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卡车又行进了大约十五分钟，终于来到了隔离区的北部边界。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隔离区本身便已经处在“文明世界”之外，但这里才是真正意义上，“里面”与“外面”的分界线，越过了那道将余烬城远远地围在中心的铁丝网之后，正常的法律与道德便不再有意义，一切都只得交给那若有若无的“天命”。

  “就到这里了——”在距离入口大约25米的地方，穿着龙骑兵制服的司机将车引向路边的空地，敲了敲车舱的玻璃隔板：“各位请下车吧。”

  “哎？就到这儿了？”夜雨有些惊讶：“我们不是坐车去执行任务吗……”

  “那是你想多了——”伯爵做了个往外撵人的手势：“地狱猎兵百分之九十的任务都是靠徒步完成，剩下的百分之十，也是搭别人的顺风车。”

  “你们地狱猎兵的定位是‘轻步兵’，”跟着艾丽、第二个跳下车的娜娜补充道：“轻步兵靠双腿机动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不要说‘你们’，大小姐，”紧随其后的阿尔伯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是‘我们’地狱猎兵，你现在也是其中一员了啊。”

  在最后的伯爵跳下车舱之后，司机非常认真地探出头朝这边行了个军礼，发动引擎原路返回。

  “福特2066，纯电驱的版本……”娜娜望着远去卡车的车尾，左眼又闪烁了两下：“确实不适合在蛮荒之地用，根本没地方换电池啊。”

  “那主要是我们地狱猎兵招人恨，开车出去容易被抢。”伯爵挠了挠头，明显是想要避开这个话题：“行了，n110哨站离这儿不远，走不了几步路就……”

  “n110哨站是吧？距离115千米，”娜娜一边背书似地念叨着，一边转过身，朝前伸直手臂：“东北25方向，按照人类平均的步行速度，我们现在出发的话，十五分钟应该就能走到。”

  顺着她比划的方向看过去，铁丝网开口的地方，正有两辆车被一小队龙骑兵拦下检查，他们挥动着手里的武器，拼尽全力似地狂喊怒嚎，态度显然是非常不友好。所幸这番粗暴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一位牵着狼狗的士官做了个放行的手势，便头也不回地，与自己的同伴走向了停在路边的迷彩越野车。

  “哦哦！那可是高级货！”娜娜字面意义上的眼睛发光，指着正在发动的越野车：“那是通用公司生产的‘食人鱼’，六缸四驱，混合动力，每百公里耗油只需……”

  “行了！那给我闭嘴！”伯爵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耐烦，头也不回地打断女孩：“保持安静！你们没有地狱猎兵的披风，也没带武器，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学我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走出城，别让曹操等太久。”

  只有夜雨非常认真地学着伯爵的模样，将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步一踱地向铁丝网之间的缺口迈进。那里竖着各种各样的广告与指示牌，并没有任何拦阻，无论车辆还是行人，都可以畅通无碍——除非被武装巡逻队给盯上。

  而现在，正打算驱车出城的这一支武装巡逻队，毫不意外地盯上了不远处的这五个“怪人”——打头的两位形同街头混混，步态猥琐，似乎还在偷偷瞄向这边；中间的两人穿得似乎好像大概有些像是龙骑兵的便服，最后的小个儿姐们……用白色的纱布把脑袋裹了个严严实实，就如同重度烧伤的病患。

  “妈的……什么鬼？”士官拍了拍狼狗的脊背，一脸嫌弃地朝车里的三位部下挥了挥手：“掩护一下我，我去查一下这帮怪胎。”

  “不用吧，头儿，”司机质疑道：“他们反正是出城去的，别管了，咱们还要继续巡逻呢……”

  “不,别拦着我……”士官用力拽了拽手里的狗绳，把同样不愿意下车的狼狗给牵了下来：“我一定要闹清楚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拉了一下scar的枪栓，确定保险已经打开，小心翼翼地穿过不时有大小车辆经过的四车道旧马路，在距离伯爵还有五米的时候端起了枪口：

  “喂！那边的！停一下！龙骑兵路检！”

