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心
仙佛不渡,生死自败的是什么?人心啊!我一直以最恶去揣测,以最善去对待人间人,可人心之恶超过我想像,人心之善也低于我想像。难怪有人说,不要试探人心,人心之恶,仙佛不渡!生死自败!
由古至今的沙漠,黄沙,风暴都是永恒的主旋律,只有碧蓝如洗的天空,骄阳让荒漠中的人知道不见人,不着地的沙漠中,仍旧是人间。
一眼看不完望不尽的黄沙大漠中,寂寥风中带来的孤寂,苍凉,很容易就会把一个人迫疯,磨灭,最后无闻的化作白骨,再深深掩埋在黄沙下。
“叮铃,叮铃,叮铃”
一个人,一匹骆驼,一只铃铛,随着骆驼前行而向起的铃铛声音,是那么孤单,寂寥。骑在骆驼上,姬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走出这个黄沙大漠,不知道有没有命走出去,人类面对天地之威,何其渺小。
两个多月的旅途,水和干粮没剩多少不去说,单说最近几天开始偶尔出现的幻觉。他知道,自己已经在疯癫边缘起舞,若不是心中执念,或许早该疯掉,然后埋葬在这黄沙中,留不下什么,也带不走什么。
他觉得这样的归宿或许不错?最少再没有那些尔欺我诈,那些痛彻心扉的背叛,那些丑恶无比的嘴脸。
江湖人心之阴恶,人性之丑陋,竟然比师傅所说更加不堪。
离开南海前,师傅不同意。她说所谓江湖就是一座大染坊,不管谁掉进去,都得染个五颜六色,谁也逃不掉,避不过。一个不小心还会在那座江湖中染上悲伤,怨恨,所以她不同意,她想他在南海里,青竹为伴,剑舞为音。
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谁谁谁的青衫剑仙为红颜拔剑四顾,谁谁谁的刀家儿郎浴血奋战,谁谁谁的文人墨客歌颂中原大地。
可被身世缠绕的他,在说书老人口中听太多的他,又如何听得进曾涉江湖,如今远离江湖的伤心人劝说。
一袭青衫一把剑一个人,他终究离开了南海,踏入想像中的江湖,过上他向往的日子。
少年郎成名很快,短短三年间他成为说书老人口中的青衫剑仙,王府驸马爷,名动天下。天下第一美人是他娘子,江湖中最大的势力是他背后势力。
武当,枯荣寺,学海林。三座各自独令江湖佛道儒三脉的执掌者对他以礼相待,平辈论交。
三年间,他闯过葬人无数的秦皇副陵,闯过名闻天下的藏剑山庄,沙场中更与北狄高手浴血死战过。
一开始的初生牛犊,一把剑,一个人成长到人人传颂的剑仙,他看到人心的善变,贪婪,狡诈,正义,大无畏,更在凉州战场与为国死战的苦寒战士结下同袍情谊。
对人心有了深刻的感受,开始对师傅不同意他踏进这个大漩涡有些理解,但他却一如初心,认为世上终究还是善良,美好为多。
直到,直到,直到这次昆仑山之行,以为相濡以沫,以为肝胆相照的妻子,朋友欲置他死命和一个个名门世家撕下的伪装脸孔,那一张张犹如恶鬼般的脸,让他午夜梦回间不断在阴间阳间徘徊。
清醒过来的半年间,苦苦挣扎的他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就这样放弃,陪着她共走黄泉路,看一看她想像中的彼岸花,会更轻松一点?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那张略带羞涩的脸孔却总是提醒着他不能放弃,那怕成为恶鬼,也要爬回那座江湖。
她死前挣扎的痛苦,被人按在跨下仍旧纯洁的眼神,仍旧希望他活下去的愿望,他忘不掉!抹不去!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悔不该没有听师傅话,留在那座竹海中,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安好?是否会想起他这个不肖弟子,这个永远回不到那座竹海中的弟子。
那一天的山洞中,被一剑穿心而过的他本早该死去,没有人能想到,凭着心中一股执念,在昆仑山中挣扎了半年时间,他从阴间爬回了阳间,更要爬回江湖!
可惜睡得一天比一天少的他,不管身心还是精神其实早就到达崩溃边缘,跌落在黄沙大地上的他,努力睁开眼睛望向天上骄阳和碧蓝天空,不愤,不甘,怨恨种种情绪一次爆发开来,终是被迫入了疯癫中。“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慢悠悠的歌声中,伴随最后的疯狂笑声,让空旷寂寥的黄沙大地弥漫着一份悲怆,悲凉。
“叮铃,叮铃,叮铃”
老许是一个商人,为了养家,他最常就是走这段昆仑山以西的高地沙漠,把货物运过去再运回来,一来一回就足够他那个商队众人可以休息半年时光。
今天正是再次出发的日子,装满货物的骆驼队伍,刚进入沙漠五天左右,风声中就传来一阵阵飘渺歌声和疯狂笑声,歌声笑声中的悲鸣,让活了大半辈子的老许泪流满面,种种前尘一一浮现。歌声中的疯癫悲鸣很快在风中消散开去,风吹散了声音,吹不散的是老许心头的痛!
