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杀
周围都是荒野，黄沙遮蔽了罗青的目光，他试图穿过沙尘看到远处那座城市的全貌，但是他仍然只能看到了一个非常朦胧的轮廓，那到底是不是海市蜃楼？在这个地方，真的还会有人类的城市存在吗？
罗青下意识地觉得，那多半不真实。
可就算是海市蜃楼，至少也能说明现在这个地球上还有人类的城市存在，那或许是完整的城市，也或许是城市的残骸。但那毕竟也是一座死城。他想看的不是这些。
车就停在他身后，那是一辆他自己改装的地球老式内燃机车辆，那些当年最新潮的太阳能车和高能电池车反而是最脆弱的，现在地球上只有汽车才开得动，他找到了一个当年的加油站，竟然还能找到一些汽油。
为了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行路，罗青使出了浑身解数，这种陈旧的手动车辆他根本从来没开过，刚开始非常不熟练，但是现在当然也无所谓了，因为连马路都已经被黄沙遮盖。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站在地球上。五天前，他才刚刚来到这里，五天的旅行不够长，但是他看到的一切却已经足够摧毁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类。
从今日早上开始，罗青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不如，就死在这里吧。
自己动手。
他伸手探进粗重的长袍内部，在内衣的兜中寻找着那把军刀，车上还有一把激光发射器，他用那个东西来生火。不管是哪一件事物，都是可以杀人的。
但他却摸到了那两个小小的盒子。
罗青忍不住把那两个盒子掏了出来，放在手心看着。那是两个银白色的盒子，他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各有一瓶银色的液体，在现在的地球上，这两个瓶子是罗青唯一熟悉的事物了。
他把那两个小盒塞回衣服内侧，这次他摸到了刀子。
死没什么难的，他知道。真正难的是死的决心，而现在，在这个地球，他看不到任何希望。他只能死。来地球之前，罗青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现在自己面前的海市蜃楼更是摧毁了他心中最后一层防线。既然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既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自己还有什么活的意义呢？
握着冰冷的刀柄，罗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他要抽出那把刀子插入自己心脏的那一瞬间，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响动。
罗青猛地抬起头，尽管有着黄沙的遮蔽，但他还是看到了一道火焰从天空直落下来，虽然被火光吞没，但还是勉强看得清那是一架小型飞船，在离地面这么近的情况下坠落明显已经无法阻止，撞到地面之后，飞船上的乘客也绝对无一能够幸存。
这时，另一声巨响传来，另一边竟然还有一个火球坠落下来，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罗青看着天空离自己更近些的那个火球，目光渐渐呆滞。
这个场景自己是多么熟悉，当初，自己在这个地球上看到的，不也是一样的情景吗？无数的飞船坠落地面，天空像火焰一样灿烂，整个蓝天像是沸腾的岩浆，一切的一切，似乎全部都烧开了。
那上面……有人吗？
罗青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继续盯着那团火球，忽然，一个白色的东西从那团火球上弹了出来，在天空中张开一道降落伞，但是在狂风之中，降落伞也变得飘摇起来。降落伞下面拴着一个方正的舱室，肯定就是救生舱了。
眼睛的干涩让罗青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那个火球眼看就要坠落在自己前面几公里的地方了。忽然，罗青猛地把刀子塞回自己的内兜，猛地回头跑去。
救生舱不会自动激发，那里面……有人！
竟然有和自己一样重新来到地球的人！
罗青跳上那辆老旧的车辆，将其发动，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显然是那团火球终于落地。大地也跟着震动起来，罗青连忙一踩油门。
有人在等待援救，他没办法坐视不管。
毕竟，在当年的时候，他坐视了几百亿人的死亡与毁灭。
那个救生舱比罗青想象的还要大，当他赶到那里的时候，救生舱早就落在了地面。罗青连忙上前寻找舱门，然后两只手搭在舱门的阀门上，拼命往右边拧。阀门比他想象得还要沉，还要烫。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把阀门拧到了右边。
他猛地打开舱门，半晌过后，他从舱室里抱出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有一头乌黑的长直发，当她被抱起来的时候，头发几乎能垂到地面，她的脸也很好看，尽管隔着一层粗重的袍子，尽管是为了救命，但罗青还是尽量快速地把那个女孩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地上。查看她的呼吸。
她还活着。
罗青仿佛泄了气一般，猛地坐在地上，自己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刚才的紧张和用力更是让他现在全身发软。
