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北风
风很冷，岑岳觉得自己的肺好像有点疼，尽管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肺”这个器官，夜可以在最极端的环境当中维持他的生命，但仍然无法将他的所有感官都屏蔽掉，当然更不能缓解自己的焦虑。我该怎么跟她说呢？岑岳看着乔菲的背影，很快，她就会回过神，对自己露出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笑容，而自己却要离开她。
只是离开去帮罗青而已，他这样安慰自己，可真的是这样吗？空气很冷，他吐出来的气息也很冷。他喜欢乔菲，喜欢这里，这里让他有家的感觉，如果真的离开了，这种感觉被打断，那他可能就找不回来了。一切也许都只是幻象，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不这么做，他写不出更多的诗歌，无法活下去。
“只是暂时的。”这一次，夜竟然没有冷嘲热讽，而是在宽慰他，“只要解除了危险，你就可以回来。”
“连你都说这种好话，真让我怀疑是不是又要世界末日了。”岑岳苦笑着在脑海里调侃夜。
单调的生活，平凡、乏味，却充满了希望。虽然周围很冷，可是乔菲的心是火热的，她有勇往直前的勇气，这种勇气也带动了岑岳自己。
“我们如果要去沙漠，最快需要多少时间？”
“飞屋的速度开到最大的话，可能也就需要20小时吧，不过沙漠那么大，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怎么了？”夜的声音显示出一丝激动，“你决定要走了吗？”
“没有。”岑岳马上回应，仿佛自己在躲避着什么一样，“我只是问一问。”这个时间很短，如果罗青真的需要援助，到时候再去也不迟，二十个小时而已，罗青的实力那么强，他一定能够撑过这段时间的。是的，他一定可以……
“岑岳？”岑岳听到乔菲的声音才发现她已经回过头，正对着自己笑，“你好像有心事？”
“我……”岑岳还没有反应过来，乔菲就走过来抱住了自己。在两个人的身体贴紧的那一刹那，岑岳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就连夜，也似乎变成了一滩死水。
“岑岳，不要再多想了，留下来吧，外面的事情和你没关系，现在的地球缺了谁都能正常运转，毕竟连末日都已经过去了。”乔菲的声音几近耳语，“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这里是不是你的家，我理解你，我刚开始也这么怀疑过，但只要你去做，一切事都是会有好的结果的。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你也可以，我愿意陪你。”
岑岳把她紧紧地抱住，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我不去了。”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岑岳看着天花板，对体内的夜说道，“我不想舍弃这里的一切，我想休息。”
夜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夜的声音很轻，“我在想，既然我之前已经突破了人类给我设置的藩篱，为什么不能再突破一个。这两天我仔细想过，我对罗青的好感和认同毫无来由，应该也是被人类植入的，你才是我的宿主，我却强迫你去救一个和你我都没有太大关联的人，这样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岑岳差点直接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随你吧。”夜的声音中有了一丝笑意，“你做选择，也该让你做选择。”
“谢谢你，夜。”岑岳松了一口气，“谢谢。”
“你还能有乔菲，但我不一样，当我放弃了将你吞噬掉的目标之后，我所剩下的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就是你。”夜低声道，“我该为你的安全考虑，也该为你的利益考虑。”
岑岳觉得自己的心里流过一道暖意，从这次开始，夜在他心里终于不只是一个怪物那么简单。
于是生活又重新开始了，和以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早上和乔菲一起出去，在雪原上一起走着，她在前自己在后，两个人一起把探测针的数据下载，然后再一起回到科考站里，她还是偶尔回过头看着自己，露出美丽的笑容。在和韦克说完话的第四天，乔菲终于不和自己先后走了，两个人现在并肩一起在雪原上行走，手牵着手。
她的手很热，尽管隔着厚厚的手套，岑岳还是这么觉得。
回到科考站之后，两个人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洗了澡，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卫星电视，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两个人吃了点饭，天也已经黑了，又看了一会儿卫星电视，乔菲就主动去接合成饮料。“今天还没喝呢。”她笑着说道。
“开心吗？”岑岳看着乔菲忙碌的背影，听到体内的夜这么问自己。
“你难道不开心？”岑岳轻轻一笑，“我多少也能感觉到一点你的情绪。”
“我可不觉得我有‘情绪’的机制。”夜连忙道，“我只是能够感觉到你的情绪，并以此作出反应而已……你只是自己开心而已，这就够了。”是……这就够了。
但是，岑岳的耳中突然传来了破碎的声音。
