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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太过热闹的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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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孩子不哭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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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额头上被“嘣”地弹了一下,顿时额头上火辣辣的痛。

  月光下,马小庆咧着嘴笑着。

  “想得太多了。”他说,当生活恢复正常,该打牌的打牌,该打毛衣的打毛衣,这不过就是个插曲。

  “你好残忍。”

  “你好天真。”

  他笑得很淡然,我却莫名感动些许失落。

  帐蓬里,好些人已经睡了。感觉做医生的睡觉都不太好,黑暗中不断有人翻来复去,睡不踏实。

  我和马小庆轻轻地走到边角。如果就这样和他一起躺下,总觉得怪怪的。平时,总有喻丽姣隔着,今天喻丽姣值夜班,我看看也似乎只有这个地方可以睡了。我假装站在帐蓬的窗前,等他先躺下。然后,再抱起一床被子,走到最边边角角的地方坐下。

  可能是病人大多转移去cd的原因,今天帐蓬感觉比平日里要挤一些。我想背对着他,躬着身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直挺挺的侧着,一动都不敢动,怕稍稍动一下就碰到他了。

  “喂,你睡觉是不是流口水呀?”

  “我有吗?”

  我回过头看着他。他眼睛里都是笑意。

  “那你为什么老是背对着我?”

  “我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意识到,又要被他戏弄了。于是说:“我-喜-欢-背-对-着-你-睡-觉。”

  “哦……,简化为:喜-欢-和-我-睡-觉。”

  “想死吧。”我举手捶了他一下。

  他把我的拳头按住,握在手心里。

  “嘘,小声点……,睡吧。”

  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他就这样在两条被子之间,抓着我的手。我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么了无声息的抽回来。挣扎了两次,无果。

  夜变得十分宁静,幽暗深的夜空,星星像钻石般缀在上面,发着耀眼的光芒,美得有些惊艳。

  我看着身旁的马小庆,已沉沉地睡去,匀均的鼻息,紧闭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嘴角,线条月光下显得清秀俊朗。虽然,认识他短短只有一周的时间,但他再也不是那个吊而郎当的人,反而有点像超人里的大英雄。现实生活中的人,都给自己带上不喜欢的面具,只为跟别人一样。马小庆可能不甘心,所以就只能用不屑地态度来抵抗,反而更不像他自己。

  人与人之间要理解其实很难。过往,我也不会去想老王是什么样的人,他想要什么。因为,我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想要什么都没想明白。不是吗?一个人都没弄懂自己要什么,整天就忙忙碌碌的,多可笑。反而在这里,每天目标明确,知道到哪里去,为什么做这些事。就算吃泡面吃得脸都肿了,心里还是觉得很值得。

  我想,明天还是要再去看看郝姐。明天她的感受,可能和今天完全不一样。明天还有难民营要去走访一下,据说那里有几个孤儿,有自闭的倾向,还有……。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旁边已是空空的了。帐蓬外的天空,已被朝霞染红了半边天。医院广场上一个挨一个的帐蓬也开始苏醒过来,人们开始打水,有的在抽烟,有的小声的聊着天,灾难,就像是昨夜的一个梦。

  “又是新的一天,不错。”我起身拿杯子毛巾,到水龙头下,刷牙洗脸。喻丽姣兴高采烈地跑到我跟前说,今天不用吃泡面了,听说医院外有一家卖包子的。

  “哦……”我继续刷着。

  “你是真喜欢泡面呀,吃了一个星期了。我闻到那个味都要吐了……。”

  她说到早餐,倒让我有点想家了。早上,武汉的早餐总是那么丰富,走到街上,这一点那一点可以吃得很好。所以,武汉人在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没有丰富的过早。

  “现在,如果有一份生煎包和一碗蛋酒摆在我面前,我想我会嫁给他。“哈哈……。”喻丽姣说,留住武汉姑娘的胃就留住了姑娘的心。所以呀,姑娘要富养,不然一份包子就给男人骗走了哈。

