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老房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没有见面。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道之中。我照常上班、下班,一个人过着所谓的小资生活。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茫茫暗夜中多了一个陪伴我的声音——《爱在黎明前》。
如果说我是对这个节目感兴趣,莫不如说我是对这个年过不惑的男人感兴趣。坐在直播间中的他是那样的强大,用一副隐形的手术刀将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修复。而回归到现实生活中,那个坐在我面前的辛纬,卸掉了所有的光环与防备,又是那样的让人心生怜悯。他的目光如深潭一般,表面风平浪静,却在潭底埋藏了太多的故事。我知道,他有一种渴望,他渴望我去书写他所有的故事。然后,他再将这些故事捧在胸口,视若珍宝。是的,他想在我写的故事中重新捡回起那段痛并快乐着的时光,他想向那个远逝的生命忏悔,他想借我的笔告诉那个女孩——自她离开以后,他再未爱上任何人。
那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小雨,为了与这场雨重逢,我熬过了漫长的冬季。它的到来,为蒙尘的心涤荡了尘埃。我走到室外,微闭着双眼,张开臂膀去闻嗅泥土的气息。那股带着淡淡的腥气又夹杂着嫩草清香的气体混合着钻入鼻息,窜入肺腑,人瞬间通透、畅快。
手机响起,辛纬告诉我,他就在马路对面。向对面望去,他就站在两棵笔直的松树间,身姿也如青松般挺拔。我快步走过去,像是赶赴一场迟到的约会。
“好久不见。”他主动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这次换成我没有伸出手,有点睚眦必报的感觉,我宛然一笑,像个调皮的孩子,“是路过吗?”我问。
“不,是来找你,继续上一次的谈话内容。”他低着头,眉目间的光泽瞬间黯淡了似的说,“我的故事,还有洛一的故事,你应该全部知道。”
“谢谢你的信任。”我假装很正式地说,心里却千百般窃喜着。说实话,还从未有哪个男人愿意将自己感情上的事通通向我讲述。随即,我又开始了一段仅有两秒钟的自我反省,貌似拿着别人的感情故事来满足自己那颗八卦的心是不道德的。“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又补充道。
“洛一不在了,如果某一天,我也不在了,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存在过。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让洛一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辛纬深情地说。
当时的场景,我永远不能忘却。我就站在微雨中,仰视着他硬朗的面部轮廓,他幽深的双眸中含着隐约的泪痕,噙着一缕惆怅,化作我心头那一抹对深情的渴望——慢慢萌长。
我跟在他的身后,上了一辆公交车,并肩坐在最后一排。雨丝轻轻贴合着车窗,窗外的风景像是被打了马赛克,让人看不真切。他稳稳地坐着,没再多说一句话,目光凝视的远方似乎有他最殷切的等待。
公交车上的人越来越少,路也越发颠簸。最后,车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和司机。郊外的雨更烈一些,司机旋开收音机的按钮,流泻而出的是李健的《假如爱有天意》,瞬间,一股淡淡的忧伤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二位,终点站到了。”司机从车座位边抽出一把雨伞,下了车。
“辛主播。”我轻声唤着出了神的辛纬。
“噢,不好意思。”辛纬连忙站了起来,忙向车下走去,“我们到了。”
我觉得辛纬越发奇怪,暗自忖度着,到底要不要跟上去。
“前面就是了。”下了车的辛纬向我指着远方。
他口中的“不远”在我眼里简直就是长征。沿着沾着湿气的窄路走了许久,又转过不知多少道弯后,我们终于站在了一座院落外。红砖砌成的两米高的围墙已有斑驳痕迹,红色的铁门上落着一把与其极为相称的锁头,隔着一步的距离我就已经闻嗅到在雨水浸润下而散发出的隐隐铁锈的味道。
辛纬从腰间取下钥匙,精准地插进锁孔。门开的瞬间,一个并不宽敞的院落尽收眼底。红砖铺成的窄路延伸到一栋青灰色的二层小楼的门口。小路的两边是一些像是被特意修剪过似的错落有致的树,树的梢尖已隐隐伸展出三三两两的嫩绿色的叶片。
辛纬踩在小径上,步子放得很缓,像是在仔细端详着院落中的一草一木,他的目光瞬间温润,似乎得要将世间所有的棱角通通柔化一般。而我的目光却落在那栋小楼上,楼体在大地浑厚的线条下显得单薄,清灰色的外墙又给人一种孤寂落寞之感,如清冷佳人,遗世独立。
推开房门后,辛纬很熟练地从原木色的鞋柜中拿出一双格子拖鞋递给我。我略微迟疑,心想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n种设想在头脑中列兵布阵。辛纬换好拖鞋,走向客厅深处,他拿起一块抹布轻轻擦拭起一个摆放在湖蓝色五斗柜上的相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蓝色包边的相框一定非同一般,于是,放弃一切顾虑,换上拖鞋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半身照,女孩穿着一件天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衫坐在一条长椅上,身后是一片葱茏的爬山虎。女孩脸上的笑靥如新春初始般清新自然。我想,照片上的女孩就应该是洛一。
辛纬擦拭好相框后,将相框紧紧搂在怀里,微微闭上双眼,眉头也紧紧皱向眉心。半晌,他才缓缓地说:“洛一啊,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你吧。”辛纬将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在柜子上,“洛一啊,她叫乐白,是一名作家,我今天把她带到这,让她走进你,走进我们的生活,好吗?”
我愣在原地,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坐在辛纬身边,叫洛一的姑娘,她尽情地撒娇,而辛纬满脸宠溺。幸福,就该这样吧,纵使终要天各一方,也能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再回过神来,看一眼照片,突然感受到了李清照的心绪。同样是乍暖还寒时候,只是这冷冷清清的世界中又多了一个辛纬。经历了国破、家亡、夫死后的李清照再也见不到赵明诚,就像辛纬永远见不到洛一一样。这斜风,这绵绵如思的细雨,这从日暮到黄昏的惆怅,跨越了近千年的距离从古流到今,让一个男人日渐憔悴。谁说女儿多情且易伤情,男儿何尝不也是如此。就在这栋老房子中,在这滴落着微雨的时节,泪水便是雨水,雨水即是泪水,流向辽远的天界,何时能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