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她身旁的金发女人，穿着龙骑兵制式的礼服，在如此艳阳高照的季节，也不忘佩戴象征着军官的翼盔，显然对自己的身份颇为自豪。

  “生意还行，”二二三用余光扫了一眼那辆红色跑车，不禁有些唏嘘：“这是你的新车？很贵的吧？”

  “不，我就一打工妹，哪里买得起这种高级货，”六六六掩嘴而笑，比了比身旁的军官：“是她的车。”

  “您是……”

  金发女人将翼盔摘下，抱在肋侧，不卑不亢地行礼致意：“我的姓氏太拗口，叫我蕾姆就可以了。”

  在地狱猎兵里干过两年的二二三，当然能看明白龙骑兵的肩章和军阶，也明白以一个“中尉”的身份买得起如此豪车之人，背景一定相当骇人。

  “长官，”二二三挺直腰板，打起精神：“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是关于……”蕾姆咽了咽喉咙，顿声的时候，与回过头来的六六六交换了一下眼神：“你姐姐，镰仓二二二的事。”

  镰仓二二三心里咯噔一紧——自从和二二二分道扬镳之后，她们大概两三个月才能见上一次面……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为了降低作战时的情绪波动，镰仓们普遍都有感情淡漠、甚至铁石心肠的毛病，千女团成员之间的感情也因此变得十分微妙，明明算是在这世上唯一最可以信赖的羁绊，却并没有多少挂念之情，相反，总觉得对方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一定“不会出事”。

  当看到两人忽然严肃起来的表情时，二二三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姐姐她……”她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视线微微下移：“她怎么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蕾姆答非所问。

  “就这个……不，上个月，15日左右的样子。”二二三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蹊跷：“怎么回事？”她看向六六六：“姐姐她难道失踪了？我们都是有余烬城公民权的人，不可能当逃兵的。”

  “15日……”六六六掐指一算：“……那也就是我们聚会的一周之后？”

  所谓的“聚会”，正是由编号最前的镰仓二二二挑头发起的活动。四年前，镰仓实验室被联合国重建委员会的突击队查封，存活的千女团成员一时成为了新闻焦点，无论是觊觎她们身上那超前的科学技术、还是对她们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感兴趣，甚至只是单纯出于人道主义的怜悯，许多国家都表示愿意接受这些名字里只有编号的人造生命，而作为以生物技术立国的余烬城，更是想尽办法，以一城之力弄到了整整十位“镰仓”。两年过去之后，两个去了美国，两人去了欧洲，一人加入了“光荣的”联合国重建委员会。剩下的五人，无疑是镰仓六六六混得最好，说是优越感也好、责任心也罢，她决定将仍留在城里的姐妹们组织起来，定期见见面，吃吃饭，聊聊天……第一次聚会的时候，就只剩下四个人了，在龙骑兵中服役的镰仓九出了训练事故，被新兵的手雷给炸成重伤，不治而亡。

  最近的一次聚会，确实是在上个月15号，大伙抬石头吃了份海鲜大餐——那两只波士顿龙虾的体型之大，让人十分怀疑它们是不是被辐射过而有些变异。

  “对……我们还喝了一整瓶拉菲，”二二三微微笑道：“五八年的拉菲。”

  “别忘了还有点心，那家店的餐后甜点真的完美。”

  蕾姆对两人漫不经心的“叙旧”显然有些不满，她干咳一声：“今天我们过来找你，是这样的——镰仓二二二在一周前，3月25日的临时路检行动中，不幸遇到偷袭身亡，我虽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授命调查此案，有一些关于她本人的小问题，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提供线索。”

  二二三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哑口无言，愣了足有十五秒钟。

  “那个，因为我担心会有些突兀，所以请了六六六来引荐——”蕾姆见状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比了比身旁的六六六：“她说你今天不会在家，而是……”

  “不可能。”二二三说着，慢慢摇了摇头。

  “……对不起，”蕾姆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可能”：“我知道她和你原来在一个小队，你们……”

  “她不可能被他偷袭的，”二二三面带笑意，语气也甚是不屑：“姐姐……二二二她后脑勺都长了眼睛，你懂我的意思吗？”

  六六六与蕾姆交换了一下眼神，连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对方竟会用如此抗拒的姿态回应：“喂，姐姐，她没骗你，二二二真的……”

  “我说了，她不可能被偷袭！”二二三像被激怒一般忽然提高了嗓门：“我以前和她睡在一个房间！我比谁都清楚！”

  镰仓六六六耸耸肩，觉得这位姐姐已经是在无理取闹了：“你不相信龙骑兵，好，但你总该相信我吧？这种事我干嘛要骗你呢？”

  “这……”二二三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动摇：“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我知道你和她的关系不一般，在实验室的那几年，我和六六七也是住在一个房间里，可能比你们的那间还要小点儿，就在三楼厕所旁边，”六六六一边比划着，一边缓步上前：“我有时也会想她，她现在人在中国，我们有时候还会发发消息什么的……”她顿了顿：“但是，你对她的感情……并不是真的你明白吗？我们被生产出来时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不会被同伴的生死所影响，哪怕是姐妹在自己面前死去，从生理上说，我们也会坦然接受，而不是像你刚才那样……”

  “刚才那样……你是什么意思？”

  “姐姐，你是个叛逆的另类，这个我懂，”六六六轻轻叹了口气：“你离开地狱猎兵，用所有积蓄租了一个小店，只是在对抗自己的本能与天性……同样，在内心深处，你一定明白二二二已经死了，但仅仅是了为了反抗自己的冷血与淡定，所以才会装出不愿接受的样子，我说的对吧？”

  二二三感觉自己的胳膊在发抖：“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但是……你是骗不了自己的，姐姐。”

  “回去找你的王子吧——”极为罕见的，身为“量产型斗战用速成克隆体”的镰仓二二三被激怒了：“在他胯下呻吟的时候，你也一定是在骗自己那是真爱吧？”

  “哇哦……”在旁边“看戏”的蕾姆也被这句话给惊到了，准备点烟的手也放了下来：“姐们你说话可要注意点啊，咱们这儿好歹是君主制国家。”

  话音未落，只见镰仓六六六嘴角微微一抽，突然一个踏步探身，右掌一挥，扇向二二三的侧脸，后者却也毫不示弱，小退半步，摆开架势，像夺刀那样抬手格挡，架住了袭来的右臂，并迅速侧体转身，以惊人的爆发力将六六六摔投出去。

  六六六并未反抗，而是顺着这股力量从姐姐肩头翻滚过去，并在空中迅速调整姿态，稳稳落地。

  两人保持着几乎是一模一样、抓握对方右腕的姿势，对峙了三四秒钟，缓缓放松下来，也在同一时刻松开了手。

  “我还有一场演讲要做——是关于团结、友爱、和平的演讲。”二二三冷冷地道：“失陪了。”说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绿日高中的后门走去。

  “那我们等你。”六六六同样不苟言笑地应着，慢慢走向蕾姆：“我们去喝一杯吧，咖啡、汽水、伏特加，什么都行。”

  “等她？”蕾姆有些不解地道：“我以为你请个假不容易呢……”

  “她现在情绪不好，总不能硬拉走问话吧？”

  “情绪不好？”蕾姆不敢相信地哼笑道：“怎么会？你们这些‘镰仓’不都是已经六根清净、不通人情了吗？”

  “对啊，本该如此的……”六六六皱了皱眉，单手叉腰，困惑地看向二二二的背影：“但眼泪是不会骗人的呀。”

  说这话的时候，那边的二二二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