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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把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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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不久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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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了。”辛纬黯然伤神地说。

  我恍然间悔悟了似的,忙说:“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把结尾改一下,改成洛一还活着,你们又见面了。这样的结局不会让观众感到太压抑、悲戚。”

  辛纬摇摇头,说:“大多名著从一开始就蒙上了悲情的色彩,有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悲剧的命运,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又何必在作品中改变事实本来的样貌呢!”

  我默默地把厚厚的剧本放到茶几上,走向窗边。洛一真的还活着,她真的就生活在那座山脚下。

  “栖云美吗?”我突然问。

  “美,民风很淳朴,未受浮华侵扰的一座小镇。”辛纬一边说,一边翻弄着剧本。

  “你想过再去栖云吗?”

  “我最大的梦想是生活在那,盖一栋木板房,双层的。二楼一推开窗就能看见山泉溪流的那种。”辛纬说得很轻松。

  “你和洛一一起去的,对吗?你跟她说过,你想生活在栖云,对吗?”我假装镇定地说。

  “你可真是聪明啊,这都能推测出来。”

  我沉默了许久,才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看着辛纬认真的样子,我真的不想告诉他洛一还活着。辛纬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有时间再帮我看一下剧本吧。”

  “好。”我略思索后说:“你想过这部电影有可能血本无归吗?国内的电影产量非常高,不是所有的影片都能上映的,如果不能上映就意味着赔钱。”

  “向死而生,懂吗?”辛纬笃定地说。

  “这可不是壮士断腕,光有勇气就行的事。”事实上,我并不赞同辛纬拍摄电影,我也害怕那个住在石云山脚下的人看到电影,如果洛一和辛纬见了面,我该是一个多么尴尬的存在,就像辛纬当初夹在我和赵穆然中间一样。

  连着七日七夜没有合眼,改完了剧本。七日七夜间,伴随我的都是泪水。我是一个不相信感情的人,但我却在剧本中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感情。爱也好,怜悯也罢,都淋漓尽致地通过一个又一个场景展现在了我的面前。越是这样,越觉自己罪恶深重,我像一座山一样横在他们面前。我是个多么自私的人,什么从大局考虑都被我狠狠地抛向一边。

  电影拍得并不顺利,最后一个镜头在寒冬的雪野中杀青。辛纬瘦了不止一圈,也很少说话,总是很苦闷地沉默着。

  那一天,我们俩走在天地一片洁白的雪野里。雪地上留下了两排深深浅浅的脚印。我们望着远方,那轮远得不能再远的太阳。没有杀青仪式,这就是我们的仪式,向着太阳,沉默。

  不知辛纬动用了什么关系,电影竟然上映了,只是排片少得可怜。首映当天,我老早去了影院,影院竟然告诉我——票已售空。

  这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我,转身一看,是辛纬。

  “电影这么火吗?一票难求。”

  辛纬没有说话,只是笑笑,然后带着我进了最小的一个影厅。

  之后,我才恍然间明白——电影确实是拍完了,但并未上映。辛纬认识影城的老板,求人家放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看的电影。

  我们都没再说话,泪水却已盈满了双眼。辛纬说,他拍这部电影,一是为了纪念洛一,二是为了圆我一个梦……

  “你觉得我和洛一像吗?”在电影结束之前,我终于问出了蓄谋已久的问题。

  “像,”辛纬顿了一顿,又说,“如果洛一能像你一样出生在一个环境良好的家庭,也能像你一样读高中、上大学,看过很多书,她应该也能成为你的样子。”

  “那我代替洛一怎么样?”我半开玩笑地笑着说,但随即又落了两行泪,这让辛纬措手不及。

  灯光骤然亮起,电影结束了。

  辛纬扔下“对不起”三个字后匆匆离开,像是在刻意逃避。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影院内……

  自那以后的很长时间我都没有见过辛纬,电话也打不通。我在电台门口晃悠过多次,终于在一个黄昏的傍晚,遇见了和辛纬关系很好的导播。我装成是偶遇,问了关于辛纬的情况。

  “辛纬这小子脑子八成是坏掉了,卖了房子,卖了车,押上所有家产就为了拍部电影给自己看……”

  “他把所有家当都投了进去?”我问。

  “倾家荡产,就为了一部电影。”导播耸耸肩。

  导播走后,我一个人在风中伫立了良久,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街上挂了灯彩,新年就快到了,辛纬却像当年的洛一一样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开始失眠,漫长的夜一点点蚕食着我的心。黑暗漫无边际,心也漂泊无依。每天晚上,我都循规蹈矩地听《爱在黎明前》,即便主持节目的不再是辛纬,我也权当作是他。

  “听众朋友们,今天要为大家讲一个故事……”这是一个新的声音,男人的声音,低徊的声音,但不是辛纬的声音。

  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将声音调到最大,认真细听。

  “他是一名心理医生,因为想让更多的人得到免费的心理咨询,也为让那些有自杀倾向的人看到希望,他成了一名电台主播并创办了《爱在黎明前》这档栏目。时光匆匆,那名主播已从风华正茂走入不惑,他曾想一生守在话筒前,等待每一位需要帮助的人打进电话,但很可惜,他要食言了。这个人就是辛主播。据不完全统计,辛主播曾先后资助百余名贫困学生完成了学业,我就是其中一员。今年,我从传媒大学顺利毕业了,本想拿着学位证书感谢我的恩人,却不幸听到他得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今天我将在这里接下辛主播的话筒……”广播中的声音越发哽咽,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城市的灯光瞬间黯淡,肃穆一般。

  我难以想象这是真的,抓起衣服冲出家门。

  风打在面颊的泪水上,如刀割一般。我一路奔跑着,跑向广播电台。无惧保安的阻拦,我冲上了位于18楼的直播间。端坐台后的的确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穿着灰色的西服,和辛纬那件一模一样。导播看见我,走出来说:“我也是刚听说,辛纬不想让大家伤心。”导播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打发走了一路跟随我的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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