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夜雨又一次核对了路牌上的字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猎兵林场”——这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描述，言简意赅地指出了此地的归属与特征，仅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不会有误才对。

  唯一的问题是，说好的“适应性测验集结地点”，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前方是被晨风吹拂、沙沙作响的森林，身后是被杂草包夹、空无一物的泥泞小径。自公交站下车后，夜雨过来的这一路上，只见到一辆空载的卡车从身边经过，此后再没遇上过一个活人。

  他明明记得伯爵说过，这个“猎兵林场”对地狱猎兵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训练场所，按理说就算没有什么训练设施，起码也得有一两个人值班……不，最少也得有点标识能够告诉别人这里是“非常重要的训练场所”才对吧？

  然而除了路边这孤零零杵在地上的一根路牌之外，放眼所及的范围里，就没有一丁点人类活动的迹象，说是原始森林都不为过。

  但夜雨琢磨着，只要地方没搞错，那么人还没到应该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盘腿坐下，拿出在北镇廉价超市买来的面包，研究了一下真空包装，没有找着好撕的封口，却在最醒目的地方，看到一行用粉红色美术体书写的、看起来就很美味的宣传语：“精选伊普西龙原麦，香甜加倍、酥软满分”。

  这样一包只要三块钱的原味面包，在一百五十公里之外的绿洲市镇中能卖出三倍的价钱，更远一些，进入蛮荒之地的深处，黑市中能换到五十颗步枪子弹，如果继续向北，越过危险而无垠的锈银树海，便可以在奴隶市场中换到一个大活人——运气好还能活好几年的那种。

  在试验了各种办法之后，少年也没能撕开那号称是用可回收材料制成的环保包装袋，只得用上了人类自古以来的最终奥义——牙咬。

  宣传语并没有骗人，黄嫩的面包仅仅是靠近唇齿，那浓郁的香气便铺面而来，让夜雨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任何对转基因食品有所顾忌的文明人，在吃过伊普西龙公司的产品之后，都会对自己的观点产生怀疑，即便没有吧，也会明白用生物工程制作食材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潮流——毕竟人类最基本的需求也是最忠诚的欲念，长远的健康与可能的安全隐患，同真正难以抵挡的美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啊……”只咬了第一口的夜雨，竟然有了种要流下眼泪的冲动：“这个，好吃！”

  他举目四望，并没有任何人能够分享这份愉悦，却还是忍不住仰起头大声称赞：

  “这个！真的！好吃！”

  不知是真的回音还是幻听，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随着进食在耳边不断盘旋萦绕，直到完成最后一口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有三个高矮不一的男人正沿着自己来时的小径，朝这边大步走来。

  身为“野人”的本能让夜雨立即起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森林——最近的隐蔽点大约有三十米远，如果尽全力跑的话，只要几秒钟就能到达。

  对方虽然没有显露出敌意，目测也没有携带武器，但这仍然是在蛮荒之地中最稳妥的保命策略——即便持有压倒性的火力，也不能保证在这三人之外、在自己的视野控制范围之外，还有另一个甚至另一组人埋伏。

  但夜雨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余烬城的隔离区，于法于理都属于“文明世界”的范畴，如果仍像个“野人”那样思考与行动，被人笑话是小，被当成可疑份子给当场抓起来就不太好了。

  犹豫着要怎么办的时候，对面反倒是下了决心一般快步向这边奔来。

  “天哪……”

  隐约看清他们长相的夜雨，侧过身子，准备迈腿跑路：领头的大个子黄毛剃了个平头，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物的全套迷彩服，面相正气堂堂、胡须鬓角也收拾得妥妥帖帖，怎么看也不像坏人。但他身后两位跟班就有点吓人了——两人穿得十分随意，其中一个脚上还是凉拖，脸上都戴了塑料面具，一个是小丑一个是弗兰肯斯坦……非常符合夜雨印象中拾荒者的形象，要是再配把锈迹斑斑的大砍刀，那就该是嚎叫着逃命的最后机会了。

  “喂！”

  大概是看出了夜雨的惊惶，领头的大个子在十五米开外便率先挥手打起招呼：

  “你也是来参加测验的吧？”

