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津牺牲
我竟是看着孟少卿的背影愣了神，直到一旁军医提醒我：“姑娘，跟我进里面，我给你看看伤。”
我还是没缓过神，小宁应了一声，拉着我跟着军医进了帐篷。
小宁帮我挽起衣袖，右臂上一个子弹擦过的伤口，正淌着血；军医拿起镊子检查，我忍着痛抓住小宁的手。
军医看了看，松了口气，说：“没什么大事，子弹没打到骨头上，擦了过去。”
我点了点头：“那就好，谢谢。”
军医给我的伤口止血消毒，又给我上药包扎，一番折腾之后，右臂已经绑好了齐整整绷带，虽然还是疼，但是不流血了。
此时帐篷外的炮火声还在响，我们就在帐篷里等炮声停，我的心中却是百味杂陈，怕孟少卿就这么一去不回，好久没有见小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有顾北城，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外面嘈杂一片，我的心也杂乱一片。
过了许久，外面的枪炮声终于停了，我扒开帐篷的往外面看，是一队队的士兵在抬伤员回来，好像今天的仗已经停了。
我看已经没事了，就和小宁走出帐篷外，士兵们来来往往，不断有伤员抬过来，那些伤员不是被炸丟了胳膊就是被打伤了腿，惨烈之景，令人心疼，我不忍再看，努力的看向四周，希望能看到小津和顾北城，还有……孟少卿。
见我四周环顾，小宁问道：“长孟，你在看什么呢？”
我说：“找我的两个老乡。”
小宁“哦”了一声，又轻声问道：“上次那个叫顾北城的……他……没见到他啊……不会有事吧……”
听到这里，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小宁，她正微红着一张脸，神色有些期盼，还有些担忧。
我明白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这要是在平常，我定是要笑她几句的，可此时此刻，我实在是笑不出来，因为在这样的一副惨烈中，顾北城现在有没有活着，委实不敢说。
我又怕小宁失望，就强装轻松的说：“他……可能正在忙呢。”
小宁听了点了点头：“是啊，他肯定在忙他的事。”
我用左手拍了拍小宁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们又在人群中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三人，便想着要回去。
我们正要走，却见到两个人抬着担架从我们身边一路飞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叫：“军医，快快快……”
担架上躺的那个人浑身是血，一身军装全是泥土，一张脸是炮灰混着血，看不清本来面目，可我却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
好像是……小津！
我一个激灵，急忙转身向后看，那两个已经将担架放到了地上，一个军医正在解开担架上伤员的衣服检查。
我朝那担架狂奔过去，小宁在后面追着：“长孟，怎么了！”
我没理会小宁的话，奔到那担架旁蹲下，担架上人的脸此时更加熟悉，我用衣服袖子在那人的脸上抹了抹，他的脸清晰起来。
那张脸让我惊呼：“小津！”
那是小津，此时他躺在担架上，口中吐血，我叫他他也不应，两只半睁的眼睛木木的不知在看向什么地方。
我急忙看向他的伤口，他的上衣已经被军医解开，一个片状的时候东西正插在他的肚子上，血肆无忌惮的流淌。
这一幕把我的眼睛深深的刺痛，泪水瞬间便冲上来，一旁的军医却并未抢救小津，只是叹了口气，便起身要走。
我看到转身离去的军医，急忙喊道：“军医！你为什么不救他！”
军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回头还是叹了口气，那声叹气似乎包含了许多沧桑，他说：“弹片把内脏都给伤坏了，救不了了，也就顶多还能活一小会儿。”
军医的话让我愣住了，我在愣了一下之后跑上前，用一只手抓住军医的胳膊，急切的说：“不会的，不会的，你看他还在睁着眼睛呢，你去救救他，兴许他能活过来呢！”
军医无奈的摇了摇头：“活不了的，他现在能睁眼，可是兴许没等救呢，就咽了气。”
我仍然不住哀求：“不会的，你试一下，你都没试怎么知道不行的，我求求你，你就去试一下，试一下……”
军医仍然摇头，后来干脆一把把我推开，又急急忙忙跑向别的伤员。
救不了小津，我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垂着头走到小津身旁蹲下，看着浑身是血的小津，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对着小津抽噎着说：“小津……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小津还是半睁着眼睛，嘴巴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我急忙把耳朵贴近，想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可是他只是嘴巴动了动，然后闭上了眼睛，头无力的歪向了一边，没了生息。
