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绿衣捧砚
荒野之中,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屋顶被风掀掉半边的茅草破屋。
子时已过,屋内点着灯,胡今照这小子居然还没有睡。窗前一灯如豆,胡今照就在这如豆的灯火下,左手把玩着一块玉佩,右手握一本破烂泛黄的古书看得津津有味……方休心道:看不出这小子还挺勤奋的,然而当他飘到胡今照身后,才发现那是一本春宫图,而这小子正慢慢掀起他的睡袍下摆……虽然他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当方休还是觉得不能浪费时间了,子时已过,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就是丑时,公鸡就要开始鸣叫!于是他果断吹熄了姬儁的灯火——这便是传说中的鬼吹灯了。
胡今照骂了一声,放下手中在桌上摸索着寻找火折,忽然惊叫一声,已看见了身旁的方休——冷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方休的身上,故此显形。
“靠!你这厮想吓死我啊!三更半夜擅自闯入我房间,找死呢!”
“无意冒犯,请胡兄见谅!”方休诚恳致歉。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彬彬有礼了?”胡今照大感意外,忽又问道:“话说,你是怎么进到我房间里来的。”
“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笑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见我什么时候怕过?”
“实不相瞒,我目下已是个死人,现在同你说话的,是我的灵魂。”方休道。
“哈哈哈!”胡今照笑得前俯后仰,“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想吓我,倒是动点脑子啊!”
“诚不敢欺骗胡兄!我如今的肉身正冰封于万户侯赫连穷奇的地窖中,今夜唐突冒犯,实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胡兄替我将我的肉身带出赫连府!”
胡今照终于摸到了火折,点亮了桌上的烛火,却发现方休不见了:“哎,人呢?”
“你吹灭了灯火,就能看见我了。”边上有个声音说。
胡今照将信将疑地吹灭灯火,果见方休就在眼前,“你这厮怎么神出鬼没的?话说你哪儿学来这些旁门左道的?为了耍我,倒还挺下功夫!挺有意思的,不如教我啊!”他嬉笑着。
“不是神出鬼没,我就是鬼!”方休有些急了。
“好!”胡今照正襟危坐,“你要我信你也简单,听说鬼这一物,虚无缥缈,来去自如,看见屋角的莲花漏了没?这弹指刹那一瞬间,你要是能够在十弹指也即半罗预内从市集上替我拿壶热酒回来,我就信你!而且你的忙,我也帮了!”
“没问题!”方休说罢便欲走,却又听胡今照连声唤道:“等会等会!记得酒一定得热啊!顺便切一斤牛肉来。”
“行行行!”方休一连声道。
“这就开始计时,去吧!”
不消半个罗预,方休便飘然而至山下集市,进到一间酒肉后厨取了酒和牛肉,酒却是冷的——在破草屋与市集之间走了一个来回,不想生平磊落坦荡,死后却做了一回窃贼。回到胡今照的房间,那厮竟已然呼呼酣睡,方休便将冷酒牛肉摆在他的床头,替他掖好滑落的被角,径直往幽冥界匆匆去了。东方泛白,再过一会,桃都山的大金鸡就要开始叫,天下众鸡悉从而鸣,食诸恶鬼,自己虽不是恶鬼,可在公鸡眼里一视同仁,都是鸡饲料啊!
……
是夜,方休又飘飘悠悠地找胡今照来了,不想这小子今夜睡得倒挺早,早已呼呼打起鼾来,方休只好入他的梦境去找他。
人说春秋大梦,这小子的梦倒做得真是宏伟大器,丝毫不逊于春秋诸王——在梦里,他是一位誓要一统天下的诸侯王,黄袍玉冠,高高在上。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胡今照驾坐紫宸大殿,受百官朝贺。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走出一将军启奏道:“我王!罪将无能,未能保家卫国,身死敌阵,如今尸骨未寒,被掳藏于敌国万户侯赫连穷奇府中地下冰窖,望我王亲躬战阵,带兵遣将踏平万户侯府,救我出来,并运往昆仑虚于亘古冰层下掩藏,我便能破冰而出,重生报效我王,开疆拓土,为君上一统江山!”
胡今照惊异道:“怎么?方将军已为国捐躯了么?缘何还能在此讲话?”
“我凭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见君上一面!”方休道,“待方休重获新生,为君上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好好好!”胡今照甚是开怀,“我自会带你肉身出来,以获涅槃,君无戏言,请将军放心去吧!”
方休便一扯袍甲,露出胸口一道巨长的伤口,一直从左肩头划拉到右髋下,血淋淋的腹腔敞开着,却是空无一物,唯有一颗血红的心还在扑扑跳动……胡今照见了大惊失色,大叫一声“啊哟”,便从龙椅上滚落在地……
……
天色微明,胡今照满头大汗地醒来,虚弱无力地趴在床沿,唯一的一天清晨,周公走了,陈伯竟没来光顾,想起昨夜的噩梦,他便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梦里血淋淋的一切历历在目。昨夜本该是个绯色的春梦,身为一国之君,后宫三千佳丽连一个都没有好好宠幸宠幸,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将军来!吓得自己立马就软了!这个将军……胡今照突然醒悟过来,方休……难道他真的出事了?那天晚上果真是他的鬼魂?如此,自己该往云城走一遭,救方休出苦海。
……
那死于藏花虚剑客方休剑下的,正是赫连穷奇的独子。赫连穷奇痛失爱子,甚是悲痛,当下整肃军队,准备起兵反入雪国!
