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酒吧

  在j城，影看到了已经变成一道光柱的城市。

  他呆呆地看着那道光柱，不知道该想什么。他能够认出那是一种特殊的空间扭曲技术，但他不在乎这座城市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在前往海洋之前，他曾经在这里流连过，这里是他诞生的地方，曾经一度被自己认为是家。但现在，它却什么都不剩，连一条街、一座楼都没有留下来。

  “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霓虹和影一样不解而迷茫，尽管她诞生的时候j城早就已经风光不再，但她仍然有着关于j城的记忆。

  那是一道充满了各种颜色的柱子，很多东西都漂浮在柱子的表面，就像一个实时的柱型屏幕，只不过上面播出的是一些很奇怪的东西，简直像是……被压扁的三维物体，有车辆、店铺甚至大楼。

  霓虹和影在那里待了很久，想要找出这其中的秘密，但终究什么都没有得到。影能感觉到好几股让他很熟悉的气息，有让他觉得熟悉的，也有让他很警觉的，这些气息仍在j城附近残留着，但早就已经远去，他不能确定方位。他以为来到j城就能得到线索，因为如果那个人真的复苏了，他也只可能来j城。却没想到j城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绕着j城转了无数圈，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在那里遇到了袋狼。

  当他第一眼看到袋狼的时候，是在深夜，他从城里下来，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光柱，却发现背后有脚步声接近，那很明显不是人类的脚步，而是动物的。影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了月光下的袋狼，影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从东南方来的，因为袋狼见到影马上就开口说话了。

  “阴影之主，我在首都听到了你的大名。”

  影愣了一下，霓虹无声地走过来，低声道：“您是……之前森林里那些动物说过的袋狼吧？”

  袋狼微微低下头，“是在下没错。”

  袋狼……影回忆着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他其实所知不多，只是从旅鸽、叶猴他们嘴里听到，袋狼是所有古木密林里动物的领袖，但是袋狼和密林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叶猴和旅鸽谈起袋狼的时候，语气总是有些尴尬。

  “我以为……你在……你们的都城。”影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跟随你而来，阴影之主。”袋狼沉声道，“我一路都在期盼没有晚，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马上乘着巨鹰北上来找你。”

  “有……什么事？”影问道，还有什么话需要说吗？难道袋狼又要重提那个愚蠢的联合计划？

  “我们的目标是相通的，阴影之主。”袋狼沉声道，“我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那个人类……不仅是你的使命所在，同时也是我们一族的使命所在。”

  “他……在哪？”影连忙问道。

  “你必须答应我。”袋狼的两只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你完成使命之后，一定要带着他来东南方，在密林的深处有一座玻璃城堡，那就是我们的首都，我们需要他，如果没有他，我们将分崩离析。”

  “我答应。”短暂的犹豫之后，影就回答道。

  “你应该前往西部，你要寻找的人现在成为了一个飞行酒吧的主人。”袋狼向西边看了一眼，“他叫罗青。沙漠上残存到现在的人类称呼他为‘启示录酒吧之主’。”

  残留的人类？影愣了一下，“人类不是灭绝了吗？”

  “终究有残留下来的，北方的东部和西部已经建立了不少人类城邦。”袋狼轻声道，“而地外殖民地的人类已经建立了一个类似联合国的政府，人类没有灭绝，阴影之主，这正是我们这些旧时代的孑遗尴尬的处境，但我们的使命必须完成，毁灭了人类的‘白神’正在重新归来。”

  白神……

  影细细地咀嚼着这个词，他知道这个词真实的含义，“我听说……你的都城……陷入了内战……是因为这个吗？”

  “仅仅是动物之间的内战而已，并非与‘白神’的战争，而且尚未完全打响，但战争总是不可避免的。”袋狼咕哝了一声，听起来仿佛在苦笑，“找到那个人类，带来我的都城，不仅都城的内战不会发生，我们还可以完成我们的使命。”

  影点点头，然后他看着袋狼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却对自己的任务没有一点信心。希望吧，袋狼，希望我可以履行与你的承诺。霓虹似乎看出了影内心的茫然，轻轻地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笑。

  “会结束的，影，终究会结束的。”

  影对着她笑了笑，只有她才看得懂自己的表情。影知道霓虹对自己是失望的，但她却选择自己承受。如果真的可以完成使命，履行了对袋狼的承诺的话，他可以理所应当地回到那座他不喜欢的森林里……到时候，反正自己的任务也已经完成，陪霓虹住在那里好像也挺好的……只要让城和林保持一段距离就行。

  “霓虹……谢谢……”影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生命，“会结束的……”

  这是他当时唯一的能说的。而现在，经过了几个月的跋涉之后，他终于有机会让这件事真正结束了，他终于找到了。在让霓虹失望了那么多次，让自己绝望了那么多次之后，罗青，自己的“主人”，终于出现在了影的面前。