  这时,马小庆穿着个白色休闲西装,抱着个西瓜从远处走过来。

  “没看到卖早点的,倒看到刚刚有人从地里拖了一车瓜出来。地震那么严重,居然人有事,瓜没事。”他说着,拿起一把刀,将瓜切开。就当早点吃吧,总好过吃防腐剂。

  我挺想吃的,好几天都没吃青菜水果,我都有些结火了。于是,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拿起一块,蹲在地上就吃。马小庆就和我并排蹲着啃起来。

  “大清早吃西瓜,这也是灾区特色早餐了啊,你们等等。”喻丽姣跑到帐蓬里,拿出一个卡片照像机,“咔”的一声,给我们拍了一张。

  看着照片,她笑得前俯后仰,反而是我们俩目瞪口呆。

  这时,彭队长走过来说,大清早,有什么那么好笑。

  “彭队,你看看。这两人吧,也算是俊男靓女,现在就这德性。哈哈……”

  我跑过去一看,我穿着短裤,长袖t恤,披着一头卷发,正张大嘴准备去啃。而马小庆穿着长裤、外套西服,但却光碰上一双脚,穿着拖鞋,西瓜汗都流到白西服上了,说不出的狼狈和滑稽。

  “删了,一定得删呀。”我可不想,以后被人看到这种丢脸的样子。可喻丽姣一溜烟地跑了。

  “你怕谁看到呀,这么紧张。”

  “我……”

  他丢下一句话,就酷酷地走了。

  “切,关你什么事。……”

  吃完“早点”,我去病房看郝姐。昨天夜里,全国各个媒体的记者就都赶过来了,大家都围在病房前,等着宣传部安排采访她。只听她在病房里说,她不想接受采访了,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想我也就不进去添乱了。于是,背着包就去了难民安置营,想去找那个意外逃生的人。但是没找到,据说他全家都在地震中遇难了,他正忙着办后事。

  但在难民营意外碰到几个小孩正在开导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她低头坐着,旁边的人说什么,给她看什么,她好像都听不见看不见,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鞋子。

  在一个小女孩的帮助下,我找到这个女孩现在的监管人,是她学校的班主任老师。

  这位老师说,这个小女孩叫刘学敏。中午,地震爆发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正在家里睡午觉,全都被埋了进去。她因为在学校上学,而幸存了下来。自从她知道家里人都去世后,就不再开始说话了。一直抱着家里妈妈床上的被子昏睡,不吃也不喝。昨天来了一个心理医生,从症状表现来看,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潜意识里想回到过去,抗拒接受现实。当然,这也很正常。她只有8岁,就算是大人也很难接受的。

  “那心理医生有没有说,怎么可以帮到她呢?”

  这位老师说,据市里通报的数据看,这次地震中的失独父母特别多,但孤儿其实并不太多,我想我们凭大家的力量应该可以帮她走出来。

  心理医生的建议是,把这一带的孤儿们集中起来,让同命相连的他们能够相互鼓励。然后,找同龄的同学陪伴她们,让她们不孤单。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让他们把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宣泄释放出来,他们才可以从心里开始接受现实。

  “据你了解,这一带有几个孤儿。”

  “不多,好像有4个吧。他们现都集中在前面的红十字医院里,我们下午也会转过去。”

  “那我下午和你们一道去吧”。

  “好好。”这位老师接着跟我说道,其实现在灾区的医疗队并不少,但关于灾后心理重建这方面的还没有,现在我感到,很多孩子还是在心理上留下了阴影,急需心理医生的帮助,特别需要组织一些具有心理治愈功能的活动。

  “嗯嗯,我会借这个案例把这个信息传出去。”

  “那太好了。”

