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没自杀
我是一名作家。当然,这是别人给我戴的帽子。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作家,或许在我拿到“茅盾”文学奖之前,我不会认为我是一名作家——你可能想不到这是我在和一个理工男相亲时说的一段话。
不得不说,一个崇尚文字的人的内心是柔软的,也是坚硬的。我的内心渴望着一份完美的感情,哪怕只是两个人相依偎着看一本索然无味的书,哪怕只是两个人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哪怕只是我一扬起头就能看见他那完美的下颌线和隐隐露头的胡茬。我想,好的感情就是这样吧,能静静地看着彼此,长发在他的臂弯中凌乱,在他的双眼中看到自己。
我的社交面很窄,我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交流,仿佛让他们知道我的名字都是多余的;我不喜欢别人喊我的名字,仿佛名字是我的私人珍藏,只能我一个人兀自欣赏;我更不喜欢和一个陌生人因为工作之外的事面对面。是的,我不想看清他们的脸。我就是这样一个在别人眼中有些矫情的怪人,比较适合离群索居。
这场尴尬的相亲发生的春天之前,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样一场对于我来讲有些荒诞的约会。
沿着街边快步前行,戴上围巾、口罩,帽檐压得很低。我不敢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我怕,怕他们都知道我是去相亲的,我是一个大龄剩女。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咖啡馆,看了看手表,我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刻钟到达。我找了个角落坐下,三面都是墙的角落,桌子被围得严严实实。
他终于来了,迟到了五分钟。说是路上堵车,但我全然不信,我怀疑他已经在我周围许久了,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我不太喜欢理工男,总觉得理工男身上有太多硬邦邦的线条。我微微含笑,心却百般抗拒,脑海中想的却是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想着想着,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跟我谈了很多,我只能照单全收。关于他的家乡,他的小学、中学、高中,就连他换了几个同桌,都汇报一般如实向我道来。这让我有了一种不劳而获的感觉,因为未及我对他产生好奇,他已经全盘托出。后来,又谈到了他的工作,我全然听不懂,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附和着。
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相亲要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我给一个要好的姐妹发去微信,详细写明了救我的方法。几分钟后,接到了电话的我装作匆忙地离开了。路过吧台时,我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服务员面前,并告诉他剩下的钱找给那位男士。
再次走在大街上,整个人瞬间轻松。扔掉围巾口罩,终于闻嗅到了清新的空气,看来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把自己束缚了。
那天晚上,几个闺蜜的聚会,我被她们一顿嫌弃。她们说我姿态高,说我不接地气,说我事儿太多……我不服气,又辩不过,就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耳朵嗡嗡作响,两眼模糊时,我才摆脱了她们的七嘴八舌,然后一个人踉跄地站起来,走到街边,任晚风钻入胸膛搅动尚未被身体吸收的酒精,最后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吐了一地……
代驾司机将车停好,我落下车窗,从后排座摸出一杯酸奶喝下。整个人终于清醒了一些。打开收音机,意外听到了一首我喜欢的诗: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是舒婷的《致橡树》,这也是我曾经在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站在窗前看着灯火阑珊的夜色时默念的诗……
播读这首诗的是一名男播音员,他的声音低徊有力,仿佛深山中回荡出的声音,余味深远。但,就在“如果我爱你”这五个字上,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喉结在打颤,那或许是哽咽的前兆。广告很快切入,几分钟后,又回到了节目中。他似乎在很短的时间内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坐在话筒前说:“欢迎大家又重新回到我们的节目中来,我是主持人辛纬。”
辛纬,难道我正在听的节目就是辛纬的《爱在黎明前》?这是一档慰藉心灵的栏目。很多有轻生想法的人都会打节目热线,讲自己的故事。《爱在黎明前》给很多轻生者送去了希望,将无数鲜活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借着酒劲,我打通了节目热线,并被接入直播间。
“你好,岳女士。”
是辛纬的声音。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辛纬听我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他可能会认为我是一个刚刚经历人生重创痛哭一场后想要自杀的人。
“很高兴认识你,我们的新朋友。无论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都可以和我们的听众朋友们一起畅谈。”
“你有过一个深爱的人,但你们最终没能在一起对吗?”我问。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了很多话,但我都没听清……
醒来的时候,我感到一阵眩晕。那是一个我陌生的环境——无影灯骤然亮起,一个个排列整齐的仪器滴滴作响,周围的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不迭地忙碌着。我的眼睛偷偷睨成一条缝,窥探着事态的发展。紧接着,一名武装得很严实的医生,拿着一根管子走到我的身边,我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大声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只见那医生愣了几秒后说:“患者情况比较好,较清醒。胃管洗胃换催吐洗胃。”
“洗胃”两个字瞬间在我的脑海中无限放大,“我不要洗胃。”我挣扎着准备下床。
“请您保持冷静。”一名年轻的护士安抚着我。
“我不就是多喝了两杯吗?干嘛要给我洗胃?”
说罢,室内寂然无声。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他们或许在想我是否是个神志失常的人。
“你不是服药自杀吗?”医生问。
“我自什么杀,我活得好着呢!”
……
过去的这个夜晚,应该是我经历过的最悲催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