  非常有技巧的一句问候，让夜雨立即放下心来，并且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是的……”他微笑着应道：“我叫端……我叫夜雨。”

  “不可思议，我记得地狱猎兵以前只收成年人的，最好还是当过兵的成年人。”大个子叉着腰打量了夜雨几秒，点了点头，主动探出右手：“我叫巴克尔，以前是摩塔镇的民兵。”

  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握住的时候，夜雨似乎感到了一股自信的勇力——再仔细看他本人的模样，威如铁塔、不苟言笑，25岁上下，确实是一副非常典型的民兵模样。

  “摩塔镇？”夜雨一惊：“就在余烬城北边吧？我以前随父亲去卖过皮草。”

  “你是说镇上的毛皮骨肉店？”巴克尔双眼一亮：“安德鲁那个死胖子奸商开的那家？”

  “对对，”夜雨简直像是看到了老乡一样笑了起来：“一个死胖子……”他旋即又指向大个子身后的另外两人：“你们都是一起的吗？”

  “并不——”

  这两个戴着面具的怪人突然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后退一步摆出巫医跳大神般的怪异造型，用同样怪异的口音喊道：“我们是！来自微光沼泽的变相双煞！我叫胡安，狂暴风行爪胡安！”

  “我叫何塞，”另一人变换了一下姿势，更丑了：“老鹰坐飞机何塞！”

  “狂……狂暴风行爪……”夜雨眼角一抽：“老……老鹰坐飞机……”

  发现气氛有些尴尬，明显比三人都高出一个头的巴克尔连忙干咳一声：“呃，你来的挺早啊，夜雨，说好是十点集合的。”

  “啊！”夜雨一愣，继而咬了咬牙：“……有人告诉我是九点半集合来着。”

  “现在已经是……”巴克尔撸起袖子扫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九点五十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人：“不可能只有我们四个，适应性测验都是以小队为单位开展的。”

  “小队？”夜雨与两位面具人对视了一眼：“难道你以前参加过这个测验？”

  “确切地说，是准备参加过，就是两个月前。”巴克尔一脸严肃地答道：“但天公不作美，先是强电离风暴，然后又下了一场暴雪，摩塔镇有好几座屋子都被埋了。”

  听到“暴雪”这个词的时候，夜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左手更是抖得不得不赶忙悄悄放去身后。

  “嘘！”戴着小丑面具的胡安突然抬手打断两人的交谈：“你们听见了吗？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身后正在缓缓逼近的越野车，只有他还在陶醉地侧耳倾听，甚至还不满意，五体投地的匍匐下来，把耳朵贴紧地面：

  “来了来了！是发动机的声音！混合动力的！”

  “行了，”他的同伴用脚捅了捅他的肚子：“起来吧，别丢人现眼了。”

  深黑色的越野车上满是污泥与秽迹，轮胎上绞着链条，车窗则被外挂装甲所覆盖，只露出几条供观察的小缝，完全是一副准备去蛮荒之地与各路牛鬼蛇神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但它的前引擎盖上，涌白漆印着一个显眼的不对称图案，既像是振翅的天使，又像是正在被吊起来晾晒的野鸭，而这怪物的头部，却俨然是人类少女的模样，怪异得让人无言以对。

  “半翼圣母纹章……”巴克尔似有难言之隐地咽了咽喉咙：“这是姐妹会教团的车。”

  “姐妹会？那个慈善组织？”何塞摇摇头：“她们过来干什么？给我们发粮食和水吗?”

  “不可能，”刚刚从地上跳起来的胡安，一边拍打手掌一边道：“这些老太婆只给女孩子发放食物，还不给带回家。”

  越野车在三人身旁不远处刹车急停，后门轻启，首先走下来的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袍与罩衫的棕发女子，体态丰满、身形挺拔，化着淡淡的妆，看样子与巴克尔的年纪相当——离“老太婆”显然还有许多年的差距。

  “等等，我好像认识她……”巴克尔瞪圆了双眼，自言自语：“我操，这不是——”

  他大步上前，一边亢奋地提高嗓门：

  “菲比！是你吗？”

  不计算后勤人员（通常他们由外包企业组成）的话，龙骑兵“据官方称”有五千人——但中央情报局认为实际数字应该在六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