  我觉得关注震后孤儿的心理治疗,是一个全新的选题,值得好好做一下,于是就赶回医院拿像机。

  刚刚一进医院的门,就听到有人尖叫一声,喊道:“抢劫啊”。

  回头一看,一个皮肤黑黑的男子正用刀抵着一位中年妇女的腰部,手里正抓着她脖子上的金项链。接着,因为围上来的人多了,歹徒用力一拉,项链到了他手上,他拨腿就跑。

  就在这时,一声“砰”的枪响。这个歹徒的腿部被击中,警察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把他的双手铐上手铐。

  “医生,急救,做手术。”警察喊道。

  看到一众医护人员抬着单架跑过来,将歹徒抬走后,这名警察正气凛然地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喊到:大家看到了吗?如果有人想趁火打劫,就是这样的后果。希望有的人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抱有侥幸之心。在共产党的天下,就算大灾大难也不会是乱世。

  警察说完,人们自发地鼓起掌来。大家用掌声,支持警察的做法。

  灾后,很多人没有家了,更没有安全感,有一丁丁的恶性事件发生都会引发恐慌。

  前几天,听一位当地人说,山上的房子倒了后,军队到了后,立即就进行了封锁。但还是有人夜里上山去刨财物,结果被军队就地枪毙了。部队规定,就算是自家倾倒房子里的财物,自己也不能去刨。必须由部队安排固定时间,在部队士兵的协助和陪同下,一家家去取回,从而保证各家的财物不被偷窃或流失。

  这个警察太帅了,我也在人群中,傻傻地鼓着掌。这时,在人群中我看到一张有点熟悉的脸,穿着一身的喇嘛服。

  咦,这个是?

  这个不是洪柳村,那个住持的大徒弟吗?

  他笑着,向我走过来。

  “你好呀,林记者。”

  “你们怎么在这儿呀?老住持好了吗?”

  “他已经缓过来了,正在cd治疗。因为马医生的神奇医术,救了师傅一命呀。”他红黑红黑地脸上,有着真诚地谢意。

  “我们是遵师傅之命,来感谢他的。”

  “哦,那我带你们去找他吧。”

  我带他们来到医院四楼的手术室门口,我以为马小庆还在上手术,没想到手术已经结束。听彭队长说,他又去二楼我写稿的那个病房洗澡,换衣服了。

  我们又来到二楼病房,马小庆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半躺在床上,翻看照像机里的照片。那种屌样一点都不像喇嘛郑重感谢的恩人。

  马小庆看到僧人,也就明白是了什么意思。他从床上坐起来说:老住持好了吗?

  “现在已经可以吃点流食了。”

  “做了开颅手术了吗?”

  “医生做了ct后说,脑内并未见较大血栓,应该是在脑压较高时,刺血大部分都流了出来。再加上,老住持年纪太大了,医生说可以不做。”

  “哦,太好了。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

  “马医生,这串佛珠是师傅让我送给你的。这串佛珠是经师傅颂经开光的,它会保佑你一生平安吉祥。”

  说着喇嘛从衣兜里拿出一串菩提子佛珠。这串佛珠一看,就知道非常的贵重。这串佛球是由108颗的黄色凤眼菩提子,每颗差不到1厘米大小,这在菩提子中十分少见。可能是因为长年把玩的缘故,凤眼清晰饱满,宽窄、凹凸一致,表皮光亮,色泽土黄而明亮。佛珠上还点缀着几个天珠,这串珠子可谓十分漂亮。因为我也收藏的原因,粗眼一,这串珠子在市场上至少也得四五万块。更别说是大师颂经开过光的了。

  马小庆显然不清楚这串珠子的价值,在他看来不过是串佛珠。他接过说:谢谢。这份祝福我收下了。

  送走喇嘛,马小庆说:哟,这珠子还有点沉。说着就将这珠子盘在了他长长的手臂上,因为珠子确实非同一般,挺好看的。

  我说:你得了一件宝物。

  “宝物?不过就是串佛珠嘛。”

  “这种个头又小又沉的菩提子,需要生长很多年才会有,十分的稀有。你看它的包浆这么圆润,一定是有人长年把玩的结果。再说,他的前主人还是一位高僧,那就更厉害了。”我真的喜欢这串珠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说着说着,我拉起他的手,把珠子顺了过来,戴在自己手上,真是越看越喜欢。

  “这个很值钱吗?”

