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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归处醉妍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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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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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办公室场景,沈指导员一如既往的黝黑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沈指导员示意我坐下后,问了我最近在监号的生活情况和思想状况,我一一回答。又问了我最近监号里面是不是经常有下饭、打骂新犯子的现象。我说也不是经常吧,新犯子刚进来的时候走走过场还是有的。麻鬼和郭剑已经关了禁闭,虽然这两个家伙曾经是我的死对头,但是也没必要在背后扔他们的砖头,所以我的回答是很谨慎的,既不能完全否认,那样就是在欺骗沈指导,又不能信口开河,那样就是在落井下石。

  沈指导并没有过多的追问,他谈到那个杀人犯的情况,表扬了我们对杀人犯的周到照看,并勉励我在监号里要认真反思自己的错误,好好改造自己,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在监号里做任何有违监规的事。

  我也向沈指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说进来一个多月了,家里也没有人来看过,派出所也没有人来提过审,是不是把我的事给忘了?

  沈指导再一次向我重申了看守所在押犯羁押时间规定,也明确表示现在公检法办案流程较多、办案时间较长、办案压力较大,超期羁押在目前是不可避免的。

  我还说我已经超过了羁押时间了,总不能这样继续关押下去吧。沈指导打断了我的话,说知道你想表达什么,看守所目前在押人员接近三百人,不是你一个人是这种情况。“再说了,我们的原则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万一你还有其他案情没有坦白呢?派出所是不是也要时间去侦查啊?”停了一下,沈指导员好像想起什么来似的,问我:“你说你家里一直没人来看你?是不是你家里人不想管你啊?”

  我回答说,不可能啊,就算我再不听话,我父母亲也不会没道理不来看我的。

  “那就有可能是给你家里的通知你家里人还没有收到!杨立名,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要有太多的思想包袱。我们也会把你的情况跟办案民警及时沟通的,争取早日解决你的问题。另外我再安排看守所给你的村里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看看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不来看你,好吧?”

  沈指导都已经这样说了,作为在押犯的我还能有什么意见?除了说感谢就是保证听从沈指导的教导这类虚与委蛇的场面话了。

  从沈指导的办公室出来,透过大院站岗的武警,隐约可见看守所高墙外面青绿的山林,以及啁啾的鸟鸣声。

  这自由的世界啊,我何时才能重新回到你的怀抱?

  回到监号后,几天的时间我都是闷闷不乐。现在的监号,排骨和小炮走了,屠户走了,几个时间长的,就剩下老道、棍子、教授、老烟和我了。麻鬼和郭剑关禁闭后,我们一致推选老道当了号长。这家伙没什么花花肠子,也不像麻鬼那样盛气凌人,所以大家对他是很拥护的。当然监号的一些规矩还是要讲的,该下饭的还是要下饭,该走过场的还是要走过场,该搞卫生的还是要搞卫生,该洗衣服的还是要洗衣服。上次藏的那瓶白酒还有一点点没喝完。麻鬼和郭剑包新犯子的饺子出问题后,管教干部来查过一次监,那瓶白酒也因为藏在马桶里而没有被发现。

  棍子和老道拉我打牌,我说没心思不想打。老道说:“怎么啦,想家了还是想心上人了?”我说什么都不想,就是关的烦人。

  “你才关了一个多月嘛,早就跟你说了,在这里至少要关够两三个月才会有结果的。”老道嘻嘻笑着说道:“着急也没有用,还不如放下心来,开开心心的。”

  “每次你都是这样安慰我啦,能不能换点别的话来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明日睡。今天你就只要想着怎么开心的度过这一天,想那么多干嘛?”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下一句不是明日愁来明日愁吗?这首唐诗什么时候被你改成明日无酒明日睡了?”我想纠正老道刚才说的话。

  “这就是区别啊。你看看你说的明日愁来明日愁,人生苦短,哪里有那么多的忧愁苦闷啊?再看看我说的多好,明日无酒明日睡,明天的事情就留给明天去解决吧,有酒就喝,没酒就睡呗!”老道振振有词。

  “嗯嗯,你说的有道理。如果都像你这样,今天不去想明天的事,明天还能好好的过吗?”我继续反驳。

  “在监号里你还能想什么?”棍子忍不住说道,“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是啊,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今天的命运。”傍边的杀人犯冷不丁的插了一句话。“在这里,能够做的就是接受命运对我们的惩罚。”

  没想到杀人犯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来,我们都怔怔的看着陈风。

  “你们看着我干嘛?”杀人犯苦笑了一下,“关在这里,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心里的苦闷忧愁比我大吧?”

  这倒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这世上除了生死,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事儿了?我想的是什么时候可以走出这监号的大门,而杀人犯担心的却是还有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说句实话,刚开始知道那个男人死去的消息时,我的精神是崩溃的,杀人偿命的道理谁都懂啊。但是关了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弄明白了一个道理:死生有命,命不由我。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因为这个已经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事了。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没有了父亲的照看,她怎么生活下去?”