原来……自己也是可以救人的吗……这个没用的自己，竟然也能亲手救下一条鲜活的生命？
倒不如说，这个地球上竟然还有生命……
看着那个女孩，罗青注意到她穿的是非常传统的淡黄色连衣裙，地外人类社会在衣着方面的审美似乎一直非常传统。这段日子，罗青从没想过去地外殖民地看一眼。那里虽然也有一些人类族群，但是不在地球。
对罗青来说，地球才是一切。
在那个女孩醒来的时候，罗青已经检查过整个救生舱，甚至已经用激光火焰器拆下了一些部件，塞到汽车的后备箱里。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自己都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没有任何必要做这些琐事。
看到那名女子坐了起来，罗青慢慢地走上前，蹲下来看着她。
“你是谁？”
反倒是那名女子先开口了，罗青皱了皱眉头，从这个女子的声音中，他听到的只有敌意与失望。
“我叫罗青。”罗青还是做了自我介绍，“你呢？”
那女子却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继续用那种口气说：“为什么要救我？”
罗青愣了一下，然后再仔细看着那人的眼神，猛地浑身一颤。他轻轻地站起身，苦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枪械形状的激光火焰器，再看看那个女孩。
他明白了，她也是。
过了半晌，那女孩忽然低声道：“我叫叶清泽。”
罗青猛地一颤，那种眼神正是自己熟悉的，尽管她的动机也许和自己并不相同。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你是因为什么原因？”
叶清泽猛地抬起头，似乎在这一瞬间听懂了罗青的言外之意，放弃了“生”的意志的人，在思维习惯上是相通的，她淡淡地摇摇头，“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会选择这种自杀方法……”
“你们？”罗青突然回想起天空中的第二个火球，皱起眉头，“你和谁一起来的？”
“我……我丈夫。”叶清泽犹豫了一下，“太空轨道上海盗舰队和太阳系舰队打起来了，我们乘坐的载客飞船被击毁，所有乘客都坐着单人穿梭机逃生，但我和我丈夫的穿梭机都被海盗误认为是战机而击落……我还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你丈夫的救生舱……”罗青抬起头，那个被他认为是海市蜃楼的城市，在风沙中虽然仍然朦胧，但总感觉比刚才更近了些，“落到了那边吗？”
“我得去找他。”叶清泽挣扎着想站起来，“我必须找到他……”
罗青看着这个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带你过去吧。”
那女孩抬起头再度看了罗青一眼，但眼神还是很冷漠，“你到底想做什么？”
罗青苦笑一声，“反正我也快没命了，你就当我临死的无聊吧。如果你想和你丈夫死在一起的话，我没准还能帮你们把尸体埋了，还能立一个墓碑。”
“我不想和他死在一起。”叶清泽深吸一口气，“我只想知道他死了没有。他是追我到这里来的，这件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分明是一个准备好了要抛弃生命的人，但是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却还是会犹豫吗？但罗青也知道，这种犹豫并不会持续太久。
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还活着，看了叶清泽的目光罗青就知道，没有人能够阻止叶清泽。
两个人在车上坐好，罗青发动车辆，向着那座“海市蜃楼”开去。在车上的二人都没说什么话，叶清泽的意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清楚，毕竟刚才经过了剧烈的震荡。罗青看了她一眼，本来想问她的具体情况，想了想，还是没说。
自己没有必要和这个人产生过多的交流，她马上就要死了，自己也快死了。
过了半晌，叶清泽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自杀？”
罗青不知道这个问题的重点是在“这里”还是在“自杀”，如果是前者，那他根本就不想回答，这里是地球，是自己唯一在乎的地方，难道在这里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什么值得问的问题吗？所以他选择了后一个重点，而且也只回答了一半。
“西维尔氏综合症。”罗青淡淡地笑了笑，“不管在太阳系的哪个地方，这都是一种不治之症。我全身的免疫系统都已经濒临瘫痪，在地球这种环境下，我可能活不过一周。”
已经五天了，可能快了吧。而且就算时间这么短，罗青也想过很多次由自己亲手来结束这一切。
叶清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罗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摇头，低声说：“我明白了……”
罗青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周围的风沙小了很多，可见度也终于好起来了。他向前面看去，想要尽量看清前方的路，忽然猛地一颤。
因为在风沙淡化之后，他猛地发现，那座“海市蜃楼”竟然就在自己前方几公里的地方。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海市蜃楼，那是一座真正的人类都市。现在，它就摆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