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无言 一
命运绝非偶然。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洛阳，对于这座城的一切都很陌生，由于时间尚早，不用着急寻找住处，于是他便在城内闲逛了起来。
他走过的城中每一处都很热闹，和他以前待过的地方大不相同，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路边卖小吃和玩具的商贩大声吆喝着，吸引过往的人群。他站在一个小摊前面，把玩着摆在上面的小玩意，挑了许久选中一款造型独特的面具，把它戴在脸上，然而这个小摊子却没有镜子让他看看戴上这款面具的自己是什么模样，略微有些失望，他摘下面具，留恋的扫了一眼摊位上的其它商品，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唉……”就在他转过身后，却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女，长发披在身后，两边的鬓发结成了两条长长的辫子，挂在耳边，前面的细碎刘海齐眉，脸上稍稍有些婴儿肥，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的两颊红扑扑的，看上去煞是可爱，此刻她仿佛正在生气，嘴微微嘟着，眼睛也一动不动的瞪着他。
“……”双方对视良久，他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心想再不说点什么可不妙啊，他已经能感觉到周围的路人看向他的目光了。他转了转眼珠，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声说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你问我有什么事？”少女闻言，脸上的怒气更甚了几分，她皱皱眉，两条细眉挤到一起，更是可爱，她不满的哼了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含着怨气开口，“你最近干嘛一直躲着我啊？每次我去府上找你你都推说不在，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呢？”
“嗯？”听着对方莫名其妙的话，他反而愣住了，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顿了顿才回答，“在下今天第一次来到洛阳，还没请教姑娘的名字？”
“你在说什么啊！”然而，少女也没有能理解他的话，她嘟着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环抱着的右手手指不停的敲击着左手手臂，过了好一会才将双手抽出来，右手食指对着他的胸口点了过来，“你忘了我是谁吗？你不会失忆了吧，南宫哥哥？”
“呃？！”虽然面前的少女看上去没有什么恶意，但是被她一直戳着胸口，还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让他有些莫名的烦躁起来。他突然一把拨开少女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准备离开这里。
“……”虽然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是少女却被他的举动惊住，她呆立在原地，看到对方想要走了，眼神有些迷惘，对着他低声说道，“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想理我了吗，南宫哥哥？”
听出来对方的声音里有了些委屈，他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只是耐心的回答道，“姑娘，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说完后，他在原地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才又拔腿要走。
然而，他的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就听到后面传来的愤怒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啊！”少女仿佛真的生气了，她也没有追上来拉住他，同样站在原地，右手指着他大声喊道，“你要躲避我到几时啊，南宫无言！”
“！”这个名字一出口，不光是他，就连周围的路人也都停下步伐，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俩，当然，大多数人的视线还是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在洛阳，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见到过南宫无言的模样，但是对于南宫世家公子的名字，还是家喻户晓的。
“这个人就是南宫家那个公子哥吗？”已经开始有结伴的路人和同伴小声在议论了，他们看着他，悄悄指点道。
“……”他突然激动起来，这份情绪没有任何征兆就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去想，这一瞬间甚至说脑内一片空白也不为过，但是他的身体却抑制不住兴奋，双手竟开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却可以肯定，他的人生会从这一刻开始改变。
也许，这里就是能够实现他梦想的地方。
“我不是南宫无言，”镇定下来后，他淡淡的开口，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他平静的说道，“你真的认错人了，抱歉。”
