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相见
七月流火，夏日的下午被太阳炙烤得热气腾腾，林曦从玩了两天的度假酒店往住处赶。地铁上，听歌能把人带入一种神思飘渺的境界。音乐像魔法一样，将人隔出一个独立于喧嚣之外的空间。
耳机里传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郭名扬发来的信息，问晚上要不要老同学聚聚。参与聚会的人员中，一个熟悉的名字，让往事像冰山一角浮出水面。不知怎么她就同意了。
我以为我们余生能再见的几率很小。
这个在她心里盘根多年，似已长成参天大树，却又要连根拔去的名字，时隔数年后，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林曦，你怕什么，你早已放下了这个人。你该淡定从容地赴这场聚会。她一面想着，一面心跳加速。
接下来距聚会时间约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林曦的行为完全是不受控制的。下地铁后，迅速买了一套衣服。有什么不可承认的呢，她要美美地见他。即使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她林曦这个人。回家放下从酒店带回来的行李，洗澡，洗头，换衣。就好像大脑里有一个指挥棒，在指挥着她不由自主地忙起来。
衣服被一件件地从衣柜里拎出来，她试了一套又一套，“oh，y god ！我是疯了吗？”
镜子里的她容颜秀美间透着大气，长长地睫毛像两把小刷子，粉红色系的口红描出了诱人的唇形。一米六五的身姿前凸后翘。此时，她的神情除了一如既往的寥落，还有一丝紧张。
女为悦己者容，真是如此，真是没出息。无可挑剔的妆容使原本姣好的面容更加熠熠生辉，裁剪精良的白色棉布短裙下露出修长的美腿。25岁的林曦，美得写意而洒脱。
下午六点半，君越酒店的餐厅包间里已经了聚集了七八个青年男女。言笑晏晏间，初中同学王力，衣着休闲时尚，正在意气风发地谈起自己经常随着航空公司出国旅游，引起三名女子的连声羡慕。而张青默默坐在桌子的另一端，露出局促不安的自卑神情，他只是一名月薪不到六千的网络编辑，前年结婚，去年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正是用钱的时候，经济上颇为困窘，实在不想谈论工作的话题。因为一谈工作就会谈到月薪多少多少。
包间“揽月阁”，门外的林曦静静地看着这个名字，心想，能为自己九天揽月的人大概在太阳系之外。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包间的门。一室柔和的光线略暗，但不影响视线。入目是一张十几人坐的大圆桌，几人天南海北的侃着。靠墙的位置一溜棕色布艺沙发，两名年轻男子轻声交谈饮茶。
正对门口方向坐着的郭名扬，跟读书时相比，略胖，一副伪社会精英的模样，江湖气在几人中略微明显，生活的不易已给二十六岁的他打上了中年油腻大叔的气质。他毕业后亦早早娶妻生子，只是身上依然带有一丝狡黠的痞气。在她打量的当下，郭名扬笑得二五八万似的：“哎呀，好久不见啊，林大美女！”
听到这声招呼，另一名背对着林曦饮茶的男子，微微侧身。壁灯的柔光与他斧削刀刻般英俊的侧脸融为一体，寒星般的目光淡淡落在林曦身上，并未停留太久。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曦的身上，不禁暗自感叹，作为当年的班花，她依然散发着与众不同的美丽。时光流转，更添了几分高贵而疏离的气质，不笑的时候，目光凛冽，笑的时候，如孩童般纯净。
客气地一一打过招呼后，她大步迈向沙发的角落位置，舒服地倚靠在柔软的沙发垫里，坐姿随意，一只腿架在膝上，系着缎带的小白鞋露出小巧的脚踝。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抬头看时，并没发现是谁。索性闭目养神。
此时的林曦，内心并未如表面那样波澜不惊。脑中静静回放着进门时与赵锦对视的刹那。就这么一眼，就这么一眼短暂的目光交接，对方平静无比，林曦的心却不如预想中的淡定。天知道她多么希望有一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眼泪涌入眼眶，她微微仰头，拼命地想让泪水倒流回身体。
萧锦，我为什么会来见你，为什么见到你我的心还会如此酸涩疼痛。她不由地庆幸灯光设计较暗，成功地将自己的情绪藏在背光处。看上去，她只是姿态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小憩。
自相见，她打定主意不会主动与萧锦多说一句话。她要演的是淡漠，不，这不是演，这是一种自我催眠。
她林曦是洒脱的、坚强的。可她也是脆弱的。
“林曦，你还好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萧锦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她粲然一笑：“挺好的。”
她和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话了，哪怕是一句寻常的问候。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
毕业一年后，她有过男朋友，现单着。而他有女友，去年听说他快要结婚时，她似乎也没有难过。仿佛这个人已经再无关系。可当下，他就坐在她身边。一切回忆的尘嚣都搅动起来。
二十余载的生命里，萧锦与林曦自幼相识，他长她一岁。却在十四岁以后的日子里见一面说一句话的机会都寥寥可数。他们就像日本动漫电影《秒速五厘米》的情形，情深缘浅。而不同的是，情深的只有林曦一人而已。
现在，坐在萧锦身边的她，是醉的，盲的。
在这世界上，有一种喜欢，会让人觉得时间的速度变缓慢，会想让时间静止，只因身边是心爱之人。
阿锦，我不会告诉你，在你身边的每一秒我都会格外珍惜，每一秒都会视若珍宝。
阿锦，这一刻，我忽然发现，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不会害怕结婚，不会害怕生子，不会害怕世俗的种种牵绊，不会害怕世间的种种苦难。
阿锦，我忽然醒悟，我犹豫的一切，畏惧的一切，抗拒的一切，只是因为，此生能陪在我身边的人，不会是你，不能像你一样让我喜欢。
爱真的会让人目眩神迷。但她要维持体面。仅仅是他问，她答。
整个聚会，她记不住他的脸。
她关于他的记忆仿佛只有几秒的时效。就像高考结束那年夏天，他们在同学聚会上。她醉得一塌糊涂。
她记得，她一边哭一边喝的时候，他终于来到她身边坐下。她说：
“锦，我能敬你一杯酒吗？”
“锦，不要制止我喝酒。”
“锦，我们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你知道我来见你有多难吗？”
“锦，我已经看不清你了，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锦，谁说女孩子不能喝酒，我觉得酒是非常美好的东西，酒能让人产生幻觉。酒是世间最不俗的东西。你说是吗？”
她只记得萧锦坐在她旁边。她敬他一杯酒，他喝了一整瓶。她记得他的一个哥们儿说了一句话：
“萧锦，你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大概那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他吧！她喜欢得那么卑微，那么可怜，那么直接。虽然她不承认。
她不记得她是否有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她只知道脸丢得很彻底。
他有没有喜欢过她呢？大概是一点都没有吧。
但凡有一点点，怎么会舍得她在他面前哭泣。
可是，那信件里的一句句关心是假的吗？
“看看谁来了？”郭名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林曦的思绪。
进来的男子，有着刀锋般凛冽的气质，一身黑色西装里搭配了一件t恤，简约沉稳中却又充满了年轻男人的朝气。五官与萧锦尘比起来，竟然说不出究竟谁更出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