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希望
杨墨知道，自己这次几乎输光了自己的一切。
他看着身旁的舷窗，看着窗外漆黑的宇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他赔上了“迦南”号最精锐的一支陆战队，赔上了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罗青手中的两瓶旧地球遗产被用掉了，想要再得到那些东西，自己就必须将罗青捉住，用暴力的方法拿到那笔遗产。
而且，他还是个逃兵。
指挥小飞船将叶清泽送去太空港之后，杨墨就回到了“迦南”号上，越过无数的舱区，走到自己的舰长哥哥面前时，他从兄长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惊讶，也许兄长从未想过竟然会从杨墨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没错，这是杨墨第一次感觉到无法弥补的挫败感，就连六天前由于疏忽放跑了罗青都没有让他如此无力。他看着杨凯，苦笑了一声。
“我们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杨凯的脸色似乎有点犹豫，“如果罗青那边都没有办法，我们难道还有其他的渠道吗？两百年来，罗青是唯一一个身上带有纳米生物原生质的冬眠者，而其他的冬眠者身上的纳米机械生物却大都已经失去了活力，邦联的科学部也没有办法将其复原，我们又能从那里得到什么呢？”
“我没有说冬眠者。”杨墨的眼神有点迷离，“我有其他的渠道。”
杨凯看向杨墨的眼神不禁多了一份惊异。但是杨墨并不打算对杨凯说更多，他不敢，也不愿意。
“这么一想，罗青成为纳米生物寄生者未必是一件坏事。”杨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说他要留在地球，如果方法得当的话，他未必不是我们的得力助手。”
“而且……哥哥，我这次在那座城看到了一些东西。”
杨凯眉头一挑，“什么？”
“我看到一种外表像植物的特殊生物，那肯定是旧地球的孑遗，但是它们的威力是那么大，比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还要可怕。”杨墨轻轻皱起眉头，“旧地球的留存和我们这些地外殖民地不一样，哥哥。那些旧地球的遗产，毫无疑问是有它们的同一性的，不像我们……一摊散沙，就算是火星的一座城市，内部也总是混乱无序。”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我们没有办法。”杨凯轻轻叹了一声，“司马顾问不一直告诉我们，无序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吗。”
“司马顾问只是一个历史学者而已，我们的眼光要更长远，难道我们在做的事情不就是在想办法吗？”杨墨嘴角微微一撇。
“但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计划的全貌。”杨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忍不住多了一些责备。
“时机还不成熟。”杨墨却只是淡淡地道，“而且你难道没注意到，在军情局中我们二人的地位非常尴尬？老处长退休之后，新任处长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建立的小势力。”
“周处长？”杨凯皱了皱眉头，“他是乔什亲自安排的，之前没有接触过我们部门，按理来说应该完全不了解我们才对。你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杨墨正要反驳，忽然听到背后的领航员大声叫道：“舰长，有船舰接近中。”
杨凯和杨墨连忙同时住口，他们知道，现在正是会战的尾声，“乌有之乡”大量失去统一指挥的战舰有可能会四处乱撞，如果向他们撞过来的是一艘敌船的话，必须马上进入战斗状态才行。
“方位？”
“2-3-8！”
“所有炮口解除保险，电磁炮开始充能，向对方舰船发出警告！”杨凯虽然只有三十岁，但已经当了好几年的舰长，久经沙场，反应也非常迅速。
“舰长，对方有通讯，要接过来吗？用的是军情局频段。”
那就多半是自己人的船只了，虽说如此，杨凯为防万一还是没有解除战斗状态，“投影出来。”
舰桥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投影，是一个站着的人，用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现在杨墨和杨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嘴角挂着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正在用审视而又好奇的眼神看着杨墨和杨凯。
杨墨马上就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军情局“遗产保卫处”处长，杨墨和杨凯的直接上司，周仁希。
“好久不见，杨中尉。”周仁希的声音总显露出一种油腻的感觉，让杨墨很难适应，“还有你，杨中校，刚才如果我发信晚了一分钟，恐怕现在我的座舰已经挨了一炮了吧。”
“望您见谅。”杨凯马上微微鞠躬，“现在是战时，我们担心是敌舰的自杀式进攻。”
“免了。”周仁希歪了歪头，用拳头撑着自己的脸颊，“我是来找杨中尉的。”
杨墨轻轻地皱起眉头。
“杨中尉，我这里已经接到了报告，你们不仅让那个时光移民流窜在地球上，还贸然进入地球，触发了‘a类接触’事件，损失了整整一个加强排的陆战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相当严重的失态。”周仁希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作为直接负责人，杨中尉，你要负起这个责任啊。”