说完后，他转身，将那个少女的模样印在自己眼中，虽然她刚才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生气，但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才发现那并不是愤怒，而是伤心欲绝般的难过。
仿佛被人抛弃后，只身一人的孤独。
“不好意思。”他再次道歉，然后不再看她的眼睛，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下孤零零的少女一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雨游，不可以忘了我啊。”黑暗中，少女微笑着对他挥手，她的笑容在这片漆黑中仿佛一道光，将他心中的阴霾驱散，他拼命上前，想要抓住那双手，想要将那个笑容永远留在身边，然而，少女的身影却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如何追逐都不能接近，直到那个面容消失在黑暗中。
“呼，呼……”叫做雨游的少年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是的，他又来到了这里，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名为地狱的所在。
雨游慢慢站了起来，他决定不再逃避，他会将这里的全部牢牢刻在心中，印在自己灵魂深处！
他抬头，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一个小小的寨子，不到五十户人家，小寨里房屋的摆放并没有什么规律，都是随意建造，看上去凌乱不堪，但是又有一种集体的感觉。
此刻他正站在寨门前，静静地看着破落的小寨子，回忆从他的思绪中不断涌出，似乎要化作潮水将他淹没。
咬了咬牙，雨游终于迈步走进了寨中，寨门很简陋，只有一个框架和低矮的围栏，实际上并没有门拦着。他走过那些房屋，里面都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存在。
他走得很慢很慢，每经过一间屋子都会停留很久，他会仔细观察房屋的样式，闭上眼，那间木屋曾经住过哪些人，在那里发生过的哪些事都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在那些屋子前停留了够久，久到他足以将过去发生过的所有事都回顾一遍。唯独，他在自己家门前大步走过，看也不看一眼，那里保留着他最美好的记忆，也有他最不愿提及的过往。
走了很久很久，时间仿佛都到了尽头，雨游到寨子最深处，那里是他们小寨用来祭祀的地方。每逢盛大的节日，他们寨子里的所有人都会来到这里，由受人尊敬的巫师举行仪式，大家一起祈求上天，希望获得安定与幸福。
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站在祭坛前，这里曾经燃起无数次篝火，所有族人都曾在这里欢笑，歌舞。但是此刻雨游所看到的，只有尸体，无数堆叠在一起的尸体。
“父亲，母亲，小言，小语，还有大家……”他看着那些叠放在一处的尸体，眼里已经没有了恐惧，他缓缓念着那些名字，眼前的所见迅速变幻，尸体一点点腐烂，又化为一具具白骨，好像有无数哀嚎在他耳边回荡，他的脸上有两行泪迹滑落，抑制不住的悲伤笼罩住他，他竟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的泪水都已干涸，最初的嚎啕也变成了小声的啜泣，像是把内心所有的悲伤都发泄出来，他终于停止了哭泣。
转过身去，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地方，不能一直沉湎于悲痛的过去，这样的梦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默想，雨游的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复仇。”
“噔噔”，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被敲门声吵醒，抹了抹睡意朦胧的眼睛，也不把外衣披上就走向门边，将门拉开。
“哦？”门刚被打开，门口的几个大汉就发出了惊呼，领头的人甚至下意识的想要单膝跪下，嘴里脱口而出，“少主……”
不过很快他们就镇定了下来，最前面的看上去像是小头目一样的大叔从上至下将他打量了一遍，还是忍不住悄声自语，“真像啊……这简直是一模一样吧。”
瞬间就明白了这一行人的来意，他马上就清醒了过来，微微一笑道，“有人让你们来找我的吧，你们先进房间，等我穿好衣服就随你们走。”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目的？！”领头大叔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口问道，不过说完之后他又低声自语了一句，“你的声音也很像少主啊。”
“哦？你们的主人，是打算找一个傀儡来代替你们的少主吗。”他一边穿衣，一边看着他们，戏谑的说道。
“你！”他此话一出，前来的一行五人全部抽出了刀，将刀指向他，皆是一脸怒容，嘴里小声喝道，“不要瞎说！”
“是了是了。”他将外衣穿好，系上腰带，摆了摆右手，“你们把武器收起来吧，这么大的动静，要是惊扰到了隔壁的房客怎么办，我会好好听你们的安排，你们只管放心便是。”
“嘁，你可不要太得意忘形了！”领头大叔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多余动作，也挥挥手示意手下把刀收好，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他几遍，将背后的斗篷解下来扔给他，“穿好了是吧，把这个带上，跟我们走一趟吧。”
由于是清晨，大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他们一路故意避开人多的地方，循着偏僻街角走，最终来到一座府邸的后门，悄悄走了进去。
他们将他带到后院中的一间屋子，叩了叩门，在门前躬身行礼，小声道，“老爷，人带来了。”
