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警

  快要走出这个高墙了，陈检心里的念头却越发强了：我要报复！

  陈检被抓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陈检才三十二岁，卖粮回家的陈检见到妻子惊慌的眼神和散乱的被子，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把钱往妻子手上一拍就去村口看棋了。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打药回来的李相鸣淹死在村路边的一口池塘里。

  陈龙明看着陈检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陈检，想死还是想活，你自己选一条。想死的，就别开口；想活着看到妮子长大的，我给你机会。”

  妮子是陈检的命根子，是他和前妻的孩子。现在这个妻子是陈检劳教出来后花5000元买的。

  陈检心里很清楚，不超过半年，这个妻子必定会走掉。如果不交代，真判了死刑，八岁的妮子连爹也没了。

  给我考虑三天。陈检对陈龙明说。其实他们很熟的，陈检以前就在派出所里做保安，后来因为参赌，被陈龙明辞退了。

  辞退后的陈检劳教过，也拘留过。于是非常爱他的前妻在又恨又气中得了肺结核死了。

  三天后，陈检交待了作案过程：发现妻子有奸情后，陈检暗暗察看了窗口外的脚印，见到通向李相鸣的院子，于是跟踪了几次后，发现了妻子和李相鸣暧昧的手势和眼神，他确证了自己的判断。

  精心准备后的陈检挑着粪担在李相鸣回来的路上等了半个小时，当李相鸣走到池塘边，陈检上去借火，趁李相鸣转身，一个扁担就把李相鸣打下了池塘，直到他不动了，陈检才哼着小曲走开。

  陈检其实有些怀疑陈龙明的话：自己应该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当时是赤了脚的，回来后也把扁担洗了又洗，自己也没对任何人流露出仇恨李相鸣的意思，甚至也对李相鸣的横死表示了由衷的同情。

  怎么会怀疑我呢？还说证据确凿，有证人亲眼见到自己行凶。莫非是在村口碰上的二宝和他媳妇？

  整整三天陈检没有睡好。三天后，陈检报告找陈龙明，于是制作了笔录。

  如陈龙明答应那样，陈检看见笔录上确实把自己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了，应该可以算作主动交待，于是犹豫了再三终于按下了指印。

  根据他的交待，陈龙明提取了柴房里的那条扁担，仔细刮取了残存的一丝血迹。

  开庭结束后，陈检后悔了：除了自己的交待，最有证明力的证据就是扁担上采来的dna了。

  陈检于是恨自己太优柔寡断，这条扁担是爷爷传给爹，爹又传给他的。

  当法官宣读：周陈检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陈检哈哈大笑起来。他冷冷地盯着特意来旁听的陈龙明，一路狂笑着走上了囚车。

  他看见陈龙明的脸上似乎带着歉意。别假惺惺了，我死不了的，我会来看你的。陈检在车里恨不能吃了陈龙明。

  陈检上诉的理由是李相鸣妻子不成，仗着自己身高马大，路遇陈检先行动手，继而挥锄朝自己猛击，自己忍无可忍，举扁担反击，失手将李相鸣打落水里，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果然，改判死缓的裁定下来了，陈检仰天长啸：陈龙明，等我回来！

  死缓的岁月在陈检的满腔仇恨和期待里慢慢缩减，陈检终于快要回家了。他的期盼到了顶峰，妮子，爹回来了！他的仇恨也到了顶峰：陈龙明，我终于要来看你了！

  服刑的陈检其实从妮子的信里知道了很多关于陈龙明的事情：到刑警队提副队长，后到派出所当副所长。

  陈检也知道陈龙明妻子得了癌症，儿子也似乎和他关系不好。发达了，我让你发达，会有报应的。每次得知陈龙明的消息，陈检就恨恨地骂一次。

  当然陈检也知道了陈龙明和他的妻子逢年过节也来送吃东西，还和妮子过年，送衣服给妮子穿。哼哼，看着信，陈检总是冷笑，假慈悲，猫哭老鼠，我不会领情的。

  陈检也知道妮子这些年是这样过来的：后妻在自己逮捕后半年不到，就走了，带走了全部稍微值钱的东西，只给妮子留下了五百元钱。

  后来小学毕业时来看过妮子一次。妮子成了孤儿后，老村长成了家里的常客，送生活用品，付小学书学费，帮助办转学手续，帮助填中考志愿，付职高书学费。

  现在又帮助妮子找了工作，在镇上的保安公司做了办公室文员。

  妮子的信，每一封陈检都细心收藏着。这就是人情啊，整整十年的人情。老村长的恩情，陈检今生是还不清了。

  陈检收到第210封信的时候，终于走出了高墙大门。

  走出大门的陈检归心似箭。他的心被仇恨和感激塞得满满的。他要先给老村长磕头，再好好想想办法怎么解决他的报复问题。

  老村长已经七十三岁了。陈检一进门，喊了声三叔，就跪下了。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把皮都磕破了。老村长又喜又咳，连连摆手，莫谢我，莫谢我。

  陈检动情地说，您对妮子的养育之恩，重如泰山，还有余生，我把您当父母供养。

  老村长来扶陈检，真要谢，你去谢陈所长吧。

  陈龙明？没有他我就不会坐牢，我恨不能杀了他！陈检恨声起立，四十多岁的陈检依然如年轻时候的陈检一样热血沸腾。

  唉，陈检啊，还是牛脾气。老村长拿出一本本子，翻到陈检面前。

  这是这十年来陈所长送来的钱的记录，每一笔我都记着，一共是86400元，都用在妮子的生活和学习了。其中头几年给你寄去过3600元。

  陈检跌坐在地上。

  “妮子没有说钱的事情。”半晌他才说话。

  “陈所长不让我告诉妮子和你。我只对妮子说是村里助的。”

  老村长拍拍陈检的肩膀：“起来，去谢谢他吧。哦，妮子的工作也是他拍板的。”

  陈检站不起来了，他觉得十年来充满的内心一下子空荡荡了，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泪一滴滴落下来，滴在手上泛黄的本子里，一行行数字让他的心一点点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