那是他们两个经常使用的玻璃杯，岑岳马上意识到。他连忙望向乔菲，乔菲却已经倒在了地上，两只玻璃杯摔得粉碎，合成饮料流了一地。他连忙跳起来冲过去，发现她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脸朝向靠墙的那一边，岑岳怕她呼吸道出现问题，连忙把她的脸扶过来，却惊讶地发现乔菲的双眼竟然正在发着白光。
这是纳米机械的反应……可是岑岳从来都没有发现乔菲是一个纳米机械寄生体，夜也同样没有发现。他大声呼喊着乔菲的名字，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乔菲的全身都在抽搐，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声，看上去就像被鬼怪附体一般。
“让我来！”夜从岑岳的身体里冲出来，黑色的烟幕和黏液猛地灌进乔菲的眼、耳、鼻、舌当中，乔菲的抽搐马上就平复了下来，“这是……她的脑子里有一个纳米机械程序，但是它不知何故陷入了逻辑混乱，引起了连锁反应。”
“她怎么样！”岑岳大声问道。
“她没事……只是那个程序似乎原本会影响她的意识，所以她现在……”黑烟与黏液又以很快的速度缩回岑岳的身体内，“可能会和以前不太一样……我没办法修复已经失灵的纳米机械，我只能将其全部清除。”
一片寂静，岑岳看着躺在地上的乔菲，好像她只是睡着了一样。等了很久，乔菲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岑岳有点害怕，难道刚刚夜对她产生了损害？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试一下乔菲的脉搏，突然的，乔菲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岑岳的手，把他吓了一大跳。
“我父亲……我父亲……我梦到我父亲了。”
“没事，菲，放心，没事……”岑岳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笨拙，笨拙得几乎想打自己一耳光，“你是安全的，没事。”
“安全……”乔菲愣了一会儿，然后眼泪猛地流了下来，“安全……你告诉我安全在哪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没有财产，甚至没有一个社会能让我跻身。我离我父亲原本只有一步之遥，但却有人利用我将整个j城都给锁死了，整个城市！我再无法回到那里……我的一切都没了。”
“可是……”岑岳的大脑完全停止了运转，她在说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你不是告诉过我……你已经走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说，你能相信我吗？岑岳……我真的不知道。”乔菲的哭声越来越大，大到岑岳都快听不到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这半年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懂，现在回想起来，就像那是另一个人的脑子，另一段人生……最恐怖的是，你知道这些不是别人的，这些就是我自己的生活和回忆，可我做不到了……我突然就做不到了。”
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会昏迷了几分钟就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岑岳茫然地看着乔菲，看着她在那里哭，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被乔菲拖着走的，现在……
乔菲猛地爬了起来，拿头猛地撞在墙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声。和自己刚开始被夜附身的时候一样，那时候他能找到的唯一让自己有实感的事就是伤害自己的身体。岑岳马上去拉，可是乔菲在近乎崩溃的时候力气却出奇的大，他竟然拉不住。
黑烟再度从自己的身体里冲出来，牢牢包裹住乔菲的头颅，乔菲的所有动作马上就停止了，半晌之后，那些黑烟进入乔菲的五官，她的身体失去了力气，岑岳连忙扶住她倒下来的身体，这具身体已经十分冰凉。
我本来以为你能救我的……岑岳看着乔菲额头的血，看得近乎出神。
“我让她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我可以让她保持这个状态好几天，但是……她终究是要醒的。”
“谢谢，夜。”岑岳摇了摇头，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如果让我分析的话……我觉得是那个纳米机械程序引发的。”夜低声道。
“你能分辨出那是谁的纳米机械吗？”岑岳抱起怀里的叶清泽，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盖上一条毯子。
“我……”夜竟然顿了顿，“我不知道我的判断会不会错……”
“别废话。”岑岳咬着牙道。
“这个‘味道’我很熟悉。”夜轻声道，“罗青。”
我早就该猜到的……整个地球也没有多少个纳米机械寄生体，而其中能和乔菲扯上关系的只有两个，要么是韦克，要么就是罗青，“他安置的那个纳米机械程序有什么用？”
“具体的我不知道，只能判断是影响思维的，但能影响到哪一步并不清楚。”
“它为什么失灵？”
“作为子程序，突然失控只有可能是它的‘主机’出了问题。”
“好吧……”岑岳看着陷入沉眠的乔菲，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根基终于还是坍塌了，“还是躲不开啊……”他尽全力笑出来，却笑得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