片刻之后，房门被打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前，他的头发几乎全部花白，身形也有一些佝偻，不过看上去身体还是挺硬朗的，眼神也闪烁着睿智的光。
老人只是瞟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开口，语气威严不容置喙，“你进来吧，其余人都退下，看好这里，不准任何人来这边。”
“是！”几人领命，对着老人行了个礼，然后依次走出小院。
他看了看那几人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悲伤，转瞬即逝。
“还在看什么？进来吧。”老人又说了一遍，然后也不再理他，走回房间。
“是。”他应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面前的屋子，眼神变幻莫测，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里，就是扭转命运之地吧。
“你叫什么？”他刚把门关上，就听到身后老人迫不及待的声音。
“御雨游。”他也简短的回答，语气丝毫不怯，大方的坐在老人对面的椅子上。
“这个姓倒是很少见啊。”老人眯起眼睛，像是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汉人。”御雨游同样简单的回他的话。
“哦？这样啊，你不是中原人。”老人一副了然的语气，接话道。
“我的故乡在滇部的一个小寨子，最近才来到中原。”他不想谈论太多关于自己来历的话题，就这么回答道。
“滇部吗……”老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也没有继续过问他故乡的事，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御雨游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意图，知道老人是在故意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因此也是心不在焉的回答。
“十九岁啊，比少主要大一年。”老人在心里盘算着，嘴上说些有的没的，突然，他的语气一转，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知道吗，你像极了我家少主，御先生。”
“！”御雨游的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刚才这个老人语气突变，房间里的气氛也瞬间变得凝重，他的身体紧绷起来，提气戒备着对方。
“御先生也习过武功吗？”老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将茶壶放到御雨游面前，示意他自己倒水。
“嗯，学过几年。”御雨游看了一眼对方杯子里的茶水，没有异样，也便放心的给自己也添了一杯。
“敢问御先生师从何人？”老人连续追问。
“家师的名号不足挂齿，只是江湖中一个过客罢了。”御雨游品了口茶，放下杯子，直视着老人的眼睛，“我觉得您有什么目的还是直说罢，这么拐弯抹角的可是很浪费时间。”
“哦？这么说来你是知道我找你来要做什么了？”老人眼中闪烁精光，也盯着他的眼睛，假装好奇道。
“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来洛阳呢，亦老？”御雨游的嘴边浮现出一丝笑，他反问起老人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老人此时真的吃了一惊，他张大嘴愕然看着御雨游，眼里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早在来洛阳之前我就已经决定，我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加入南宫家，所以在来之前我收集了一些资料。”御雨游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我认为以我的实力足够加入你们，并能助你们夺取武林。”
“你……原本就打算来找我们吗？”亦老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对方的表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止是你们，我曾想过很多去处，凌轩山庄，藏剑寺，星云宗，这些武林豪门，我都一一做了些了解，只是最后，我觉得南宫家才是我该来的地方。”
“说下去。”亦老一动不动的盯着御雨游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并未说假话，他想搞清楚对方的目的。
“我知道现在南宫家正打算扩张自己的势力，亦老你曾经向南宫少主提议过要吞并附近的帮派吧，当时我认为自己能够来这里辅佐少主，帮你们成就大业。但是，”御雨游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些狂傲，虽然刻意压低了笑声，但是脸上的温文尔雅不复存在，有的只是那无边的嚣张，“我刚来到洛阳的那天，令千金在大街上将我误认为是南宫少主，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能够做到的不仅仅是南宫家的幕僚而已，有很多人可能会需要到我。”
亦老听着他说这些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从我知道自己长得像南宫无言开始，我就产生了这个想法，我的样子能够帮助某些人完成他们以前未曾想过的计划。虽然那次在大街上只有不多的路人看到了我，但是我知道这个消息会被当做谈资传开，普通人大概最多会和人讨论几次便忘掉这件事，说不定真的传到那位南宫少主耳中也只会被他付之一笑，不过对于别有用心的人来说，这件事就不只是笑谈了，没错吧，亦老？”御雨游说到这里，看向了亦老，嘴角勾起一抹通晓一切的笑意。
