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喂!醒醒!”

  就像被突然摇醒的猫咪，夜雨本能地伸手拨开了拍在肩头的手：“嗯……嗯嗯……”

  “嘿？还撒娇咧？”曹操直起腰，扫了一眼卧室内的另外两个酣睡者，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夜雨的肚子：“起来起来!懒猴儿，到你站岗了!”

  听到了儿时熟悉的中文，夜雨果然有了反应，他挪了挪身子，不太情愿睁开的眼睛，又被打在脸上的手电光给晃眯了起来：

  “哦哦哦，起来了起来了……”他一边扶墙起身一边挎上复合弓：“已经到我了是吧？”

  “没错，下一轮是‘白雪’，别叫错人了哦。”曹操正要放下步枪，却犹豫了一秒：“你刚刚……好像又在喊你那个朋友的名字了——‘夕红’。”

  夜雨打了个激灵：“哦……是呀，我朋友……”

  “但是这一次……”曹操压低了声音，同时放慢了语速：“……你好像喊了他的全名，‘端木夕红’……”

  夜雨“啧”了一声，他从没想过遇到一个懂中文的人会是这么尴尬的事：“她其实……”少年知道自己已经没法隐瞒了：“其实是，我的……姐姐。”

  曹操轻轻叹了口气，用头比了比卧室的门：“出去聊聊吧。”

  一种几乎让夜雨浑身发冷的厌恶让他很想拒绝曹操，但对方没有留下丝毫要商量的余地，直接走出了房间。既然身负了“站岗”之职，夜雨似乎也没有理由赖在卧室里不出去了。

  走廊就像房外的夜空那样一片漆黑，曹操不知道为何关掉了光源，夜雨只能朝有脚步声的方向打开手电。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别打扰他们——”曹操指了一下卧室隔壁的房门，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门底缝下有微弱的黄光渗出：“我们到楼道那边聊吧。”

  在穿过走廊的时候，夜雨注意到每一扇窗户都合上了窗帘，他下意识地想要掀起其中的一块看看是怎么回事，却被及时回身的曹操给挡开了手腕：

  “你干嘛呢？”

  “不是说要放哨来着？”夜雨不解地挠了挠头：“这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外面的吧？”

  曹操关上手电，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挑起窗帘的一角，轻敲了两下玻璃：

  “来这儿，看看外面，你看到了什么？”

  “呃……”夜雨瞪大眼睛左看右看：“什么……也看不到啊！”

  “既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明天可能还会有电离风暴，在这种天气条件下，从室内往外看根本不可能发现任何东西。”曹操指了指自己的手电筒：“如果你主动制造光源，从二楼往外照，以手电筒的功率，连大门那边都看不到，但却能把你自己变成活靶子。所以放哨这种事，最好的选择，不是你去主动寻找每一个潜在的危险，而是想办法让潜在的危险找不到你。”

  “嗯，有道理，”夜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你们这些老兵经验丰富啊，你要是不说，我这没受过什么训练的新手可能直接就把大家给害了呢。”

  “这与训练无关……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人生经验而已。”曹操松开窗帘，重又打开了手电：“当然我的做法也不一定正确，像伯爵就喜欢用显眼的光源或者道具来做诱饵，自己则躲在暗处观察。我们是地狱猎兵，没有万众一统的操典或者不可改变的信条。更多时候，我们只是凭着经验与直觉在随机应变，同时下定决心，对每一个可能之敌痛下杀手——无论他们是谁，也无论他们何时出现。”

  “可能之敌……”夜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是说那些血洗了普罗旺斯庄园的红……不管什么东西，还会再杀过来一次吗？”

  “谁知道呢？不过更有可能是拾荒者……比如说史黛拉请来的那帮人——他们的亲戚朋友什么的，都有可能吧。”

  “那如果真是拾荒者的话……”夜雨沉默了几秒：“你们还是会开枪的吧？”

