路引可有带?”狼头左问道。方休正待开口问问啥是路引,狼头右道:“你忘了,他是受刑枉死的,根本无人给他烧黄纸,哪来的路引?”
狼头左道:“我说你死这么久了,怎么也不给你家人托个梦信?进了牢房,也不知道上下打点,若是周旋一番,这条小命就可以保住了……你这种人,人间鬼界都不好混哪!”
一路走来,方休倒觉得两狼并不像它们的面目那般狰狞,说话也有了勇气:“敢问两位狼大哥,你看我这也是第一次死,也不知道啥叫路引……这路引没带,是不是就不用进鬼门关?”
“是啊!”
“太好了!”方休高兴地简直要蹦起来:“那是不是我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
“人间哪!”
“想得美,你以为地狱幽冥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就乖乖地跟着其它孤魂野鬼在关外枉死城游荡吧!”
“那……得游荡到什么时候啊?”方休小心翼翼地问。
“游荡到你阳寿尽的时候!”
“那我阳寿何时尽?”他看着左右狼首,“两位大……狼哥?”
“我哪知道!这得问主簿掌书去!”狼首左道。
“那,劳烦大哥您帮我问问,若是阳寿还有许多,就放我回去了呗!”他扯着狼首左的黑袍。
狼首右忽然道:“你若是将我们哥俩打点好了,不但替你去问,还可以给你个可获重生的机会。”
“真的?”方休简直大喜过望,少顷,却又黯然伤神:“身上连一个子都没有……”
“那你身上有什么项链啊首饰啊金银珠宝啊月光宝盒啊什么的……”
方休摸遍全身,总算摸出了一块碎银子出来。
狼首左一把夺过,掂了掂,又放在口中咬了咬,道:“还凑合!这样吧,这个权当是给咱哥俩的见面礼,其它的,你以后慢慢给。”
“什么其它的?”
“金银珠宝香花果品啊!怎么?这十殿阎王、鬼王夜叉、诸路恶鬼,还有鬼箓主簿掌书那边,这上上下下都得打点通透了,你呀!赶紧给你家人托个梦信吧!”狼首左将小金剑塞入黑袍,一扯方休脖上铁链,“走着!这就带你去兵营。”
“兵营?什么兵营?不是去重生吗?”方休急了。
“兵营,就是你重返人间的机会。”狼首右道,他们面目狰狞全无表情,方休却仿佛听见了他们怪怖的狞笑。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