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窥视天下
刘太公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刘邦为他准备的洗尘宴，他头也不抬的对跪在地上请罪的刘邦道，“你且退下，我这屋里就留那两个老嬷嬷每日里给我端碗粥过来就行，其余丫鬟该放哪里放哪里，我这边不需要这么多人，闹腾得我眼花缭乱。”
“是，刘季遵命。”刘邦给管事丫鬟使了个眼色，管事丫鬟立刻带着那十几个俊俏伶俐的丫鬟鱼贯退出了。
“你怎么还不退下？”刘太公见刘邦还跪在那里，不悦道，“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刘季想伺候爹就寝……”刘邦黯然道，“这两年……刘季实在不孝……”
“……”刘太公闷不做声，片刻，他长叹一声，道，“娥姁已经替你尽孝了，你……你无须自责……”
“爹！”刘邦感激的磕了一个响头道，“多谢爹理解、原谅刘季……”
“去看看娥姁吧……”刘太公咳嗽了几声，声音里有些撕撕拉拉的杂音道，“这两年多，若是没有她，爹早死几次了……”
“儿子知道，”刘邦站起身来走到刘太公床边坐下，他拉着刘太公枯槁而冰凉的手道，“儿子欠娥姁的太多，请爹放心，儿子一定会加倍补偿她。”
“补偿？”刘太公抽出自己的手，冷冰冰道，“她刚从楚国回来，满身伤痕，满心疲惫，憔悴不堪，你却让一大群养尊处优、花枝招展的夫人、美人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去拜见她，你不觉得娥姁此时这样与她们见面很是不妥吗？”
“……”刘邦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刘太公的意思，他讨好太公道，“是儿子考虑不周，儿子应该让娥姁先将养好身体，她们那样吵吵嚷嚷的轮番拜访实在是过于打扰娥姁了。儿子马上下令，三个月之内，除了刘盈和刘乐，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拜访娥姁。等娥姁身体好了，这后宫就交由她全权管理。爹，您看，这样可好？”
“嗯，”刘太公舒了一口气，看了刘邦一眼——自从楚国回来，他还没有正眼看过刘邦，他的心底一直被那句“烹了咱爹后，别忘了分兄弟一杯羹”的话堵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过一丝气息。如今只这一眼，刘太公僵硬的心就松泛起来了，毕竟是亲生儿子，而且这刘季竟也老了，两鬓也挂霜了，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和粗黑松弛的皮肤也昭示了这两三年他的艰辛和煎熬……“去娥姁那里吧……只有她……才是你的妻子……”
“是，儿子服侍爹躺下，就去。”刘邦见刘太公的语气和态度都缓和了下来，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轻轻为刘太公盖好被子，然后又交待那两个嬷嬷几句后，就退了出来。
夏末的风已经微凉。但刘邦却感到一阵燥热。这燥热，让他有些许的不自在。他内心深处有些许忐忑些许抗拒的往吕雉的住处走去……
“夫人休息了吗？”见吕雉的寝宫灯火暗淡，四周鸦雀无声，刘邦压低声音问守在门口的丫鬟九儿。
“回大王，”九儿施礼道，“吕夫人今夜留刘乐公主在这里歇息，说想和公主在床上说些贴己儿话。”
“那……”刘邦顿觉轻松了许多，他清清喉咙道，“那本王就不打扰她们母女团聚，你去禀明吕夫人，说本王来过了，明日会再来。”
“诺。”九儿乖巧的答道。
刘邦转身往回走。这些日子，忙着和项羽签订鸿沟协议及迎老太公、吕夫人归汉，他已有半个多月没有去戚姬那里了。想到柔情似水又浓情似火的戚姬，刘邦有些心痒难耐，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往西拐，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又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不行，今天不能到戚姬那里，不然老太公知道了，定会责怪！今天无论如何是应该留在娥姁那里的。不然，娥姁以后会被这些后宫女人看不起的！想到这里，他又转过头来往回走，可是，他真的不愿再回到吕雉那里，自从吕雉踏上汉宫，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从今以后应该只是他名誉上的妻子了，他感觉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体离自己近了，但心却远了……刘邦无法消除吕雉带给自己的强烈的陌生感，这种感觉也许吕雉也有，不然，她怎么会在回来的第一个晚上留乐儿陪她一起住？刘邦的眼前出现了吕雉嫁过来的情景，他的心释然了，是啊，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人心怎么能够不发生巨变呢？但无论怎么变，她都是自己唯一的妻子！他想起了张良的话——吕夫人不是普通女子，吕夫人人中龙凤，将来必贵不可言……吕夫人天庭饱满开阔，人中宽度深浅适中，鼻头圆润鼻翼稍宽，最令人惊奇的是集凤目龙颈于一身……吕夫人其生命力之强之坚韧，纵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也不能及之万一……”
