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观赏真迹
天凝地闭，折胶堕指。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今日尤甚。莫兮一早被筠菀从温暖的被窝中挖出，迷迷糊糊地任由丫鬟替她梳洗打扮。待用过早膳走出房门，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忍不住打个冷颤。
云香跟在后头出门，冻得双手互相揉搓，不断哈气，“小姐，我就说很冷吧，即便是习武之人也要包裹得严严实实，你偏不信。”
“先进屋，添件衣服再说。”口中呼出的白气逐渐散开，退后一步便是温暖的碳火，周身升高的温度让人不舍的离开。
筠菀取出自荣国公府带来的貂裘给莫兮披上，仔细为她整理好仪容，又将提前备下的手炉塞给她，“小姐，出发吧，郑先生派人来催了。”
“我原打算不与外祖父同行，自己骑马过去，不仅快而且不必看他板着脸，谁知天公不作美，此劫难逃。”莫兮幽幽叹口气，委实不愿再遭受心灵的摧残。
主仆三人向郑府大门出发，有了手炉和貂裘的加持，倒不像先前那般寸步难行。
低头进入马车，厚重的帘帐阻隔住冬日冷寒，莫兮在左侧坐下，余光扫视车厢四壁，发现除窗子外，皆由厚厚的毛毡包裹了一圈，密不透风。
马车里放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茶水和棋盘，郑居神情严肃地端坐于右侧不动，而置于手边的棋盒，盖子已被人取下。
见此，莫兮不禁心头一跳，自觉地拿起手边白子，询问道：“您还是老规矩，下饶子棋？”
“嗯，今日天寒地冻，马车上路需更加谨慎，去章府要耗费一个时辰，你我手淡两局消磨时光。”郑居手腕一抬一降，黑子落于棋盘。
围棋的下法有三种，分别为敌手棋、饶子棋、先两棋。
敌手棋是位尊且水平相当的两人，一般执白者先下；而饶子棋则是水平高者与水平低者，高手执白，水平低者执黑先下。
莫兮实在不想吐槽外祖父的棋技，毕竟世人并不知晓当世大儒是个臭棋篓子，此乃外祖的痛脚，若是踩上一下，至少要陪他对弈三日方能哄他消气。
“外祖父，兮兮已在府中住了数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如今祖母派人来信，希望我能明日回去，在此先和您说一声。”
闻言，郑居抬首，蹙起的眉毛显出他的不悦，“你现在记得我是你外祖父，却三年未曾探望过我，即便在我的生辰也仅让你母亲捎来贺礼，今年终于将你叫来，统共才呆了几日，就要急匆匆地离开，可是我这老头讨人嫌了。”
“外祖父多虑了，兮兮万不敢嫌弃您的，只是祖母身子不好，心中又挂念着我，等天暖和一些，我还会再来的。”莫兮举止十分乖巧，不断向对方发射自己诚挚的眼神。
在她看来，外祖父膝下儿孙众多，且母亲并不得他看重，相比起郑府的公子小姐，她在外祖心中所占分量也不多。
而祖母只育有父亲一子，享受的天伦之乐唯有她与哥哥能给，加上她自小生长在祖父母身边，情感方面自然更偏向于祖母。
“罢了，你自小与我不亲近，如今我也不能强求什么，只希望你言而有信，常来看看我。人道时光易逝，趁你还在便多与我弈上两局吧。”
莫兮默然，暗道外祖父之所以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竟只为让她多下两局棋？
马车缓缓到达章府时，郑居脸色沉沉地下车，在管家的指引下往会客厅而去。
莫兮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云香在旁边小声询问，“小姐，您怎将郑老先生气着了？他看起来整个人黑云笼罩，奴婢觉得心里发毛。”
“可别冤枉你家小姐啊，外祖父不过是输了两局棋而已，我虽尽力给他放水，奈何他就是不赢，我也无能为力啊。”
筠菀伸手点住云香的额头，侧首劝解道：“奴婢早就嘱咐过您，莫要同郑老先生对弈，不然总归是您吃亏，您与夫人同这边向来疏远，何苦给自己寻麻烦。”
这话若是其他人家的丫鬟说出口，已然算逾矩，不过筠菀在莫兮心中地位特殊，又一心为她，所以她并不在意。
“兮兮，嘀咕什么呢，还不快点跟上。”郑居黑着脸回头，见莫兮与丫鬟交头接耳，顿觉有失体统和身份，语气颇为不耐。
走进厅堂，章鸿与蒋宜轩早已等候在内。
蒋宜轩今日仍旧是一袭白衣，眉目如画，清新俊逸。而莫兮一身红衣似火，明眸皓齿，艳若桃花。
章鸿看看自家孙子，又瞧瞧对面的姑娘，觉得极为养眼，“小姑娘今个儿可真漂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将来哪家小子能娶到你，可真谓是福气。”
“章爷爷又开我玩笑，不是说有王羲之的字么，快拿出来让兮兮开开眼。”莫兮不愿在亲事方面多谈，免得长辈乱牵红线，到时闹得不愉快。
“小姑娘莫不是害羞了？老夫家中有不少才貌超群的好男儿，等你及笄了尽管来挑。”
郑居见不惯对方挖墙脚一般的行为，当即制止道：“还看不看《寒切帖》，不看我们就走了。”
闻言，一直静立在侧的蒋宜轩走上前，先亲自为郑居斟茶，随后从王著手中取过囊匣，仔细将纸摊开，“先生，字就在这，还请细观。”
《寒切帖》乃王羲之中晚年所作草书，分为五行，共五十字。笔锋转折分明，书风遒劲腴润，沉着流动。
十一月廿七日羲之报：得十四、十八日二书，知问为慰。寒切，比各佳不？念忧劳，久悬情。吾食至少，劣劣！力因谢司马书，不具。羲之报。
“嗯，墨色斑斓，笔意神采超逸，书风从容丰腴，不愧为大家之作！”郑居情不自禁地抚掌大赞，他家中藏有长风帖，时常会拿出来观摩，如今有幸见识到王右军的另一真迹，深感此生无憾矣！
章鸿虽知晓外孙存有寒切帖，却是第一次亲眼得见，不由感叹道：“浓纤折衷，骨肉和畅，书体遒美俊逸，勾填精密，形神俱到，悠焕自然。小姑娘，你也过来说说感悟。”
蒋宜轩故作不经意地将视线投注在莫兮身上，见她凤目流转盈盈光彩，饱满的唇瓣开开合合，声音如出谷黄莺般动听，“意缓字舒，不激不厉，山阴遗意，犹可相接，洵为可宝。”
“能写出好字，能品评好字，小姑娘在这方面大有造诣，日后更要勤加练习才是。”章鸿赞赏地摸摸莫兮的头顶，收到郑居一记瞪视。
吩咐人准备午膳，作为主人的章鸿打算留客人在府中住一宿，郑居并未反对。章鸿：我家中儿郎多，好看有才的不在少数，应该可以将小姑娘拐回家做孙媳妇。郑居手握气锤：叫你挖墙脚！叫你挖墙脚！叫你挖墙角！莫兮：心累……蒋宜轩：我拐！都不准和我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