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佛统重光
07佛统重光
此生,他有两件事也许是永远做不得的,一是金戈铁马征战沙场,二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都说大丈夫当有报国之志,可他似乎从出生之日起便没有这念头,即使跟了名满天下的苏子求学,他依旧只活在自己的幻境中,他在乎只有那个女人。
虹山之下站在纸王氏宗亲中,他格外显眼,总能招来窥视的目光,因为他有与佛同样的相貌。与会的队伍分作公家与王家,王家在右,公家在左。
陈姓王族众人中为首的是太子陈景贤,在他身后的是纸王王妃所生的公主陈含芝、小皇子陈七宝。
太子虽是宫女所生,但与白教和纸王氏族两方交好,为了平衡公家与教团势力也只得由他继位。
纸王三千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太子,一身白衣手上是一串佛珠,这似乎成了佛宗之国最普遍的现象。
对方不似王族的霸道,举手投足间竟是如玉般温润,他若为王火波也许并不会那般轻易臣服于南国。
焚香打坐,万千教徒围坐在大潮音寺周围念诵往生咒经文,浩浩汤汤。佛在心中,心中有佛,可此刻佛就在眼前。
但身披白色袈裟,手持四王敬献天灵法杖,从王族公家眼前走过,每走一步众人皆双手合十做礼佛状。
纸王三千看着与他血脉相通的兄长终归是要脱胎换骨与世隔绝了,斩断一切包括那早已流逝的手足之情。
佛是面目祥和而平静,入了大潮音寺他便要闭关修行二十载春秋,方得度化众生。朝丹珠活佛并未圆寂,而是消失于人海教徒需要一个新的领袖来麻醉他们脆弱的精神,佛正是因此而存。
这一切纸王三千都清楚地很,他曾经对马夫保证,定会把兄长救出牢笼。可如今,他非但食言了,就连他自己也陷入了万劫不复中。
众人追随佛的脚印,一步步向上攀登,这是表明自身礼佛的诚意,可唯有一人始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不是教徒,也从不信神佛,转身逆流而行,擦身而过的人群自他身边而去。同样的两张脸也许从他们一出生之日起就注定了无法共存,人怪天却无法怪罪自己的抉择。
纸王三千知道他这辈子也走不出红尘滚滚,他是个懦夫,为情所困的懦夫。
南国车马奔驰在四通大道,却被劫持在九层城墙之中无法通行,领兵的是火波禁军统领乐枭,他是纸王氏四分家空无乐氏的子孙。
乐枭率重军拦截只为完成老太君所托,虽然他对老太君的命令无法认可,但出于尊重他不得不服从命令。
杀掉纸王三千这是他亲耳听到的命令,当他猛然抬起头,珠帘后隔绝了一切他看不到身为一个祖母为何要执意杀掉自己的孙儿。
可他不会问,因为纸王老太君的另一个身份让她不允许有私情的存在。
“将军,我等乃南国使臣!天色已晚,还往放行,也好及时出城。”南国使臣下马对高高在上的敌国将军道。
乐枭一挥手,重甲倾巢而出将南国使臣车队团团围住。
使臣愤慨道,“将军这是何意?”
乐枭一言不发盯着那马车,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但再次绝非出手的最佳地点,他高声道,“车内可是公子三千!”
南国使臣疑惑不解,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应和。乐枭按捺不住,挺身驱马上前,长剑而出挑起车帘,那一刻他竟有些释然,因为空空如也。
四通大道四个方向拦截了四匹车马对中都未找到纸王三千的身影,他消失了,消失在纸王氏的监控中。
老太君震怒却无济于事,放虎归山必为祸患,借佛重光之仪竟未能斩草除根她亦捶胸顿足,却猛然意识到重重监视之下竟能脱身莫非有内应。
而她唯一想到便是佛,佛与他也算得上是亲兄弟,她手杖在地上狠狠敲了几下,高声道,“来人,速速派人将虹山围住。”
令出重兵已然将虹山围困,僧侣信徒无不愤慨,佛家净土本应是最清净之所,怎可随意动刀动枪。
僧侣信众阻挡在了那条唯一通向大潮音寺的阶梯上,僵持不下之际来劝解的正是当朝太子陈景贤。
他的到来让教徒们看到了希望,纷纷跪地行礼,乐枭亦不得不单膝跪地道,“臣乐枭拜见殿下。”
“乐将军如此兴师动众来此佛家圣地,所谓何事?”
“启禀殿下,臣奉命执行圣令,于关国家危亡不得不作此举动。”乐枭并未将眼前的太子看在眼中,他唯一听命的便是纸王老太君。
陈景贤并未因对方的冷淡而发怒,可他亦有作为主君的胆魄,依旧笑着开口道,“哎哟!国家危亡,本王竟然不知,看来小王真是耳聋眼瞎了!”