吕雉和戚姬的模样在刘邦的脑海里轮番出现，折腾得刘邦有些头痛。罢了，刘邦摇摇头，女人的事，不想那么多了，还是去找子房喝杯酒吧，他暗暗苦笑自己，妻子回来了，自己却没处落脚了……
他不想惊扰别人，一个人七拐八拐的寻到张良的住处。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下。
“大王进来吧！”张良在厅里高声叫道，“门没关，虚掩着。”
刘邦推门而入，被人看穿了心思般讪笑道，“原来子房早就备了酒菜等本王，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刘邦在张良对面席地而坐。
张良为刘邦斟了满满一樽，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樽，恭敬道，“大王，请。”
“请。”刘邦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张良亦饮尽，“今夜，大王尽管与子房饮到抵足而眠，无须顾忌其他……”
“哈哈哈，”刘邦夹了一口狗肉，自嘲道，“如此甚好，甚好！”
“干！”张良又给刘邦满上。
“干！”刘邦脱掉外衣，“今夜你我二人一醉方休！”
酒过数巡，二人脸色均布满红光，刘邦不甘心就这样醉了，他吞吞吐吐道，“子房……你说……这吕夫人和戚夫人……能不能和睦相处？”
“大王，”张良摇摇头道，“你这个问题可难倒子房啦……”
“不许耍赖！”刘邦语气明显高亢起来，“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本王不怪你就是。”
“大王，”张良一脸的无奈，“女人的事儿，子房真的弄不大懂。况且，她们一个是大王最宠的女人，一个是替大王尽孝的发妻，孰轻孰重，全在大王的一念之间，您叫子房如何揣摩？”
刘邦知道张良说的是实话，但说出来后心里轻松了不少，他感慨道，“这女人的事儿……解决起来……确实比打天下还难……摸不着一点头绪……”
“那就睁一眼闭一眼，日子还长，这才第一天，”张良似漫不经心道，“谁贤良谁量小，大王慢慢的就知道了，现在不必太过于执着哪一个？”
“我是怕……”刘邦趁着酒劲儿期期艾艾道，“吕夫人欺负戚夫人……”
“那……”张良又举起酒樽，盯着刘邦的眼睛，声音低沉道，“大王就不怕戚夫人欺负吕夫人？”
“这？”刘邦不解，“怎么可能？戚夫人温柔可人，吕夫人……吕夫人……”
“吕夫人怎样？”张良紧逼一句。
“吕夫人……刚强……独立……”刘邦有些语塞。
“刚强？独立？”张良玩味着这两个词，歪着头问刘邦，“怎么这么好的两个褒义词，从你嘴里出来就成了欺负别人的贬义词了……”
“这……”刘邦楞了一下神儿，“就是……怎么……”
“是大王内心太过于偏袒戚夫人所致。”张良正色道，“若大王内心已经失衡，女人的事只会越来越麻烦……”
“我……”刘邦打了一个酒嗝，“偏袒戚夫人啦？”
张良点点头。又郑重的点了点头。
“大王，此时只想着这两个女人？”张良突然正色道，“难道大王就没有想想这个天下？！”
“天下？”刘邦被张良严肃的神情一击，酒醒了不少。
“对，天下！”张良放下酒樽，将身子前倾到刘邦的眼前，他一字一句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这天下？怎能有两个王？”
刘邦一激灵，出了一身透汗，他紧盯着张良的眼睛，压低声音道，“子房是要毁约？”
“鸿沟协议不过是为了救出老太公和吕夫人的权宜之策。”张良的身子重新靠后坐稳，道，“如今可是灭了楚国最好的时机。”
“……”刘邦没出声。
“楚军粮草匮乏，项羽刚愎自用，这时，我们只要合力围困项羽，项羽必插翅难飞。”张良慢条斯理道，“若此次大王按协议分而自治，怎知年后那重新活过来了的项羽不会张牙舞爪的吞了我大汉？”
“子房，”刘邦清清喉咙，忧虑道，“本王不是未曾想过利用眼前有利的局面一统天下，只是担心……”
“担心韩信?”张良接过话头。
“嗯。”刘邦点头道，“自从韩信自立为齐王，拒绝出兵伐楚，本王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三分天下。”
“那是他心里的目的。”张良辩道，“韩信手下有众多大王的兵马，韩信也不敢不顾忌那些人对大王的感情。况且，韩信的性格，说到底即使心里反了一百遍，面子上也是犹疑着展露忠诚，因为毕竟是大王一手造就了他韩信今时今日。不过，这点犹疑对大王来说足够了，即使他不帮大王，但绝对不会帮项羽。”
“……”刘邦沉默着。
“大王……”张良一字一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刘邦的眼神渐渐生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