雪国的龙椅,他已觊觎了许久,只是不曾想,会以爱子的牺牲作代价!所以手下十万兵将,人人白袍白甲,列列白马白旗,此次出征,不但是篡位,更是复仇!
先踏平了藏花虚,再灭雪国!
赫连穷奇对麾下军师鲍厘言道:“军师,明日起兵!杀入雪国阳城,正好也试试鬼兵的锋芒!”
鲍军师放下手中茶盏,谏道:“侯爷,万万不可,战机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未到,大事难举,为了小小藏花虚就动用鬼兵,虽可轻易拿下,却无异于牛刀弑鸡,弊大于利,以我之见,公子大仇,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派遣府中剑道高手杀上藏花虚!起兵大事,仍需韬光养晦,待时而动,一举框定天下!何况,鬼将操练鬼兵,也需要时间。”
“阴兵杀人,还需要操练?这不该是轻而易举所向披靡的事情吗?难不成这凡人还能敌得了鬼兵?”赫连穷奇鼻孔喘着粗气,他最烦的就是等待,偏偏他又等了这许久,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穿上龙袍坐上龙椅左拥右抱三千佳丽了!
“侯爷息怒!”鲍军师道,“人虽不能敌鬼,然上古神兵皆可杀鬼,蚩尤部族以天赐铜料铸剑三千,皆可斩鬼除妖,只是这三千神剑湮灭尘寰,渺渺难寻了。如今存世的兵中神品,当有名剑十把,一曰干将,二曰莫邪,三曰龙渊,四曰太阿,五曰工布,六曰湛卢,七曰纯钧,八曰胜邪,九曰鱼肠,十曰巨阙;上古名刀较之为多,据我所知的便有——五色,上血,定业,朝仪,腾马,白鹿,神术,霸将,麟嘉,乌孤,龙雀,断蒙,斩鬼,赤血,荡寇,百胜……此皆是也!十八般武器之中,皆有神器诸般,枪者诸如浑铁点钢、龙胆亮银、虎头湛金,更有菩提木者,当数驱魔杀鬼神器榜第一……神器可惧,何况,佛国道家,阴阳术士,高人辈出,事于庙堂的有不少,隐于凡尘的更不知几多,所以,我们还是大业为重,谨慎为上。”
“军师一言,本侯感触良多!却不知这些神兵如今下落何处?”赫连穷奇脸上三层肥肉都在抽搐。
“这个……属下实属不知。”鲍军师诚惶诚恐,“还请侯爷恕罪。”
“……”赫连穷奇沉默不语,拍拍大肚子,咚咚作响,里面貌似的确可以撑船,下人立马会意主子饿了,赶紧催促厨下上酒上菜。
鲍军师沉思一番,道:“明枪虽不便大举,但暗箭不妨一试,侯爷门下能人高手众多,不妨派出一二,杀上藏花虚,也是给雪国一个警告!”
“也罢,此事,就交由你安排吧!”说话间,下人已陆陆续续将一大鼎热气腾腾的麋鹿肉并数般菜肴果品端上案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长案,另有一大桶正温美酒,散发着袅袅香气。
“姬女皇耳目众多,待攻下藏花虚,我们便可起兵……”鲍军师还未说完,赫连穷奇却摆了摆手,吃饭的时候,他素来不喜别人打搅:“事不宜迟,别让我久等就成!”抖抖长袖,准备开吃了。
鲍军师只好低头噤了声。
侍女手握精致的小银勺从鼎中舀上一块肥嫩的鹿腿肉,用小银刀割得方方正正的,放入金边小瓷碟中晾得温度正好入口,抹上蜂蜜并果酱,才小心翼翼地喂到赫连穷奇的嘴边,赫连穷奇吃得满嘴流油,开怀拍案大叫:“不错!不错!”立刻便有侍女上前拿丝绢替他抹干净了,另有侍女恰到好处地将一爵温润适度的美酒送到他的嘴边……一顿饭,足要七八位侍女同时小心伺候,可谓糜烂至极。
鲍军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正欲开口告辞,赫连穷奇已率先开口道:“军师,来陪本侯喝一爵!”鲍军师看着那传闻煮过人的铜鼎,心里就有些发怵,躬身行礼道:“君臣有别,属下告退。”短短的一句话,却将一个马屁拍得不动神色,圆润自如,将赫连穷奇称为天地君亲师之“君”,轻松给了自己不欲作陪的退路,消除了获罪之险。不愧为军师!
不过这造反的话要是被女皇听见,鲍军师的脑袋不落地,那才有怪。可见赫连一党,已经气焰嚣张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