“处长……”杨凯正要说什么，杨墨却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了一下杨凯，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清了清嗓子，“处长，我愿意接受一切处分。”
“处分谈不上。”周仁希笑眯眯地看着杨墨，“你是局长的爱将，我怎么敢处分你呢。这样吧，就当换一个人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来我的‘尼禄’号，帮我建设一下陆战队怎么样。我这里可是很缺人手呢。这样，我就帮你搪塞过去，把那一个连队的牺牲说成是与海盗会战时的意外，怎么样？”
杨墨愣了一下，和杨凯对视一眼，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来。
“杨中尉，我相信我们两个会合作得非常愉快的。”
在他们对面，周仁希的笑容灿烂到让人发腻。
而在地面上，罗青对杨墨即将遭遇的事件一无所知。送走了杨墨和叶清泽之后，在城市中游荡了很久。
他突然想看一下这座衰亡的城市。
罗青甚至从自己的大衣里拿出了一根被压得皱巴巴的香烟，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东西的存在，这根香烟是之前在那辆老式的汽车上发现了，过了这几百年，他是不敢抽的，更不用说他本来就不会抽烟。
可他却觉得这根香烟很亲切，甚至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这根香烟竟然还有一点烟草味，罗青叼着它在大街上游荡着，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画面很诡异。
他在这座城里游荡了很久，久到仿佛用了一生。他行走、停步、发呆，再前进，似乎就只是一个观光客。这座绿城的衰亡似乎让他受到了触动，一些他本不觉得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正在弥漫，在他的心里撕裂出另一道沟壑。而他却在这条沟壑中越发平静。
就当是悼念一下林峰了吧……罗青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月亮刚刚升起来的时候。罗青已经钻进了他的那辆老式汽车，它在市中心那个广场上好好地摆着。他关好车窗和车门，把孩子放到副驾驶座上。
点着火，他就开车出了城。重新行到城外的大道上，尽管这条大道已经在风沙下几乎辨别不出，但它连通着这座城市与人类的其他城市，人类以前就在这些道路上来来往往。
在来到地球的第七日，风沙完全停了，一切都安静下来，连星空都重新呈现在罗青的头顶。
几天前，他就是在一片沙暴当中遇到了叶清泽。
不知行了多久，他终于把车停在路旁，抱起孩子，走下车去。这里是城市的边缘，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但即便如此，在现在的星球上，这也算是富饶之地了。至少这里有一些水，有足够的光照，白天的热量也足够。只要沙暴天气不要太频繁，罗青相信这里对植物来说是良好的生活环境，但就算风暴来袭，罗青现在也有了抵挡的能力。那些末日之后生长出来的丛林或者湿地都太过奇特，也太过复杂，罗青不想冒这个险。
怀中的孩子睡得依旧香甜。罗青看着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抱着他走向沙漠深处。走了两公里左右，他停下来，仔细观察着四周，观察完毕后，他蹲下身子，用手在沙地里挖了一个浅浅的坑。
他解开孩子身上的襁褓，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了那个坑里，避免接触到他的皮肤。最后，把坑重新埋上。
尽管没有正式做过实验，但他知道这么做应该是正确的。林峰是一个热爱植物的人，他做出来的生命应该都有着非常明显的植物特性，虽然这个孩子很像人类，但正如蝎子所说，他毕竟是林峰的种子。
他把襁褓很小心地叠起来，把它插到一旁的沙地里。风吹着它飘扬起来，像是一面旗。
其实罗青心里也没十足的把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谋杀这个孩子。也许林峰的种子在现在的地球上什么都种不出来，只是为了传播植物特性。而自己，为了让人类的生活状态持续下去，不再改变，杀掉了林峰的遗产。一年后当自己返回这里时，这里只是一个死婴的墓地。
但也有可能，适时这里会成为一片“森林”。
罗青回过头，走向自己破烂的老式汽车。身后的风呼呼地吹，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奇特声响。罗青不能确定那是植物生长的声音，还是埋在沙里的孩子翻了个身。
回到自己的车里之后，罗青便躺在了后座上。这次他终于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绿色鲜艳美丽，在一座绿城里延伸出另一座绿城，生生不息。他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
但是最后，他还是醒了。
天还没有大亮，地平线上才刚刚泛起微弱的白光，第八日了。罗青打开门，看着眼前毫无变化的沙漠，风轻轻地吹在他的脸上，有点痒。
他微微一笑，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的地球得到生的乐趣。
“好像……有点意思……”
他把那支烟叼在嘴里，只不过还是没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