我试探着叫他的名字：“小津，小津！”
小津没有反应，双眼紧闭，刚才还在微伏的胸口这时也是平平静静。
我紧忙伸手去推他，一边推一边叫：“小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小津！小津！”
还是毫无声息。
一旁的小宁将手指放在小津的鼻子上，又对我摇了摇头：“已经没气了。”
这句话如一道炸雷在我耳旁炸响，前段时间还活生生的小津，现在已经浑身是血的没了，而且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面前的小津不敢相信，想到他刚跟我认识的时候，脸上淳朴的笑，还有他让我帮他藏钱时那种对未来的期望，还有他后来帮我混进孟少卿的军队，和他后来为我作证的毅然……
他生前的种种，皆涌上心头……
我心中陡然一痛，眼泪就冲了下来……
我伏到小津身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说：“小津，你那五十块大洋还在我那儿呢，你还没去拿呢，我还拿了你十五块大洋，没告诉你，也没还你，你还得问我讨回去呢，你肯定是在装死的对不对？你起来，你起来啊……”
可无论我再怎么哭喊，小津他始终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也再不会咧着一口大白牙对着人笑了。
小宁也落下泪，一手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一手抹着眼泪。
哭了一会儿，就发觉周围的人不似刚才那么混乱，我擦了擦眼睛抬头看，孟少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背手而立，似是立了良久。
我这才意识到，急忙擦干净脸，站起身。
孟少卿低沉着声音问道：“他算是你的朋友吧！”
我点了点头。
孟少卿长叹一声：“是个英雄，我军战死的人，我会尽最大努力查清楚他们的名字，给他们立块英雄碑。”
我说道：“孟师长爱兵如子，长孟佩服，还有，今日多谢孟师长救命之恩，不只今日，还有……长孟欠孟师长的人情，怕是这辈子和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了。”
孟少卿摇了摇头：“保国卫民，孟某人的分内事罢了，我可不敢让你当牛坐马。”
我朝孟少卿鞠了一躬：“多谢。”
孟少卿向一旁的军医耳语了几句，军医就进了一旁的帐篷，孟少卿接着对我说：“小丫头，这个年头，谁家不是对战事唯恐避之不及啊，你倒好，一个姑娘家，三番五次的往危险的地方跑，孟某劝谏一句，以后别在往危险的地方跑了。”
孟少卿的话让我当即就红了脸，只得低头说了一句：“多谢指教。”
说话间军医已经走了出来，递给孟少卿一个小包，孟少卿接过，走到我面前。伸手递给我。
我看着孟少卿，一脸不解。
孟少卿说：“医你胳膊的药，需得每天换，不然感染了胳膊保不住了，看你找谁哭去。”
这一番话吓得我急忙接过那包药，想想这样也不太合适，便将药递给小宁，一只手在身上翻找。
孟少卿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答道：“我……在找钱……”
孟少卿此时却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怎么，你把我当卖药的了？”
“不不不……”我停下手，抬头看着孟少卿语无伦次的解释：“不是……我那个……我是觉得……”
结巴了半天我也没能说出个什么了，孟少卿开口打断了我：“好了。快回去吧，以后切记不要往这种地方跑。”
我看着孟少卿，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地上躺着的小津，没有移动脚步。
孟少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对我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安葬他的，你要是想去看他，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他睡的地方。”
我抬眼看向孟少卿，他眸光深沉，硬朗的五官似乎是隐藏了悲伤，他转身离去。
“孟师长！”我叫住他，孟少卿挺住脚步回头看向我。
我大喊：“谢谢孟师长！”
孟少卿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话：“丫头，好好保护自己，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我又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这句话听的我心里百味杂陈，酸酸涩涩，可却还是有种说不清的情感。
我拉着小宁，看着地上的小津，将手帕盖在他的脸上，做了最后的诀别，便离去了。
一天之内，两个死亡的噩耗，哥哥的死，小津的死，一天的眼泪流的像是把这十几年该流的眼泪都流了。
可是，死人已经死了，埋上土，一生的东西也都安安静静的进了土，可活人还存在，必须得擦干眼泪，直起身板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