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号风云
杨柳的枝条变绿了,轻风吹来,像千万条丝带一样在空中飘扬。我折下几根枝条,编成两个帽子戴在春花和我的头上。又用黄泥巴捏了两把手枪,我和春花一人一把。
“英子,我们打日本鬼子去”我拉起春花的手。。
“嘎子哥,我怕”春花嘻嘻的笑着。
“英子别怕,跟着我走。”我一脸严肃的装扮成小兵张嘎,嘴唇紧抿、目光炯炯,仿佛前面就算是枪林弹雨,我也不会后退半步的小英雄模样。
下了一场春雨,小河里涨水了,我扛起虾袋子(一种网鱼的工具),春花提着竹篮跟在我的后面。一虾袋子下去,拉上来就是各种小鱼,有扁扁的鳑鲏鱼,有圆鼓鼓的婆婆鱼,还有头上顶着一把剑的针鱼,也有背上长着一排刺的刀泥鳅。这些小鱼是我童年时代无与伦比的一道美味,后来电鱼的出现后,就再也吃不到这些美味了。春花把虾袋子里的水草拨开,把鱼一个个的捡到竹篮里。不小心脚下一滑,从河坡上滚了下去。我扔下虾袋子,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把春花拉起来。春花冻的牙齿直打架,我脱下上衣把春花裹紧,东西也不要了,拉着春花就往家里跑。
河堤上的草绿了,我和春花去放牛。我把牵牛的绳子系在树桩上,黄牛高兴的吃起草来。我们趴在河堤上研究小花小草还有蚂蚁,几只野蜂在野菊花上飞来飞去。午后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真温暖。我翻过身躺在草地上,好软乎啊!我眯起眼睛,天边的云朵像棉絮一样层层铺开。
“春花,你说那云朵上面会有人住吗?”
“有,我妈妈说,神仙都住在那里。”
“住在那里一定好舒服,我长大了要当神仙。”
“我长大了也要当神仙,我要跟你在一起。”
春天里的阳光真温暖啊,河堤上的草地真软乎啊,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花草的芬芳!
回忆是多么的无拘无束,幻想和现实的边界模糊了,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切的说是不知道几点钟了。我被一阵尖叫吵醒:“啊,想男人啦!”
原来旁边的监号关的是女犯子。
号长曾经说过,鸭子山看守所一共有十四个监号,其中有两个监号关的是女犯子,在看守所的最边上。“那些女犯子开放的很!一个个跟花痴似的,经常和旁边监号的男犯子隔着围墙打情骂俏,一点顾忌都没有。”
老道还给我讲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鸭子山看守所在没有改建前,监号的墙壁没有现在这样坚固,监号与监号的中间都是单墙。女监号里面有一个年轻女犯子的案子很重,关了快一年了还没判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给这个女犯子戴戒具。一审的时候判了死刑,送达判决书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女犯子怀孕四五个月了,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只能改判无期徒刑。
从女犯子的羁押时间和怀孕时间来判断,绝对不可能是在外面怀上的。但是在看守所里怎么可能会怀孕呢?负责女监号的也是女管教干部,平时出入监号都是由女管教干部陪同,不存在女犯子和看守所男管教干部单独相处私通的可能。后来检查监号的时候,发现这个女监号和旁边男监号的中间隔墙不到一米高的位置有一个很隐秘的两指粗细的洞。
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但是到底是怎么完成这个怀孕的流程而且不被监号里其他的犯子知道,也是突破了很多人的想象力,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据老道所说,怀孕的女犯子对此事守口如瓶,这件事的调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说实在话,对于老道讲的这个故事,我开始是半信半疑的。第一,老道这家伙虽然是多次进宫的老油条,有着丰富的监号经历,但是他喜欢嘴巴跑火车,上次说他自己头上的疤痕不就是夸大其词了吗?第二,本故事太过离奇,有些细节甚至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也解释不通。但是老道却说这件事绝对没有半点的虚构成分,最后甚至要跟我赌咒发誓。
“是有这么回事。”号长后来对我说。“当时这件事很轰动的,听着好像神乎其神,其实仔细一想你就明白没什么好奇怪的。”
“偶然的事情因为很少发生,所以人们往往会质疑它的真实性。”号长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就说这件事吧,同样的场景下,可能不会有第二次了。但是不能因为这件事的唯一性就否定它曾经真实的存在过。”
号长的话总是透出一种哲理的味道,我还需要怀疑吗?
旁边女监号的尖叫声、打闹声略有略无的传过来,把我拉回到黑暗的小号里。我艰难的坐起来,再慢慢的站起来。发明手铐脚镣的人真是毒辣啊,戴上这个东西就表明你只能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了,什么尊严什么人性你都不配拥有。戴上它,你的活动也会受到限制,哗啦啦的响声时刻提醒着你,此刻你正在接受人民政府的管教,你需要反省,你需要检讨。
黑暗之中,我只能再次凭着想象慢慢摸索着挪动脚步。我轻轻的扭了一下腰,背部和屁股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厉害了。两只手慢慢的摸到屁股上,稍微用点力按压了一下,没有感觉到特别的痛。还好,昨天的毒打没有打到皮开肉绽。
肚子很饿了,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一样难受。我想,这时候要是有一顿丰盛的饭菜,我会不会狼吞虎咽一扫而光?在外面的时候那些老油条曾经说过,有的人在看守所关的时间久了,放出去时一下子吃的太多,把自己给撑死了。
就算是撑死,也比饿死好受一点吧?
我总算明白教授捡饭吃排骨舔碗吃的感受了。在饥饿面前,这些都是可以被忽略的小事。
铁门下面的小缝里透出微弱的一丝光亮,仍然难以判断此刻是白天还是夜晚,我睡了一觉,有没有过去八、九个小时?旁边女犯子的声音,不可能是夜晚吧?
胃的蠕动加深了饥饿的难受程度,但是胃是不受大脑的控制的。你越是想控制它,它越发出强烈的抗议:我饿啦!
多么希望现在已经到了白天,多么希望狱警打开铁门,多么希望有一个馒头送到我的面前。
但是这些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幻想破灭的时候,真的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怪不得要给我套上头盔,怪不得老道说人关在这里会想到自杀。
如果我有孙悟空的本事,能变成一只蚂蚁或者一只蜜蜂,哪怕是一只苍蝇也行啊,从这个铁门的小缝里飞出去,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