  “至少万。”

  “不会吧,就这一串像坚果一样的东西?”

  “不识货,没见识。不信,送我得了。”

  他把珠子抢了回去,又重新戴在手上。说:想得美。这串珠子的价值不在于它是什么,而是它开过光,有寓意,饱含了祝福。这种低调的土黄色和鲜艳的天珠,是我喜欢的调调。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我赶紧追了上去。

  “把像机借我,我下午有重要选题?”

  “什么事呀?”瞬间变好奇宝宝

  “不是什么事件,是去关注因失去亲人而自闭的孤儿。”

  “在哪里?”

  “在靠近半山的红十字医院?”

  “又要上山?”

  “现在路上已清除了一些碎石。”

  “我下午没手术,要到晚上才有,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早上6点上的手术台,晚上又有手术,下午是不是应该休息一下呢?

  “不用了吧……”

  “我怕晚上又要去把你背回来。”他拿起衣服,说:走吧。

  我想想,有人可以帮我拍照的话,就可以安心采访,也不错。好吧,临时搭档算是又搭上了。

  要上山还是得坐三轮,医院边的一带三轮车夫,大多都认识我了。我们一到医院门口,一辆就开了过来。说:记者同志,现在到哪采访?

  这种人与人之间没有差别,亲切、自然地感觉,让人很舒服。我笑眯眯地说:红十字医院。

  “好勒,帅哥美女坐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道路两旁的废墟太过扎眼,人力三轮坐着穿过山间小路、清风徐徐的感觉,也挺不错。

  到了红十字医院,已有很多志愿者到了这里。大家聚在医院前的广场上,商量着怎么给孩子们提供心理治愈的方法。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大家决定在广场上,烧起一堆篝火,让孩子们和他们的同学们围着篝火坐,大家自发上来表演节目,唱歌跳舞都可以,或者讲笑话,目的是让孩子们笑起来,从自已沉浸的世界里走出来。

  志愿者们说干就干,捡树枝的捡树枝,准备移动音响地准备移动音响,一下子,就准备就绪。

  孩子们被集中在医院的广场上,每一位老师带着一位孤儿,其他的孩子们就地围坐在篝火旁。山上的气温有点低,篝火的火光正好可以驱走一点寒意。

  节目很简单,就是击鼓传花。谁拿到小红旗,谁就表演节目。一个志愿者敲起一个破铁盆,游戏就算是开始了。小孩子们都是健忘的,在你推我搡中,嘻嘻哈哈地笑着,打闹着。

  山里的孩子纯真极了,让上台表演,即便很紧张,也老老实实站在中间,开始唱。还有的表演武术,还有的表演背唐诗,有一个小胖子,还讲了一故事。

  后来,小红旗传到了我在难民营里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手里。她拿着小红旗在手里转,但也不起身。大家也不知是该让她上台表演,还是把小红旗拿开,让其他人表演。忽然间,变得很安静。

  这时,她轻轻、缓缓地唱起:

  “母亲像月亮一样照耀我家门窗

  圣洁多慈祥发出爱的光芒

  为了儿女着想不怕乌云阻挡

  赐给我温馨

  鼓励我向上

  母亲啊我爱你

  我爱你你真伟大

  母亲像星星一样照耀我家门窗

  圣洁多慈祥发出爱的光芒

  母亲艰难困苦给我指引迷茫

  亲情深如海

  此恩怎能忘

  母亲啊我爱你

  我爱你你真伟大”

  圣洁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火光在她脸上跳跃,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老师将她抱在怀里说:想妈妈了,就哭出吧。老师就是妈妈,我的宝贝,不要怕。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可能是与她相熟的几个女孩也过去,抱在一起痛哭。

  志愿者和我们一样,看见她们哭了,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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