陈景贤左右环顾,故作惊慌失措状踉跄的下了马,乐枭正要上前搀扶却被他不着痕迹的推开了,他看着着重甲的兵士啧啧道,“乐将军,难道敌军已经打到凤凰城了?您不在外城守卫国都,怎么都龟缩在了虹山之下。”
乐枭听他笑里藏刀竟一时间无言以对,毕竟眼前之人才是即将主宰火波国运之人,四王家大公子纸王无量远没有陈景贤的资质与气度,所以老太君才一直亲掌兵权,有昔王氏这个先例在,其余三王氏皆在震动中牢牢把控着兵权。
“这,这是为了火波的安危,有细作潜入大潮音寺臣奉命搜查!”许久,乐枭生硬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细作也是礼佛之人么?本王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入得了佛堂还出得来么?乐将军这么小看我佛慈悲的力量么?更何况这里是佛家净土,本不该是你我这凡夫俗子争辩之所,有辱佛门清净你让我佛颜面何存?就算不顾百姓之情,难道能抵挡的了悠悠众口么?”陈景贤这番话句句柔和,但却威力不减。
乐枭是武将那里能与这文人做口舌之争,一气之下他终于大声道,“卑职是奉了纸王老太君的命令前来捉拿细作,怎敢抗命。”
陈景贤看着这顽固的武夫,他的执拗却是令人赞赏,可他亦不会退却因为那是他作为火波王族仅剩下的那点尊严。
弯下腰,陈景贤贴近乐枭的耳边,低声道,“乐将军当本太子是死人么?”
“末将不敢!”乐枭被这耳边毛骨悚然的声音惊吓,登时匍匐在地头直贴地面不敢起身。
陈景贤看着瞬间变脸的人,笑呵呵道,“乐将军可以回去了,希望真到了国家危亡之时,乐将军能像今日一样动作迅速,那才真是国之福祉。至于老太君那里,本王自会前去说明。”
乐枭在离开之时偷偷瞟了一眼陈景贤,那个依旧笑容满面的年轻太子,也是诸国皇子中最没有母家势力之人。
他双手揣在宽大的衣袖中,正与教徒闲谈,人们似乎从未把他当做王族,也正是因为这份亲和力让他被百姓们称作贫民皇子。
无论是哪方势力似乎也不敢动他太子之位,若是纸王氏有所行动,便会落人口实。因此纸王家改支持陈景贤,倒也让纸王家得了个拥立贤主的美名。
陈景贤看着那整军撤离的军队终于得以松了口气,他双腿有些发软,他直接跌坐在了台阶上。
“贫僧多谢太子殿下亲临,免这佛之净土罔受血腥惊扰!”开口的是佛坐下铸经上师圆悟,大和尚拱着身体坐在太子身边,可他竟看到太子面有异色,嘴唇苍白,不得不开口道,“太子可是身体不适,老僧可为殿下诊脉。”
陈景贤捂着胸口愣是不让和尚诊脉,缓和了好久他才笑着开口道,“我没事只是被那将军吓得,这些个如阿修罗的武夫还真是可怕!做太子真是累人啊!”
“太子若累,不如放下,或许放下,即是解脱。”圆悟轻轻劝解。
只见陈景贤摆摆手道,“我若放下,不是给他人徒增烦恼么?不可不可,总要有人来做佛与尘世的使者,来让天下信徒常怀善心,存善妒恶,普度众生。我修为尚浅,佛根不足,成不了佛弟子,能做个信徒便心愿已了。”
圆悟大和尚有感于这俗世王子的开悟,当初的朝丹珠活佛的继任者本有三名,一则活佛钦点天王氏冉,二则众僧推举的皇长子陈景贤,三则为纸王氏族和王族举荐的纸王泷空。
天王冉远在异国他乡,活佛认定了此子有慧根那是自己的继任者,本是平衡各方势力的最佳人选。岂料此人小小年纪就破了十重戒律被纸王氏拿来大做文章,煽动信徒不得已作罢!而纸王氏为了让自己的子孙继承佛宗之位,用支持陈景贤为太子换得了王族的支持最终迫使白教活佛不得不认可纸王泷空为继任者。
僧侣众人为这之前从未听说过的纸王氏子孙怀有惊惧,但当朝丹珠活佛领着一个削发的小和尚步入大潮音寺时,竟是佛光普照之相。多日笼罩之下的凤凰城,顷刻间阳光普照,日晕生于大潮音寺穹顶之上,万人得见,至此再无流言蜚语。
如今的佛在经朝丹珠活佛的点播,高僧大德的点化,众上师的传授佛法竟侵入灵肉,一言一行竟宛若已离开的朝丹珠活佛。
佛已深入人心,并不介怀于以何种形式,何种面目,若有顿悟之心,慧根便生,便可得解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