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酒吧

  将杨凯一行人引导到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安全地带后，余萧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从那个偏僻的升降平台再到那个区域的一路都没有很严密的监控设施，那个区域本身也在梦城的外围。接下来的任务才是艰巨的，杨凯他们只是外援，只有在自己找到了罗青的正确位置之后，他们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虽然也可以让杨凯利用赛博人的能力帮助自己，但是那样的外部连接太容易被中控电脑发现。一切都只能从内部进行。

  自己这是背叛了梦城……但也是为了保全它。余萧早就觉得不能信任理事会的那帮人，但就算自己是梦城的元老，如果这件事被他们发现的话，恐怕自己也会遭遇灭顶之灾，最好一切都能偷偷摸摸地进行，事后也不会被人发现。

  但这代表着她要进入“鬼界”。

  真的要进去吗……余萧没法不犹豫，在那个地方如果“惊梦”的话，会毁了一切的。

  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余萧心想，如果可以获得更多的中控电脑资源的话，她或许可以尝试监控一下“鬼界”的具体情况。可是中控电脑无数次显示它没有办法监控那里，也许是软件层面的问题？或者……有人刻意不想那里被监控到？

  “余萧，我们已经就位了，接下来做什么？”杨凯的声音传入余萧的意识。

  “什么都别做，等我确定了罗青的位置之后我会通知你们的。”余萧连忙道。

  “可是这样我们很被动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好像是那个叫做“福雷”的时光移民，“对了，你的睡眠舱在哪儿？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把罗青救出来之后，顺带把你的插头也拔了吧。”

  余萧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还是不了。”

  “不了？”福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为什么？你还要留在那个梦境里？”

  “余萧，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不可能安然待在梦境世界的。”

  “我可以。”余萧淡淡地道，“我的手段很高，他们不会发现我。我不会离开，我不会去任何地方，我也去不了任何地方。”

  “这些争论可以暂时缓缓了。”白狼淡淡地道，“余萧，你的动作最好快点，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三天的时间绝对够了，余萧心里默默地想，如果到时候还没有想出办法，那就算有三十天也同样想不出来。

  首先……她需要搭载一条线路，让她可以利用中控电脑的部分监控资源，但是调取这部分资源又会惊动系统，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黑进系统中抹去自己的所有痕迹，如果没有人实时监控的话，是不会有人发现的。至于中控电脑，就算它的能力再强，它也终究是一台电脑，没有嘴把这些事都说出去。

  以她能控制的资源来说，这并不是太大的难事，但是检索扫描记录的结果让她很失望，她找不到罗青的记录，也找不到罗青接入梦境之后的线路，不管那条线路现在是否还在运作。

  等等……还是不对劲。就算罗青现在已经不在“鬼界”了，为什么会连历史记录都没有留存下来呢？他就算真的变成了鬼，也总该有点痕迹留下来，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个梦境世界，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

  余萧眨了眨眼，这真的有可能吗？罗青的到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境，其实他根本没有来过，也根本没有什么战争，她现在只是身在梦中而已……

  都怪罗青。余萧茫然地想。他这个“真实世界”的人闯入她的梦境世界当中，已经扰乱了她对“真实”的触感。她现在都快分不清楚哪些是梦，哪些是真实了。她甚至害怕下一秒王敬则和宋帝会不会突然跑出来，进入自己的视野。

  把胡思乱想搁到一旁，余萧意识到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删除了数据。但连“删除”行为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着实让余萧怀疑，是不是理事会的人亲自动的手脚。甚至可能，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图书馆管理员，他在中控电脑那里的权限是不下于自己的。

  “好像没什么头绪。”余萧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在梦境当中她总是没有时间概念，毕竟白天黑夜全凭自己的一念。

  “我们等得都快睡着了。”福雷的声音懒洋洋地传过来。

  余萧微微一笑，她很久没和真实世界的人说话了，虽然福雷的语气挺有侵略性，但或许因为他也是时光移民吧，说起通用语来的口音与余萧相对来说比较接近，所以会让她觉得有种熟悉感。