  杀人犯说到这里,眼睛里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你还有父母亲啊,你父母亲也可以照顾好你的女儿的!”老道安慰道。

  “你也不会有事的,到时候好好改造,争取多减刑,早出去!”棍子安慰道。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教授也加入到了安慰的队伍:“陈风我说啊,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老婆还不是背着我偷别的男人啊。我现在都想开了,男人嘛,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你去偷别人的老婆,就是别人来偷你的老婆。”

  “教授,你这是什么破理论啊?是你先搞了人家女学生,你老婆才跟别人跑的吧?”老烟也插进来话。

  “你们两个强奸犯,瞎什么呢?”老道瞪了教授和老烟一眼说道:“你们两个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又瞪着教授说道:“你这个家伙,是怎么混进教师队伍的?就你这思想觉悟,整天想着男女那点破事,还不把那些学生都教坏了!早上的被子没有叠好,罚你重新去叠一次,要叠出豆腐块来,否则你今天别想在大通铺上休息!”

  “还有你这个老烟,都要当爷爷的人了,欺负人家八九岁的小女孩,你这要是在以前,早就碎尸万段了!还让你活着浪费粮食?”老道又瞪着老烟说道:“去擦地板去,要擦五遍,照不出人影来,今天中午的饭菜全下了!”

  老道一番话,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监号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熬着,有时候我会想起父母亲,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要插秧了吧?有时候也会想起春花来,一想到春花,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痛,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她啊?

  有一天上午刚吃过午饭,管教干部大张打开监号的铁门,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杨立名!”

  “到!”我赶紧靠墙站立。

  “拿好你自己的东西,跟我出去!”大张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说道。

  “张干部,杨立名是放了吗?”老道问大张。

  “出去就知道了!”大张没有直接回答。

  我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拿,不用收拾就出了9号监号的铁门。

  穿过三道铁门,大张把我带到了沈指导员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我看到了我的父亲,穿着一件短袖汗衫和打着补丁的军裤,还有一双发白的解放球鞋。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泣不成声的说了一句:“大,您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沈指导员脸上挂着微笑说道。在鸭子山看守所,我总共见过沈指导员四次,这是唯一一次见沈指导员露出笑容。“杨立名啊,出去了一定要听你父亲的话,好好做人,不要再学坏了啊!”

  “我一定记住沈指导员的教导,不再干违法乱纪的事!”在监号关了这么久,我已经习惯了用这种语气和管教干部说话了。

  管教干部大张已经帮我办好了看守所在押人员释放手续,我在上面签了字。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马上就可以离开鸭子山看守所了啊。

  “还不快谢谢沈指导员和张干部?”父亲提醒我。

  “谢谢沈指导员!谢谢张干部!”我忙不迭的向沈指导员和大张鞠躬致谢。

  出了鸭子山看守所的大门,父亲很仔细的看着我说:“娃啊,你瘦了很多,在里面吃不饱吧?”

  “还行吧。”我含糊其辞的回答。看着父亲,父亲两鬓的白发明显多了起来,我心里一阵疼痛,小声问道:“大,您和妈妈在家里还好吧?”

  “你妈妈还好,就是天天念叨你。”父亲慢慢的说着,我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我敬爱的父母亲啊,不听话的儿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父亲给我讲了这两个月的一些情况。刚开始我几天不回家,父母亲就猜测我肯定是在外面出事被抓了。但是一直没有我的消息,父亲还去我们镇上派出所问过,派出所的人也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直到前几天村支书才告诉我父亲说我关在j山县鸭子山看守所。

  “村支书还说叫我准备一千块钱把我弄回来。刚插完秧,手上一点钱买了化肥农药,哪里还有钱啊?”父亲愧疚的看着我说道:“还不容易借了四百块,我今天一大早就坐班车赶过来了。”

  到了看守所找到值班人员一问,原来一千块钱是要交这两个月的伙食费和治安罚款。我父亲说没带这么多钱怎么办?值班人员说那就先回去把钱筹够了再来办手续。我父亲苦苦央求,值班人员不为所动。后来来了一个黑着脸的领导模样的人,就是沈指导员,他听完我父亲说的情况,就让我父亲交了三百五十块钱,说你们家情况特殊,伙食费就给减免了,罚款就适当交一点吧。

  “这个沈指导员人真好啊,还说我一个做父亲的,怎么现在才来看你儿子?”父亲说到沈指导员,满口称赞。原来我关进来看守所没多久,办案民警就按我说的地址给我家写信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一直没有收到这封信。

  “可能是信寄到村里后,哪个村干部搞掉了吧。”父亲说道。“直到前几天看守所给村里打电话,村支书才通知我这件事。”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白白在这里关了两个多月。

  父亲边说边带我走向一条羊肠小道上。

  小道的两边长满青青的小草,间杂着一些盛放的野花,小鸟在树上扑腾欢唱,不远处的山峦上开满火红的映山红。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自由清新的空气,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鸭子山看守所,这是一栋依山而建的灰色水泥建筑,我在这里足足呆了六十五天。

  好像一场梦境,梦醒了,我还没有完全回到五彩缤纷的现实中。

  我一脚踢飞了路中间的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飞落到路旁的草丛中,一只硕大的癞蛤蟆从草丛中蹦了一下重又消失在草丛里。

  五月芳菲艳,春色入眼来。

  别了,鸭子山看守所,别了,鸭子山看守所里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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