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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把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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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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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烧到三十九度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四肢瘫软如泥,骨头、肌肉一并成了摆设,用不上一点力量。头昏昏沉沉地游走在不同的世界中,不同的画面在眼前交叠,阵阵眩晕。身体在冷热转换间瑟瑟发抖,只能蜷缩在床的一角。连续几日,我没有再听《爱在黎明前》。我甚至想,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然后把所有关于他和洛一的记忆从脑海中剔除,继续我平淡的生活。我虽不是玻璃心,但也不想让生活拥有太多的变数。那些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的确只应该在小说和电视剧中出现。

  卧室的窗帘,从回到家拉上的那一刻,再未拉开。我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一会睡着,一会儿醒着……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敲门声,我把被蒙在头上,不理会。敲门声仍在继续,力度逐渐增强。我失去了耐心,强挺着从床上坐起,然后一路扶着墙蹭到了门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问“谁”,手落在锁上,轻轻一转,门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门外站着的是辛纬,他一把扶住了险些瘫软在地的我,“怎么这么烫?赶紧上医院。”说着,他背起我直奔医院。那一刻,想反抗,但前提是得有反抗的力量。我的头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长长的头发垂到他胸口的位置。又是一阵迷迷糊糊,那似乎是一种走到了死亡临界点的感觉,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万物成了虚空,孑然一身站在一个纯白的世界中。

  周遭一片昏暗,影影绰绰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我的身子重重落了下去。然后是一群人围着我,量体温、测血压、翻眼皮、抽血。我强挺着睁开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和医生激烈地说着什么。他的喉结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后来,我被推进了一间空荡荡的病房。他没有进来,转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血象正常,血压正常,只有体温不正常。医生为我推了一针我来不及问名字的药后,再也没对我进行任何治疗。一名年轻的护士将一个崭新的输液管剪断后插进矿泉水瓶中,我用力吸了两口,喉咙得到了一丝滋润。她时不时地为我量体温,医生觉得我的病不乐观。不明原因的高烧很有可能是一些疾病、重病的先遣部队。

  体温终于渐渐下降,坐在一边的护士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机内传出了我熟悉的声音。她听得入了迷,靠在床头柜边,手机就放在柜子上,离我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

  是辛纬的声音,只是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甚至是有些沙哑。他有些吃力地和听众交流着,声音总是卡顿,到后来干脆放起了纯音乐。纯音乐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他站在了我的床前,但我已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一缕光投射到病床前,晃得我睁不开眼,他起身拉下了百叶窗。

  “对不起。”他说。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必须承认,虽然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但我治不了自己的病。我也是一个病人,我太需要一个倾诉的人了。我读过你的小说,字字句句都像投进荒中的石子,引起了阵阵回响。我想,你或许是那个能救赎我的人,却不料给你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他坐在我的床边。

  “辛主任。”一名医生表情凝重地走进病房。

  辛纬迅速起身接过医生手中的纸,“谢谢。”

  “别客气,虽然你不在咱院当主任了,但咱毕竟做过同事啊!”医生拍了拍辛纬的肩膀说,“就你小子这体格,准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是,我知道。”辛纬低着头,淡淡地说,然后把那张纸叠好,塞进了衬衫口袋中。

  “你们在说什么?”待那名医生走后,我问。

  “哦,没什么。我做了个检查,有点三高。”辛纬笑了笑,又说,“正常,毕竟人到中年了吗!”

  “不是我的化验单吗?”我总感觉有些蹊跷。

  “不是。”他顿了顿,说,“你没事,按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你就是那天淋了雨加上惊吓导致的发烧。”

  不知为什么,我竟笑了,堂堂电台主播竟站在我面前说着有些滑稽的理论。

  “我要回家,不喜欢这儿的味道。”我起身蹬上鞋。

  “你应该留在医院继续观察观察。”

  “你刚才不是已经给我的病下结论了吗?我什么病都没有,干嘛要住院。”我执拗地看着她。

  “你真的像洛一一样倔强。”他皱着眉盯着我说,旋即,他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连声道歉。

  我淡然一笑走出了病房。他一路紧随,直到我到家还不肯离去。

  “你要进来吗?”我站在门口问。

  “我还是想和你谈谈。”他低着头说。

  “进来吧,不用换鞋了,家里没有男人穿的拖鞋。鞋柜上第一个抽屉里有鞋套,你可以套上。”我径直坐在了沙发上。“我也想和你聊聊。”看着坐在沙发上异常拘谨的他,我只好率先开口,“那天医生要给我洗胃是怎么回事?”我问。

  原来,那天我的电话被接进直播间后,便躺在车中睡了过去。而辛纬误认为我是自杀,便通过警方对我的手机进行定位后找到了我。医生们争分夺秒地把我抬上救护车送进了医院,但实际上,我只是多喝了两杯。

  “你的神经是不是有点绷得太紧了。”我笑说。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十年前的那个秋天的夜晚,洛一把电话打进了直播间,但她没有把话说完,就再也没有了声音。你那晚的声音和语气都和洛一很像。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所以,在挂了你的电话后,替班的主播坐在了我的位置上,然后我发了疯似的用尽任何可能的方法去找你。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你还是在找洛一。我怕啊,怕这种突然间就没有声音的电话。你就像洛一的影子,同样的年龄,同样倔强的性格,同样年轻的面庞。我真的很抱歉,是我混淆了现实与回忆,给你带来了烦恼。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不男人,不,十年前,我就觉得自己特别不男人,否则洛一怎么会死?”

  他哭了,哭得歇斯底里。

  在他的身上,我终于看到了人区别于其它动物的多面性。外人面前,他是心理咨询专家,是风光无限的金牌栏目主播。而现在,他像一只受伤的羔羊,独自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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