见亦老没有回话，他又继续说了起来，“对于南宫家的敌对势力来说，如果能够和我联合起来，秘密将南宫少主杀掉，然后让我伪装成南宫无言，最后来个里应外合，覆灭南宫家也不是妄言吧，我的存在足以让这些设想变为现实。”御雨游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他叙述的那个画面，又接着道，“然而对我来说，我更希望发生的，是来自南宫家内部的势力，也就是亦老你这一派来找我。我了解过关于您的资料，也听过江湖上的传言，最近一年来，你曾给南宫少主提过很多建议，比如趁凌轩山庄之际一举将其消灭，但是少主并没有同意你的计划。对于你来说，南宫少主过于温柔，或者过于软弱，他并不是你心中理想的家族领袖。我知道你的愿望，你想实现南宫老家主的宏愿，想完成那个连逸先生也没能实现的梦想，你想让南宫家成为武林第一世家！但是南宫无言并不是你想要的南宫家主，他无法实现你所渴望的愿景，所以，你现在急需一个能听你话的少主吧，在你还有能力为南宫家出谋划策的时候。”
“你究竟是什么人？！”亦老的脸上隐约有了怒意，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陌生人将自己的内心洞察到如此地步，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惧，从刚才对方的一番言论来看，他深切的明白对方的器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这个人，比起那个每天待在家里读书的南宫少主要可怕的多。
“亦老不要这副表情嘛，”看到表情变得可怕的亦老，御雨游收起大笑，语气变得冷澈起来，他缓缓开口，“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会好好听从你的安排，我不会乱来，这次的机会对你我来说都很难得，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亦老在他对面坐着，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看上去十分纠结，最终，他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既然你都了解的这么清楚了，那我也就直说了，没错，我现在十分需要你这样的人来代替南宫无言，那个小子，我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未来可言，他的思想不够远见，手段也不够强硬，就凭他那点仁慈之心根本无法在江湖立足，更不用说带领南宫家称霸武林了。”
“和我想的一样啊，”御雨游轻轻笑了笑，看着亦老，“所以，你需要来一次狸猫换太子。”
“不，”然而亦老直接否定了他的话，他目光锐利的看着他，“我又怎么确定你一定会忠心于我，而不会自己动用南宫家家主的头衔乱来呢？”
“这个问题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吗？”御雨游突然冷笑起来，“亦老，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拐弯抹角的说这些，你难道不是已经在决定找我之前，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亦老双眼微眯，看了御雨游好久，才终于笑了出来，“老实说，你确实很适合做幕僚，心思缜密，洞察力又如此出众。如果这次我不和你合作，你是不是打算投奔别处，成为我们的对手。”
“当然，”御雨游给自己倒上茶，喝了一小口，点头，“如果亦老不同意我的建议，我自然会走。”
“你就不怕我动用武力把你留在这儿，将你灭口？”亦老的表情也很平静，但是他说的话却满含杀意，“毕竟，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而且，你的存在对于少主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放心，就凭你这点人，我要离开没人能够拦得住。”御雨游放下茶杯，自信的开口。
“哦，你真这么觉得？”亦老右手拿着杯盖，轻轻拂了拂茶水，瞥了他一眼。
“试试就知道了。”御雨游起身就走。
“不必了。”看到对方要走，亦老挥手示意他停下，右手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的檀木盒，将它打开，然后递给了御雨游。
“这是？”御雨游接过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药丸，他把药丸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药丸不过半片指甲大小，通体紫色，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吃了它，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算达成了。”亦老也不抬头，继续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轻轻吹了口气，又喝了口茶，说道。
“……”御雨游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他一口将药丸放进嘴里，毫不犹豫的咽了下去。
“哦？”亦老见他如此果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就不怕这是毒药，你被我毒死在这里？”
“亦老是谋划大事的人，怎么会用毒来害我这么个小角色，”御雨游吃下药丸，对着亦老笑了笑，又接着道，“而且，就算是毒药，你的身上肯定会有解药存在，我还有价值，你是不会让我就这么死的。”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心脏处传来一阵绞痛，仿佛一瞬间有无数刀片从他胸口刮过，他浑身瘫软，差点摔倒在地，他用双手撑住桌子，强忍着胸口的剧痛，表情痛苦。