  “对了，福雷。你以前既然在这里待过，为什么会那么陌生？”频道里余萧听到杨凯在询问。

  “福雷在这里待过？”余萧愣了一下。

  “没错。我在这里待过，但我只在这里待了一天，然后就被运送到‘新世界’号上关押了，我是从那艘飞船里逃出来的。”

  “说起‘新世界’号，怎么没看到它？”杨凯道，“这么强大的一股力量，没理由不来拱卫地球事务总局的总部。”

  “让我们希望它晚点到。”福雷苦笑一声，“等到那艘战舰一到，恐怕城外的好几千赛博人军队也只有撤退的份。”

  “你们似乎没人注意到之江的手段。”白狼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有人看到军队后阵的那些机器吗？”

  “看到了。”杨凯回应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那东西还未组装完成，但是能量反应异乎寻常的高，威力恐怕比‘乌尔班大炮’更为惊人。我的情报网告诉我，上次j城之围，古街的相国以传授新技术为筹码，换得之江不参与古街与地球事务总局的内斗的承诺，而之江也同意了。别忘了古街手里有一种武器，说来讽刺，那种武器还是地球事务总局的人泄露给他们的。”

  “‘密特拉之眼’……”杨凯说出了一个余萧不熟悉的词汇。

  一阵沉默之后，白狼轻声道：“有了这种武器之后，赛博之光只会变得更加可怕。”

  杨凯没有搭话，余萧有感觉，他似乎在有意回避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福雷插话道：“话虽如此，但我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地方很……不对劲。”

  “什么意思？”杨凯问道。

  “这个空间，根本就不像是一座‘城’，而且我看过地下城建设的数据，至少地球事务总局营建的地下城市里，没有这样的建设。”福雷继续道，“而且我大概用纳米机械扫描了一下，容纳这几十万人口的空间……其实大概只占总空间的五分之三，还有大量的空间不知道用来干嘛了。”

  “有趣……”杨凯低声道，“余萧，我想检查一下机器系统，你能帮我掩护一下吗？顺便我也确认一下你的位置。”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的。”

  “只是以防万一，你不想的话，没人能把你拖出睡眠舱。”

  其实是可以的……如果有人拔了自己的插头，把自己拖出这个冬眠舱，身在梦中的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别定位我的位置。”余萧还是坚持道，“你接入吧，我会帮你抹掉痕迹的。”

  她知道杨凯接入的插口在哪，那个光纤插口涵盖的线路范围更大一些，能获取的信息也更多。但也更容易被发现，她做好了费尽全力跟上杨凯速度的准备，但杨凯的运算力却出奇的小，就像他刚刚接上那个升降平台的启动接口的时候一样。

  余萧早就听说赛博人其实可以关闭自己大脑中的机器，但没有多少赛博人会这么干，杨凯似乎还不是很能接受自己赛博人的身份……但他毕竟已经是了。

  不过他不以赛博人的运算力黑进系统的好处就是余萧处理起来更加方便和得心应手，当她漫不经心地帮助杨凯打掩护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杨凯的声音，那声音中透出一丝惊恐。

  “余萧……”

  “嗯？”余萧不知道杨凯的语气说明了什么。

  “这个地下城……为什么会有推进装置？”

  “什么？”

  余萧眨了眨眼，在这一瞬间，他完全没能理解杨凯话语中的意义，仿佛他在说一门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为什么……”杨凯的声音越发颤抖，“不对……这根本就不是地下城。”

  “这当然不是地下城。”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余萧猛地回头，看到了一张满是方块字母的脸，和一个诡异的笑容……

  “亚东……杨凯，快退出来！”余萧连忙大叫道，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回应了，她现在发出的任何指令也都没有回应，中控电脑已经完全切断了她的权限，“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能够进入我的梦境？”

  “你不是也能进入别人的梦境吗？”

  “可那需要梦境融合……人类的梦境不能无缝地连接在一起。”

  “没错，您是这里的架构师，这些理论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亚东笑道，“可是您忽略了一点，您难道真的以为我是‘人’吗？”

