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开车这个机械而简单的功能本已预设在辅脑的程序中，但在第一眼看到拾荒者货车的“驾驶盘”时，贝亚娜还是完全愣住了。她向来就对野蛮人的“创意”和“改进”不屑一顾，对这破车能顺利地跑起来也不抱希望，只是“自行车扶手”这玩意儿还是有点过分了。

  “哼……”

  但这怎么可能难得倒她呢？就像之前的无数障碍一样，在并不长的一生中，贝亚娜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看起来难以逾越的艰难困苦，她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一刻放弃，在这个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刻放弃。

  而她已经做好了迈出这一步的准备——她的脚尖已经抵上了油门。

  看天色应该是凌晨三点钟的样子，离换班还有好一阵子，如果不出意外，等地狱猎兵反应过来，她应该已经开出很远了。

  再想一下……有什么遗漏？还有什么可以阻止自己逃跑……或者暴露自己行踪的失误？

  贝亚娜深吸了一口气，她并非算无遗策的高人，没必要对自己吹毛求疵，而且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她轻轻踩下油门，让卡车以尽可能轻、尽可能静的方式驶向门口，在离开普罗旺斯庄园的一刹那，又全力加速，朝她已经确定了方向、却还找不到路的“球场”前进。

  在蛮荒之地的夜晚开车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尤其是开着车前大灯时，这几乎是在故意吸引每一个牛鬼蛇神的注意——通常这时候他们也应该安心休息了才对。

  贝亚娜记得关于“黑潮”的传闻，如果这一带确实有成千上万的僵尸在活动，车匪路霸们确实会收敛一些，至少在晚上会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兔子洞，把所有的武器都架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安排好轮岗，而不是冒险蹲在路边，等待可能也在躲避僵尸的猎物。

  哦不……它们现在不叫“僵尸”了，为了避免宗教狂信徒与阴谋论爱好者借题发挥，联合国重建委员会给这些只凭本能行动的人形野兽起了一个学名“暗傀”——某种意义上，这个新词也更符合现在僵尸们的形象，它们的肤色比以前更暗，毛发更少，行动与反应更加迅速，就好像是也在进化一样。

  贝亚娜并没有亲眼见过哪怕一只暗傀，但辅脑中的记录已经足够——如果不是有亡灵巫师指示，这些蠢物通常不会在晚上袭击一辆开着大灯的卡车，虽然也有各种“例外”的报告，但在她看来更像是坊间奇谈而不是真实事件。

  自行车扶手固然笨重，不过影响行驶的最大障碍还是路——愚者之灾中使用的核武器与动能弹不仅破坏了环境和基建，最重要的是彻底打烂了文明世界的维护能力，让原先被视为血管与命脉的大路小道变成了一条条扭曲破碎的线段，而连接这些血管的交通设施则化为了一片片藏污纳垢的废墟。

  但幸运的是，并没有什么贼人或是难民躲在加油站里，反倒在路边竖着一块指示方向的金属标牌，前半段已经模糊不清，后半部分则隐约显示出了“高尔夫球场”的字样。肩头冲着正东，在那里，朝阳已经渐露雏形。

  她熄灭大灯，依然花了一点时间来确定行进方向，为了防止被追踪，贝娅娜完全切断了与龙骑兵总部的联系，甚至在临行前破坏了那台随身携带的远程通讯器——即便这样做其实并无必要。也因为此，她失去了卫星地图，只能凭借储存在辅脑中的依稀印象来判断自己是否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如果没有找到呢？如果找不到那三个神秘人呢？如果自己的判断……或者说是推理在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他们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呢？

  没关系，她还有“b计划”——她总有“b计划”，虽然更加激进与危险，但就和自己在余烬城中的所做所为一样，她愿意承担那份风险……当然，如果必要的话，风险更小的a计划才是首选，尤其是在……上一次的失败，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之后。

  重新上路的时候，一大群叫不上名字的飞鸟从林间起飞，整片树冠都在震颤，贝娅娜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这辆破车动静太大，还是另有奇物所扰，但现在也没时间思考这些了，如果之前的计算没错，她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辅脑的资料里显示，“高尔夫球场”是一种供富贵之人享乐娱乐的大型运动设施，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看上去并不像是运动设施，有小丘有水池有树丛——最重要的，是铺满全场的鲜嫩草坪。

  且不说愚者之灾，这些东西，在完全无人维护的情况下，恐怕只要个月就会面目全非，连原先修建它的主人都没法辨认。

  贝娅娜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光团，在灰暗的氤氲之中，它仍然是万事万物最可信赖的本源，仿佛在这耀眼的明丽之下，一切邪恶与阴谋都无所遁形。

  确实，在蛮荒之地，无论对人还是动物，选择在夜晚是伏击是成功率最高的狩猎常识，但对于真正的狂徒或者傻瓜来说，任何常识都毫无意义。

  贝娅娜隐约预感到了这一点，便放慢了卡车的运行速度，在感觉到车篷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时，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一些……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听动静，那东西应该不重，但动作非常的敏捷——无论暗傀还是车匪，都不会选择这种奇怪的攻击方式，而这多少也验证了少女的推测，她微微翘起了嘴角，选择缓缓地继续前进而不是踩下刹车。

  直到，一个完全被灰色斗篷笼罩的身影突然窜出了灌木丛，挡住前路。贝娅娜用力踩下刹车，几乎要把自己的脚踝崴断，但即便如此，这破车的制动系统还是反应迟钝，不知用什么拼接成的扇形挡泥板，重重地撞在了这个贸然出现之人的胸口。

  “嗯？”

  伴随着那几乎是撞在水泥上的沉闷声响，拦路者重重地飞了出去，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半跪起身，就像没什么时似地低头拍了拍膝盖，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隐约显露出在那残旧的兜帽之下，不可名状的诡异真相——

  那是一小片。白色的骨头。

  她很自觉地打开驾驶舱的侧门，慢慢走下卡车，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个快到难以置信的身影从卡车的另一边——它一定是早就守在了那里，用自己的同伴做掩护，偷偷地跟踪，等待这个现身的最佳时机……

  正如，雌性红脸捕猎时应该有的模样。

  在这一刻，贝娅娜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找对了路，找对了地方，找对了人。

  “所以……”她举起了双手，嘴角却带着得意洋洋的浅笑：“你们，就是iko了吧？”

  无论是车篷上的灰斗篷，还是车前方的灰斗篷，还是自己身前的这个灰斗篷，三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在听到“iko”这个词的时候，都愣了一下。但毫无疑问，身前的这个人是它们的领袖——它不仅最先恢复镇定，而且还抬手示意自己的两位同伴别动。

  不过，在摘下兜帽的这一瞬间，反而是轮到贝娅娜愣住了——

  这是一张如此端庄秀气的脸庞，直视过去，甚至是余烬城那些整容中心的漂亮广告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而当她眨着灰色的眸子、撩着棕色的短发，莞尔一笑时，仿佛整个世界的罪孽与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连贝娅娜这样觉得自己理智到了极点的人，都不禁心头一跳。

  “你是……”开口说话的同时，这明眸皓齿的美少女伸出右手，搭在贝娅娜肩头——后者立即感觉到了重若千金的力量，以及，缓缓伸出的，有如鹰爪般的锐利：“路西斐尔的手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