出身于世家,后来家族破灭,被迫得流浪江湖的老许,没成为商人前经历过很多,那天下大乱的十年,一幕幕惨像,一声声悲鸣和亲自经历了一段段爱恨情仇的老许,这十年来从未曾忘记。
风中的悲鸣让老许决定在这个前不见人,后不见鬼的地方寻找,寻找那一道让他心痛的声音,悲鸣的声音,那怕最后只找到尸体,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找到。
商队众人对老许的决定相当反对,因为沙漠中,一个人离开独自行走,一个不小心迷失方向几乎等同了死亡,化作白骨是必然的结局。更重要的是,这种空旷的黄沙荒漠,风中传来的声音四面八方,飘飘渺渺,根本无法辨识出远近和方向,他们不愿老许为一声悲鸣,陷入险地。
只可惜,他们却说服不了,已经两鬓斑白的老许。原地卖出所有属于自己的货物,一身灰色儒生袍的老许,牵着另一匹装有二十天粮食与水的骆驼,稍稍想想后,便离开商队而去。
苍天所幸。
两日后,老许在商队以南的沙漠中看到一匹孤伶伶行走的骆驼,驼峰上有一个人低伏着,身子与驼峰间用一条昏黄布带缠绕在一起,以保证不会掉下,那个看不出本来脸貌的人,却早已进入昏迷状态。只要老许再迟一天的时间,恐怕有骆驼背着,不至于被风沙掩埋的人儿,也一样活不下去。
凉州,天水郡,又名龙城。
传说人皇伏羲氏出生于此,是龙的故乡,龙的起始点。
老许本是江南世家子弟,家道破灭后,便浪荡于江湖,后来厌倦了的他想起以前读到过,这里是伏羲氏出生地,想起这里是与北狄战争的前方。于是便在这里找了个好姑娘,立下一个家,不求什么,只求国家危难时,能够第一时间投奔战场或者老死在这个华夏。
成纪县,老许家。
终究是世家子弟出身的老许家中虽简陋,可一切摆设都仍然流露著书香世家味道,闲时更会在门前空地上开堂讲学,教导县内孩童,免费替县中百姓写信给军中的丈夫,儿子。
十年间,老许在小县积下了相当的名望,县内上年纪的老人甚至于县使君看见他都会客客气气称一句许公。
蹦蹦跳跳冲入老许书房的孩童高声道:“父亲,父亲,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书房内计算着这次无法出行,没有收入该怎么办的老许,看着自己的儿子,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后,宠溺的摸摸他头道:“喔,醒了?那为父过去看看,你帮忙让娘亲准备点食物送过去,如何?”
得到赞赏的小孩欢快回道:“孩儿知道,孩儿这就去。”
微笑看着离去的儿子,老许想了想也许如娘子所说,还是开一间小书铺安安稳稳来得好。钱是少点,但自己终究是老了,再走那个沙漠,一不小心出了意外,教她们母子二人如何生存。
从昏迷中醒来,望着房子的横梁,姬玉整个人显得昏昏沉沉,双眼更是散涣游离,
甚至于小男孩喊了几声哥哥后蹦跳着离开,他也完全没有发现,仿若呢喃的道:“活了下来吗?我活了下来吗?呵呵呵呵。”
身上传来的无力,虚脱感,让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活着,可活着该做什么?而自己又为什么会这样?疑惑,迷离,不解直到最后陷入失神。
站在床边的老许静静看着床上那个面貌阴柔的少年,看着那双不断在痛苦,迷惘,失神,无助,疯狂间来回的丹凤眼,不禁沉默起来,到底要经历什么事情,才能让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年华的少年如此迷惘,痛苦,以至于一首佳人曲也唱出悲凉,不甘,怨恨。
看着沉默站在床边的男子,终究回过神来的姬玉轻声道:“黄沙大漠中,救下我的是先生吧?姬家玉儿在此感谢感谢。”
声音中想隐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悲凉,让老许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听名字和那把紫剑恐怕当是那位青衫剑仙,只是为何沦落至此?
老许想了想道:“公子,不必客气,叫我老许就好,老许也曾是江湖人,你的事我就不过问了。”
轻轻顿了顿,老许继续道:“这里是天水郡成纪县,离那里远着,你先好好养伤,医匠说你的身体与神虚弱无比,需得小心休养,等伤好了,公子想去那里就那里。”
再次想起昆仑山之行的姬玉,疯笑道:“荒漠,荒漠……昆仑,昆仑,哈哈哈……呵呵呵……号昆仑……紫儿,紫儿,你等我,等我,那条阴间路,我不会让你寂寞,绝不会让你寂寞,哈哈哈。”
听着传遍全屋的疯癫大笑声,深深叹息一声,老许离开了那个房间,他实在不忍看到那双本应很好看的丹凤眼中显现出来的疯癫与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