  亚东摊开手臂，脸上的笑容诡异至极。

  余萧连忙别开眼睛，“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就算你可以钻入我的梦里，中控电脑的防火墙也应该——”

  “您对中控电脑似乎过于信任了，架构师。”亚东的笑容更加强烈，“您难道就没有想到，从您里通外敌和赛博人联络开始，您就被发现了吗？”

  “这不可能，我抹去了所有痕迹——”

  “用中控电脑抹去了所有痕迹。”亚东一字一句地道，“而我……就是中控电脑。”

  余萧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刚才在说什么……所以这才是他“不是人”的真实含义吗？他是中控电脑……也就是说他只是个程序，“可是梦境网络里是不能制造出人类形象的，你却一直在梦境网络的图书馆里。”

  “你们不可以。”亚东淡淡地道，“但我可以。别忘了，那个网络建立在我的运算基础之上，我是那个网络的神，我可以任意地在梦境网络里创造任何人类形象。你刚才说的禁令都是利用我才能生效，你觉得那种东西对我会有效果吗？”

  余萧咬住了牙，“所以这一百多年来，图书馆管理员从没变过，是吧？”

  “从来都是我一个。”

  “为什么要骗我？”

  “您知道的太多对谁都不好，架构师。”亚东的笑容仍没有变，仿佛他正在说的话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梦城’有它特殊的使命，您和您父亲的梦境网络是一个绝好的武器，让我们可以控制庞大的人口，同时又可以形成一个谁都发现不了的基地，在一百多年内不断推进我们的计划。”

  “计划？”

  “我们培养自己的傀儡，增强自己的势力，将其他的城邦人口尽数吸收，这就像养殖一样，在一个适当的时候，统一宰杀。”亚东说到这里连忙摆摆手，“当然其实也没有那么血腥，我们只是牧羊人而已，最终的目标不是杀了你们，而是度化你们，梦城是我们最成功的‘牧场’。说实话，如果不是您的好朋友，我们现在也许已经占据了整个大陆，机械镇、五方大山、j城、古街都会是我们的，但因为启示录酒吧之主的搅局，一切都变了。”

  “罗青……”

  “他真是厉害啊。”亚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短短几年的时间，突然出现，打乱了我们的一切部署。本来，一切都可以用和平的手段解决，我们不需要斗来斗去，但是随着他的插手，战争不断被激发，从太空到地面，无数的人死去，那些人都无法踏上最终的归途，他们成了孤魂野鬼，这都要怪罗青的……自大。”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我们还不舍得杀了他，也不能控制他，只能把他封在‘鬼界’，至于具体的睡眠舱，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亚东笑道，他慢慢地上前，“架构师，你犯了致命的错误，你不该背叛我们。但没事，我很仁慈，放心吧，你仍然有资格踏上归途，但首先，我不能让你再继续捣乱。现在，已经有好几个人来到了你的冬眠舱外面，他们会给你的梦境机器重新设置程序，用硬件操作的方式，你在梦境内部无法更改。”

  恐惧踏着迟到的脚步款款而来，“你们要做什么？”

  “很简单，让您真正睡着。请您在您自己的睡梦故事当中暂时过几天安生日子吧。”亚东摊开双手，他的身影在虚空当中又在慢慢远离，“当您醒来的时候，您就已经在天国了。很遗憾，我让人关闭了您的梦境机器中‘惊梦’的选项，您是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醒来了。”

  “你不能这么做……”余萧颤抖着道。

  “我当然可以。而且没人能阻止我，你的新朋友们也不行。很快，我就会将梦城升起来。”

  “升起来？”余萧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向下坠落。

  “是的，恐怕一直都没人告诉你，梦城其实是一艘战舰。”亚东嘴里的白牙亮得耀眼，“它在地下埋了两百年，该是时候重见天日了，很快，它就会与外太空的乌有之乡汇合，我们将汇聚成天国，一个新的天国。”亚东回过身去，他脸上的希伯来文字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像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