“看来是起了效果啊，”亦老见状也站起身来，看着御雨游笑了笑，走到他的身边，扶住了他，“这枚药丸名叫‘却魂丹’，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毒药，是我从南疆那边托人炼制而成，毒性极强，只要服下一枚，一辈子都无法将其毒拔除掉，却魂丹的药效每一个月都会发作一次，发作时你会感觉生不如死，如果不服用解药的话，不出小半个时辰，你便会死掉。”
“那你还不快给我解药！”御雨游用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撑在桌子上，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沁出，他不停的喘着粗气，看上去无比难受，他扭头看向亦老，低吼，“你是想看着我死吗？”
“怎么会呢，”亦老用手轻轻的帮御雨游抚背，脸上挂着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御先生之前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不会有任何逾越之举！”此刻御雨游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双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胸口抵着桌子，双拳握紧，断续的低声说，“我会帮你实现梦想！我会成为最完美的南宫家家主！”
“那就好。”亦老看着瘫倒在桌上的御雨游，终于放下了心来，从袖口掏出另一个小盒，从中拿出一粒白色药丸，放到了御雨游面前，他拍了拍御雨游的肩，会心一笑，“希望你不要忘记今日所说的话。”
御雨游看到那粒药丸，立刻用右手将它抓了过来，一把放进嘴里，解药刚入腹，他胸口的疼痛立刻就缓解了下来，他呼出一口气，感受到痛苦正慢慢从他体内褪去，缓缓的立起身子。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间屋子，哪里也不准去，我会备好少主的详细资料，你的长相和声音都没有问题，你需要了解与掌握的，是少主这十八年来遇到的所有人和发生的所有事，等你真正成为南宫无言那天，我会把少主叫过来，设计将他解决掉的。”亦老开始安排起来。
“你做这种事，不怕有人走漏风声吗，今天带我来这里的那几个人，可是看过了我的样子的。”御雨游边说话边观察屋内的情况，这间屋子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确实能够长住下来。
“这些事不用你担心，”亦老的脸上挂着冷酷的笑，他的声音低沉，残酷的开口，“所有见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从这个世界消失。”
“果然是这样么。”御雨游心里默想，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亦老会这么做，所以也并不惊讶，他看着亦老，咧嘴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月光下的小寨神秘而又安静。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大部分房子里的人都已经熄灯入睡，然而寨子中心一间大屋里却仍然燃着烛光。
一群人围在一张床前，床上一个少年正昏睡着，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搭着一条毛巾，脸上不断有汗水沁出，少年似乎很难受，即使陷入昏迷，仍然不停的咳嗽，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少年躺在床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父亲，雨游的病真的没有办法治好吗？”站在一旁的少女担忧的开口，朝床边正替少年诊脉的中年男人问道。
“对啊，夜大夫，我家小儿就真的无药可医了吗？”一直站在床边等待的大汉也忍不住抓住中年男人的肩，急忙开口。
“唉，”夜大夫将少年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犹豫了一下，表情难看的摇了摇头，“寨主，不是我不想医好小少爷的病，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啊。我已经配药给小少爷服用了三天，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他这几天一直昏迷，一次也不曾醒来过。”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去，大夫继续说道，“小少爷这次的病情我也是前所未见，恐怕是他在山林里不小心吃到什么毒物，才会有如此严重的病况，我确实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小少爷好起来。而且，”他顿了顿，才又说道，“小少爷怕是撑不到明天晚上了，他一直昏迷不醒，也有些发烧的症状，咳嗽也没有一点好转，再不想点什么办法的话，我怕他会熬不过明天。”
“什么！你说雨游……他会死？”一旁的妇女闻此言突然愣住，看着躺在床上受着折磨的少年，没忍住开始低低哭泣起来。
“阿娘别哭，父亲一定会想办法治好雨游的。”夜大夫的女儿上前几步握住妇女的手，安慰她，但是她的脸上也难掩悲伤。
“父亲！”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夜大夫转头看去，一身黑衣的少年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他说道，“请原谅孩儿。”
“什么？”不止是夜大夫，寨主和一脸泪容的妇女也疑惑的看向了他，“冷言，你这是做什么？”
“哥哥，你难道是想……”少女看到黑衣少年的神情，想到了什么，开口问。
“父亲，阿伯，我前几天听到有人在议论，圣宫派了使者给隔壁寨子送去很多丹药吧？”名叫冷言的少年跪在地上，正色道，面容冷峻。
