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尘埃落定
“太后饶命!!”她隐而未发,堂皇的内殿里,宫人们已是肝胆俱裂,“扑棱棱”眨眼间便跪了一地。
自皇帝平白无故得了急症,精神不济以来,后宫这位年纪比九五至尊还要小上半轮的太后使的雷霆手段,寿乾宫里里外外,服侍的人整整换过三轮,至于被顶替下来的人去了何处,答案不言而喻。
“皇帝未醒,你们这些奴才有何脸面若无其事的跪在哀家面前求饶?”太后冷着脸道:“洪齐,你躲什么躲?哀家问你,这几天皇帝光是汤药就足足服了十几剂,怎么还是昏迷不醒?”
洪齐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弓腰杵在群首,听见上头的人叫他的名儿,汗出如浆,虚浮的往前蹭了半步,垂头丧气的道:“圣上受苦,奴才恨不得以身代之,可……今儿破晓,出了一身汗,眼皮瞧着松动几下,阖宫上下喜不自禁,这才紧着派了人去朝阳殿知会一声。”
洪齐一面说,一面偷觑她几眼。
太后的眉头果真慢慢舒展,洪齐赶紧趁热打铁:“皇后昨夜又带着太子过来,奴才想着您嘱咐咱家,就把人拦在殿外没让进。”
“做得好!他们当这寿乾宫是外头菜场不成?想进进想出出,由着性子胡闹!”太后替床上的人掖掖被角,想了想,犹不放心的威胁道:“皇帝这病不能见风,你们要是谁把哀家的话当成耳旁风,随意放了人进来,可要掂量掂量全家有几条命够砍的!”
话音掷地有声,宫人变了脸色齐声应下,太后神情才勉强满意。
不多时候,她起身转进旁边二人高的雕花屏风后,有人抬了满满当当的案牍,悄无声息的送进去。
“呸,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由头呢,掩耳盗铃的事儿亏这老妖婆下作手段才做的出来!”外头值夜的两个小太监趁着换班的空,对着头窝在下人房的大通铺上絮絮叨叨的指天骂地。
“你他妈快闭嘴吧!这话也是你该过问的?老实呆着尚且头顶上悬刀子,哪天不把门迟早把你拖下去打个臭死!”
不管夹缝里这些蝼蚁怎么议论,太后的势力还是牢牢的圈住了寿乾宫的一亩三分地。
太子皇后抓耳挠腮的着急,东宫的策士,探视的法子想了没有上百,总有几十,还未得偿所愿,更遑论外头一班哭哭啼啼的朝臣了。
林逯得了宫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朝阳殿,下轿子的时候天光灿灿,抬头正瞧见眼熟的嬷嬷候在门口,禁不住便弯了唇角。
燕人微的直觉果真毒辣,不枉自己这些年在他身上下的工夫。
“六殿下也长这么大了。”浑身上下收拾的无一不妥帖利索的老人目光闪了闪,笑着感叹道:“殿下姿仪出众,果真承了当年贵妃娘娘风范。”
“嬷嬷谬赞。”
待他被人引着见了太后,行礼之时碰头有声,端坐着的美妇竟恍恍惚惚淌下泪来,忙命他起身:“哀家记得你六岁离京之时,还抱着你父皇的大腿呜呜哭呢,个头也就花瓶一般高,何曾想到,转眼就稳重成这样了。”
林逯心照不宣的附和几句,两人各怀鬼胎的掉了几滴眼泪,陪着说了会儿话,话题便顺理成章的扯到谢春山身上。
太后勾唇笑起来:“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虽说谢家出事,免不了牵扯着她。可哀家实在于心不忍,毕竟她父亲也曾救过哀家亲侄儿的性命。一报还一报,本想偷偷派了人将她藏起来,谁能想到她避开官兵,竟不声不响的去了云洲。”
“若她此刻听了这番话,定然是要对您感激涕零。”林逯的好颜色让人如沐春风,只见他起身作揖,殷殷勤勤的道:“明日孙儿臣便派人将她送进来,想必您对她早有妥帖安排。”
“大善!”太后听了心情极为畅快,面上光彩照人,下了宽榻携着他手登上轿辇,摆驾寿乾宫。
洪齐听外头的人一声叠一声的通报,忙率领众人出来迎接,行礼完毕,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身侧眉目如画的少年是过世苏贵妃之子。
“蠢钝奴才!还不快见过六殿下!”太后原本噙笑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低声喝骂道:“宫里白出银子养了你们这帮蠹虫!几个主子都记不得了?”
尖锐的调子在雕梁画彩的穹顶之下回荡,宫人们咬着牙根,战栗不已。
片刻过后,洪齐抖着身子膝行过来连连磕头道:“殿下端美绝伦!奴才们是看痴了,怠慢殿下实是无心之举!求殿下恕罪!”