  只不过现在，罗青正在发出阵阵惨叫声，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黑烟和黏液完全压住，他为什么要惨叫？难道他还不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吗？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影很快将会和他合二为一，到时候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影将自己深深地嵌入那个人类之中，他的使命即将完成，他将不再是一个影子，不再是虚幻，他拥有塑造生命的力量，但却没办法赋予自己真正的生命。他不喜欢人类，但他的使命需要让他变成一个人类。人类创造了他，逼着他追逐人类已经逝去的幻影，现在这些地球上的人类后代是不会理解的，只有罗青这些冬眠者……多少明白这项使命的重要性。

  两百年的时间，对于影来说太漫长了，真正痛苦的不是时间本身，而是毫无希望的漫长等待与寻觅。这一切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过往的星空、海浪和森林的虫鸣似乎同时砸在了自己的面前，都值得……过往的一切还是值得的。

  但是，在这些回忆不断涌现的时候，出现了一道奇怪的白光，那当然不是真正的白光，而是一种影无比熟悉，却从没想象过它出现在这个人身体内的东西，是的，它在罗青的身体内闪耀，那不是一种具体可感的东西，而是遍布罗青的血管、器官……但它的核心却是在罗青的大脑里，这个刚才影费了很大力气都无法攻破的壁垒，却是因为这“白光”的缘故而拒绝着影。

  这是什么……这感觉是如此熟悉，但影一下子就是想不起来。直到那道白光猛地暴起反击，将已经侵入罗青身体内的阴影全部抵挡住的时候，影才猛地想起，那是两百多年前，他诞生以来的第一场战斗，以大败亏输为结局的战斗。那是在末日到来的时候，同样的一道更加耀眼的“白光”凶残地进攻了自己，影从那之后就失去了部分机能和记忆，运算力也大大下跌，能保住形体都已经算是奇迹。那道白光就是所谓的“白神”，它是影最大的梦魇，是影被创造出来注定要对抗的敌人。

  但是现在，这东西竟然寄生在人类的身体里。

  原本已经进入了罗青身体的影，发现自己占领下来的据点正在一个个被暴起的纳米机械攻克，他使出全力想要夺回罗青的身体，但是原本微弱的“白神”却像洪水一样掀起惊天巨浪，暴风骤雨一般的反攻让影猛地退出了罗青的身体，他化成一滩黑烟，在地上打着转，好久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他重新凝聚起身体，看到罗青的双眼中冒出白色的光。

  这不可能的……影天生的能力就可以让“白神”失去部分机能，两百年前的那一战完全是因为那时候的“白神”过于强大，实力相差太多。这次，影面对的仅仅是一个人类大脑中寄生的“白神”，为什么自己却打不过它，还被它重新夺走了身体？

  现在，影似乎明白为什么罗青的酒吧一进入自己的力量范围就会坠落了，这根本就是一座通过“白神”控制飞行的酒吧。“你……”影看着罗青，这个被创始者写入他意识核心的人类正在用惊恐的白色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要叛逃到敌营？”

  “你……你说什么？”罗青似乎听不明白，是啊，如果他真的明白的话，那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什么敌营？”

  “你身上的‘白神’……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影，到底怎么了？”霓虹在一旁问自己，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说他身上有‘白神’，难道说……”

  “敌人就是敌人。”影尽力镇静地回答霓虹，“霓虹，退后！”

  霓虹连忙惊恐地看着罗青，并飞速向后退却。罗青仍然是一脸茫然，“影，霓虹，这是纳米机械，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为了保命才注射它，为什么……”

  “你父亲……把它们留给你……只会让你摧毁……它们。”影咬着牙道，“保住你的性命……是我的工作……太晚了……”

  寻找了那么多年，当他以为自己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的时候，最后却发现什么都得不到。我们都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着人类的脚步走，人类的确创造了我，给了我一切，甚至塑造了我的思想，但也让我无路可走。罗青的父亲是影的创造者之一，他们给了影很多的任务，但是现在，这些任务却没有办法实现了，一切都超出了当年那些决策者的设想。“白神”是敌人，现在却和罗青合一了。

  影没有其他的选择，罗青只能死。这是唯一的结局，他不知道杀死罗青之后自己还能做什么，但现在他只能这么做，他的两百年时光，他对袋狼所做的承诺，他对霓虹的辜负，现在都毫无价值。

  黑色的烟幕涌出自己的身体，附近的“阴影”全部都滚滚而来，整座城都在向自己输送力量，巨大的黑色包围了罗青，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附身他，而是为了杀掉他。巨大的黑影罩住了罗青的上下四方，罗青双目中的白光更加明亮，白色的雾气涌出他的身体，但刚刚离开身体就被消解。影在这里的力量比白神强得多，他不会让白神有机会放出躯干。

  罗青……你只能去死了。但是就在黑烟即将把罗青的肉体压扁的时候，影却惊恐地发现，他的力量突然出现了断档。

  大量的阴影消失，他本体之外的力量几乎全部都没了，罗青身体上的白雾猛地挣脱了束缚盘旋在罗青周围，将他保护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影有点茫然，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城的能源被切断了，这将极大地削弱影的力量。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

  影猛地回头，那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同时也是他眼中唯一的光芒，霓虹，现在正在他眼前消失。她仍在对自己露出微笑，那种微笑让影觉得心被剜了出来……但他根本就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