“你是说，外面传言的圣宫使者送给流河寨的‘空灵宝丹’？”大汉皱了皱眉头，想起这几天一直在寨子里流传的消息。
“没错，前几天我们寨中族人也确实在那边见到使者曾去过流河寨，证明这件事并非虚言，那枚灵丹现在一定还在流河寨中放置。”冷言点头。
“如果是圣宫炼制的神药空灵宝丹的话，倒是真有可能治好小少爷的病，但是……”夜大夫听到自己儿子的建议，也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又摇头。
“可是我们御家寨和流河寨关系一向紧张，平时两边也没有什么往来，这次我们要是去找他们求要神药的话，他们真的会给吗？”大汉右手放在头上，挠头，脸色凝重，想到这个问题。
“不是去求，”然而，冷言很快就给了他回答，他的眼神很坚毅，看着床上仍在昏睡中的好友，他缓缓开口，“我去把它偷过来。”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几人都吃了一惊，他的父亲夜大夫还没开口，寨主就低声喝道，“怎么能这么做！万一被发现的话，不光是流河寨，就连‘集月斋’的那些人，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凝固了下来，气氛瞬间变得诡异，仿佛某种无形的恐惧正笼罩着他们。
“不会被发现的，”然而，冷言还是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坚定的看着大汉，问道，“那阿伯你难道想看着雨游就这样死去吗？！”
“……”大汉沉默了下来。
“刚才父亲也说了，雨游恐怕撑不过明天，与其花费时间到隔壁寨子去求灵丹，还不如我现在趁着深夜去他们寨子将药盗回来！”冷言的声音有些激动，他接着说道，“就算落下面子去求灵丹，对面也不一定会赠，如果是我去偷的话，一定能够将它取回来！”
“寨主，你看？”夜大夫被冷言的一番话打动，看向了大汉。
“雨游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不会让他就这么死掉的！阿伯，阿娘，他可是你们的儿子，你们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不治身亡？！”冷言继续问道。
“可是那样，你会很危险……”大汉此时也有了些动摇，他的表情变了变，咬牙道，“如果真的只有这一种办法，那还是我去吧！”
“不，阿伯，你太显眼了，万一被发现很容易被认出来，我的身手不差，也不容易被人识出身份，一定能做到万无一失。”冷言低头请求。
“……”大汉右手托着下巴沉思，他看了看夜大夫，又看向自己的妻子，他们的表情犹豫不决，也在等着他做决定，最后，他闭上双眼，狠狠的点头，“那就拜托你了，小夜。”
“嗯！”冷言得到了寨主的首肯，脸上露出笑容，他立刻起身，望向床上的好友，毅然转身，推门要走。
“一路上要小心。”他还没有走出门，身后传来夜大夫的叮嘱，他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一脸忧色的父亲，轻轻点了点头。
“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少女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带着哭腔说道，“你一定要让雨游好起来。”
冷言低头看着泣不成声的妹妹，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放心吧，我们三个会一直好好的。”
说完，他松开了妹妹的手，露出往常一样温暖的笑容，转身离开屋子，很快融入到夜色的森林中。
“孩子，雨游的性命，就交给你了。”雨游的母亲小声念叨。
“雨游，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黑暗里，少女的声音很轻柔，一如他记忆中那样，从未有过变化。
“浅语，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心情突然难受到无法抑制，自从那天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失态，他一直坚信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是这次，他才发觉原来对方离他那么遥远，远到他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
青年猛的惊醒，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梦到那些场景了，然而这一次，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无法忘却的画面竟然又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梦中。
天已经亮了，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昨天晚上他也和平常一样在看那些南宫无言曾读过的书，没想到了半夜竟然没能熬住，竟直接在椅子上睡着。
房间的门被打开，进来的人满脸笑容。
“亦伯父，你来了。”他起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一举一动之间都像极了那个人。
“嗯，看来你现在已经越来越像我们少主了，很好。”老人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他大笑几声，说出了一个好消息，“傍晚我会带你去密室那边，计划会在今晚实行。”
他点了点头，不说话。
“怎么，药效发作了吗？”看到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亦老皱眉，看着他，问道。
“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御雨游摇头，平淡的开口。