太后这些日子是跋扈惯了的,摔袖进了内殿,并不管宫人们的死活。
林逯面露不忍,进去请示过她才出声让众人平身。
金帐内的皇帝闭眼躺在床上,面色晦暗干枯。太后坐在一边痛哭失声:“你父皇恐是前些日子劳累过度,太医院也束手无策,眼下只能这么将养着了。”
说完拿绢帕拭了泪,连连叹气道:“你六年未回,临了临了倒还能记挂着,千辛万苦来尽这份孝心。哀家还有后宫事务等着决断,你就先呆在这寿乾宫陪陪你父皇吧。”
当天夜里,寿乾宫里传出六殿下跪在御床前哭的不能自持,昏死过去的消息。太后便派人给宫外候着的车驾回话,说六皇子暂时不能成行,就歇在里头了。
培净丧着脸送走小太监,心念一动,拍手笑道:“哎哟!主子竟真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被旁边的瑶琴一把揪起耳朵来捂上他嘴:“别得意忘形!仔细坏事!”
“得了吧,正经什么,明儿谢春山就送进宫里去了,这下你心里可舒坦了吧,同我装个什么劲。”
培净顺势捏住了她的手:“真不知你天天见了她生哪门子闲气,再运气大,这罪奴身份见光是不能够了,只当死了不成了?”
瑶琴白眼一翻把手抽回去,扭过身背对着他摩挲腕子上的钏儿,若有所思的道:“你又知道什么!我瞧她邪性的厉害,又长的一副勾魂摄魄的娇娆样儿,爷都拿她没法子,要不打压着,准反了天!”
“放心,进了宫她就是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太后的手掌心。”培净嬉笑着凑上去伸手拨弄她耳畔晃荡的珊瑚坠子,瑶琴目光忽闪几下,又撅嘴推他:“说一句有十句话等着我是不是!治不了你了!”
两人在里头闹个不住,车夫甩了鞭子,马车一路朝西,渐行渐远。
窗外灯影映人,空旷的宅内静寂无声。忽然掠过一阵风,门外的灯笼吱扭吱扭的响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匆匆离去。垂头立在廊下的丫鬟艰难的掀了掀眼皮,回身瞧上房内一眼,见没什么事打了个呵欠,垂下手,意识又渐昏沉。
哪知道正在这时,大门哐哐作响,深夜之中动静震耳欲聋。
毫无睡意的谢春山趿拉着薄底绣鞋从里头出来,抻着脖子问道:“谁在敲门?”
听见动静,王氏急急忙忙披衣裳从侧间出来,朝几个慌了神儿的丫鬟使眼色,谢春山又被她们给架回内室,摁在床榻上。
“王嬷嬷已去查看,外头冷,仔细把姑娘给冻坏了。”她身边围了一圈人,神色不安的僵笑着安慰道。
谢春山打量着众人架势,心内擂鼓撞钟一般意识到什么,腾的站了起来:“我内急,要去净房。”丢下这句话立刻便要朝外走,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严丝合缝的关了起来。
天子脚下,这还是头一遭令谢春山对未来的期许感到无可奈何,她用力的抿了抿唇,定定的站在原地。
小丫鬟们无声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房间里窸窸窣窣,衣料的摩擦,脚步蹭地声此起彼伏片刻,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您请。”王氏的嗓音响了起来,吩咐人把门从里到外一道一道的洞开,一个身穿酱色描金外袍,腰间系着暗红巾子的老妇率先迈进来,笑吟吟的用目光锁住了谢春山。
“孙姑姑!怎么是你?”谢春山见了来人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置信,出口的话调子都变了。
……“太后娘娘可还好好的呢?”她情不自禁的上前几步,又想到自己如今算是潜逃的罪奴,思绪实在一团乱麻,默默低了半日头才想到过问起太后。
幸而孙氏态度和颜悦色,亲热的上前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丫鬟送进来三个大提盒,打开都是日常起居各色用品,出自大内禁庭之手,精美程度比从前她在国公府的用度还要再上一个档次。
谢春山走过去查看,回头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觑着孙氏。
“姑娘不必多虑,这是太后吩咐准备的,明早收拾好了,要派人来接姑娘进宫。”孙氏这话刚说完,眼见着谢春山脸上的笑意褪了一半。
“可谢家如今……这么个身份,太后自然看在往日情分怜惜我,我却不能拖累了太后……”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钗环珠玉,开口道:“不瞒姑姑,我是经六皇子的手安排在此地暂住,要走也还需知会他一声。”
“姑娘有所不知,正是六皇子殿下特地进宫回了太后娘娘,才找到这里。”孙氏见她犹豫不决,笑道:“太后执意要护着姑娘,还怕什么呢,圣上又……”话说了半截,孙氏变了面色,自知失言,顿了顿,急忙拿别的话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