  意识到少年的言下之意，曹操不仅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反而饶有兴趣地呵呵一笑：“行，我们假设，‘那如果真是拾荒者的话’，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我会……”夜雨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应该会和他们解释清楚吧？都是误会什么的……”

  “误那然后呢？”曹操的语速突然急促起来：“你向他们解释，说我们只是因为误会，所以不小心杀害了你们的同伴？你打算怎么办？向他们道歉？让他们把同伴的尸体带回去厚葬？嗯？你觉得他们会就这样算了？

  “那应该怎么做？什么也不说就直接开枪杀人吗？”夜雨摇摇头：“那我们和在蛮荒之地到处烧杀劫掠的车匪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曹操义正辞严地道：“我们是地狱猎兵，有人向你解释过这个德语词组吗？这是咱们的大老板普鲁士人起的名号，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在地狱里狩猎的人，你懂的吧？”

  “但……”夜雨鼓起勇气，用有些微颤的腔调说出了这句憋了好久的话：“但就算是在地狱里，也并非全都是恶魔啊，我们怎么能……”

  “呵呵呵，地狱里怎么可能都是恶魔，小兄弟你读过圣经吗？”曹操先是哼笑一声，继而清了清嗓子，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在地狱里的，大多都是人类——那些犯了错又没有得到救赎与原谅的可怜人类，或者用神学术语，叫他们‘罪人’。”她话锋一转：“而在地狱里狩猎‘罪人’、以他们的血肉为食物、以他们的灵魂为玩具的家伙，才是恶魔……”她看到夜雨多少有些惊诧的目光，她停顿了几秒：“所以，别搞错了，猴子，我们并不是从高高在上的天堂派遣下来，肃尽邪恶的天使，而是在地狱里狩猎人类的恶魔。也正是因为这里是地狱，我们只能默认所有人都‘有罪’，无论这‘罪’是不是单纯的名为‘倒霉’或者‘投错胎’。”

  夜雨欲言又止，微微偏过头，避开曹操的直视，而对方却并不想就此打住：

  “‘要拯救蝴蝶，就必须学会杀死蜘蛛’——这是普鲁士人亲自写在地狱猎兵职业手册里的信条，是他、以及成百上千的猎兵，在历经无数血雨腥风的考验之后，用生命与理智为代价换来的真理。”曹操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夜雨的侧颊：“你自己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你从一个并不知道是否有罪的大块头手里救下了‘大小姐’，不是做得很好嘛？”

  被这么一说，与大汉激战的短暂回忆又涌进了脑海，夜雨此时才隐约意识到，普鲁士人总结出的那句“要拯救蝴蝶，就必须学会杀死蜘蛛”是如此精辟——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在看到大汉出现的瞬间就张弓放箭，娜娜就不会被打中后脑勺，变成现在这副……植物人似的可怜模样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漏着光的门缝，想必阿尔伯特要将娜娜恢复成常态的努力仍未成功，而现在仔细想来，这责任还得算在自己头上。

  “……你，”夜雨挠了挠耳朵：“您加入地狱猎兵已经很久了吧？是什么时候明白，我是想，呃，怎么说呢……”

  “你是想问，我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铁石心肠的吧？”曹操耸了耸肩：“不，那你要失望了，并不是地狱猎兵造就了现在的我，早在那之前，我的双手就已经沾满了鲜血——有罪人的，也有无辜的，但从杀第一个人时开始，我就从没有想过要去分辨谁有罪而谁无辜。”

  “我懂的，您那时也一定是被逼无奈，对吧？”

  曹操抿住嘴唇，盯着夜雨看了几秒，继而露出一抹坏笑：“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作为交换，你能告诉我‘端木夕红’的事儿吗？”

  “哎？你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感兴趣？”夜雨尴尬地笑道：“而、而且说实话，我、我并不是真的想问您第一次杀人时的……”

  “那时我是个杀手，职业的，所以杀人只是为了完成工作，”曹操一脸无所谓地挠了挠腮帮子：“当时心里想的呢，就是赶紧弄完，好快点回家洗澡睡觉……那，到你了，端木夕红是你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