“没事就好，如果药效发作的时候我不在的话，你就运功调息一下吧，你已经吃了几个月的解药，现在毒发的时间会延长一些，而且也能通过内力减缓毒效，万一你突然不舒服，就先自己撑住，我会按时来看你的。”想了想，亦老还是这么吩咐道，说完这些，他将带来的饭菜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离开，走之前又加了一句，“你做好准备吧，可能从今晚开始，你就要成为南宫少主了。”
“嗯。”御雨游不愿多言，轻轻点头。
密室中，藏身在房间暗格里的御雨游静静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他们谈论的事他都已经熟知，只是南宫无言的态度却让他稍微有些意外，他以前也曾自己设想过南宫无言的内心想法，他原本觉得这位南宫家的少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没有理想也没有抱负，不想去争夺江湖上的名利，只是在虚度着光阴。然而今天在听到亦老和南宫无言的谈话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少主并没有之前亦老所说的那么一无是处，他其实也是一块璞玉。
密室里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他知道，梦昙的花已经开了，迷药的药效也就要发作，他是时候出去取代那个真正的南宫少主了。
然而，就在他要打开暗格的门时，突然听到亦老惊慌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他们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将门打开一道小口子，竟然看见南宫无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明明是药效那么强烈的迷药，竟然对他不起作用！
眼看着南宫无言把剑放在了亦老脖子上，亦老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时，他连忙推开暗门冲了出去，抬手一记手刀劈向南宫无言的后颈，南宫无言应声倒地。
在倒地之前，南宫无言转过身，二人的视线交汇，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暴露在彼此眼中。
其中的一人，马上就要替代另一人的身份。
“这个家伙，竟然没有完全昏迷。”亦老看到南宫无言终于瘫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的走到他身边，捡起落在南宫无言手边的剑，就要刺向他的心脏。
“且慢。”这时，御雨游却突然抬手制止了他。
“？”亦老疑惑的看过去。
“不用直接杀了他，”御雨游把南宫无言的身体翻过来，看到了挂在他腰边的刻有“南宫”二字的玉佩，将它取了下来佩在自己身上，然后从自己胸前取出一块刻着“御”字的小木牌，放入了南宫无言的胸口处，“只需要将他的脸毁掉便是，你派人把他扔到附近的河里去，是生是死，就由老天来决定吧。”
“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杀了他，让他活下来就不怕有后患吗？”亦老有些怒意，他看着御雨游，语气一转，接着问道，“你刚才拿出来的那个木牌，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你要把它丢掉？”
“不，我要丢掉的并不是这个护符，”御雨游做完这一切，从亦老手中拿过那把长剑，仔细端倪着，慢慢开口，“我想要舍弃的，是自己的过去。”
“而且，我也不是不杀南宫无言，”他把长剑对准南宫无言的右手手腕，轻轻一挑，就有一串血珠溅射出来，“将他毁容，再废掉他的武功，这样的话，你觉得他和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这才刚刚取代少主的位置，就打算违逆我的命令吗？”亦老有些生气，他看着在他面前自顾说话的御雨游，脸色阴沉了下来。
“……”御雨游顿了一下，他看着亦老，目光慢慢冷彻下来，他将剑收进剑鞘，然后迈步向出口走去，“你说的没错，亦老，以后南宫家前行的每一步都将由我的意志来决定！”
“你！”亦老没有料到御雨游竟然真的敢这么说，他快步上前，走到他的身边，跟上他的步伐，暴怒道，“你难道不想要解药了？你想就这么死掉吗？！”
“解药？哦，你是在说‘却魂丹’吗？”御雨游突然停了下来，他侧头看了亦老一眼，眼神变得冰冷，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般冻彻亦老全身血液，“亦老，如果你能早一点知道我这条命是用多少人的生命换回来的，我想你从一开始就不会想用这区区却魂丹来控制我！”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停留，一步步向密室的出口走去，留下身后的亦老一人。
仿佛是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到，又仿佛是多年的心愿被打破一般绝望，亦老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的生气一点点退去，他的头发也在一瞬间全部变白，这一刻的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就如一位枯槁老人，行将就木。
御雨游来到密室门口，推开暗门回到房间内，随意扫了一眼屋子，便径直朝门口走去，他轻轻打开门，外面已经很晚了，月光如同银缎一样倾洒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庆祝他重获新生。
他抬头望向皎洁的明月，笑容一点点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嘴唇翕动，念出了那句一直藏在他心底的话，“等着我吧，月仆们，总有一天，我‘南宫无言’会回去的。”
沉寂已久的中原武林，终于因为这个外族人的到来，而掀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