  伯爵恼怒地暗哼了一声，举起双手，故意昂首挺胸，露出自己的地狱猎兵徽章:“军爷，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

  士官屏吸不语，小心扫视着队伍，看到阿尔伯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同时注意到每个人胸口都挂着同样的地狱猎兵徽章——而且大多都新得就像是纪念品市场上的山寨货，便微微放低了枪口。

  “你们……这是要出城执行任务？”

  “那确切地说，还不算是出城，”伯爵慢慢放下手：“我们只要去n110哨站就行了。”

  “哨站倒是不远……”士官犹豫了一下：“但你们这赤手空拳的，是要去……”

  “哦，我们这边情况特殊，”出来解释的是阿尔伯特——他依然是慈眉善目的面带微笑：“有些装备根据余烬城现有的法律，不方便出现在隔离区内，或者说……”他抬了抬手：“不方便出现在我们身上。”

  作为余烬城的官方武装力量，龙骑兵在名义上有权监督地狱猎兵的行动，但在实际操作中，没有哪个人闲着无聊去关心那些脏活累活——甚至连打听一下都不愿意。士官觉得至少伯爵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那副玩世不恭却又鬼鬼祟祟的模样，正符合地狱猎兵——而且是个老油子的特质。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士官非常快速地行礼示意：“预知各位武运昌隆，平安归来。”

  他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一直徘徊在脚边的狼狗突然朝着艾丽大吠起来，那俯首撅臀、龇牙咧嘴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扑过去一般。

  “别介意，小姐，这是上级新配发下来的智能犬，”虽然嘴上似在安慰，但士官又一次警觉地仔细打量起艾丽：“它脑子好像有点问题，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又跳又叫。”

  狼狗仿佛能听懂主人的抱怨，停止了敌意，瞠目结舌地慢慢抬头看向士官。也就在这时，后者终于发现了艾丽身上最大的异样：

  “你的眼睛……等等！”他猛地后退半步，重新举起步枪：“你……你是个……把面巾摘下来！”

  血红色的瞳孔骗不了人——艾丽轻轻叹了口气，却并未完全摘下面纱，只是轻轻揭下挡住嘴巴的部分，却也并不做任何解释，反而是伸手卷起左臂上的蕾丝袖口。

  “余烬城禁止白亡症患者入境，无论是哪个阶段！”士官是如此之激动，不远处的四名同伴也听到了动静，纷纷钻出越野车，警惕地持枪在手：“请立即表明身份！否则我有权依据《余烬城隔离法》予以就地处理！”

  艾丽依旧惜字如金，她把袖子完全撸了起来，露出夜雨此前从未见过的、如同莲藕般雪白的左臂，也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那上面如梅花般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六烟针孔所震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早期试验的成果，现在我每周只需注射一次即可。”倒是艾丽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道：“它可以将病毒抑制在第二阶段，除了我自己的孩子外，不会有人因我而感染——这是你们余烬城的技术，你难道信不过吗？”

  “……从没听说tn-33还能被治愈……”士官保持着端枪瞄准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但你穿的，应该是姐妹会的服装吧？我就算不信余烬城的技术……”他再一次放下枪口：“也愿意相信姐妹会的判断。”

  “不是‘治愈’，只是‘抑制’，”艾丽平声静气地更正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了，但至少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不用担心会祸害别人。”

  “嗯……”士官盯着那对红色的眼眸，迟迟没有表态，脚边的狼狗见状微微探前，刚要开口，就被轻轻踢了一下肚子：“你们是要去n110哨站对吧？”他拍了一下头盔的左沿：“斯塔卡，你还握着方向盘吗？”

  街对面的越野车司机回道：“没有。”

  “让车上那群懒逼赶紧下去，把车开过来，你带这群——”他比划了一下面前的五人：“这群不怕死的怪胎去n110哨站。”

  起先是阿尔伯特，接下来每一位新晋猎兵，都慢慢看向伯爵，目光里全都带着一丝期待。

  “那怎么说呢……”伯爵拍了拍夜雨的肩膀：“你运气不错，第一次出城就赶上了那十分之一的概率——咱们有顺风车可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