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明日
柳嫣慢吞吞地走在沉寂下来的斡兰河边，眼神空茫。
林秉泽下了指挥台就捂着伤口吐血了，她刚才林秉泽帐下出来，林婉儿强忍悲伤的神情压得她心口发痛，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大帐。
今日四五个时辰的战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战场的凶残和失去的悲痛又消磨了太多的精神，以至于她如今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她已经得知了今日的战报，却满脑袋糨糊，想不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如此严峻的局面，难道，下一次防御，就是锦岚关的最后一战了吗？
她想寻一处干净的雪搓一把脸，好清醒一下。所见之处满目血红，没有一丝净土。她茫然地想：这就是地狱吗？
有微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她随手一抹，手上抹出一道红痕，那是脸上未净的血迹。她自嘲地撇了撇嘴角，自己也状如修罗，自然该待在这人间地狱。
她突然累得没有一丝力气，她随便找了个关隘钻了进去，靠着墙坐下，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睛。在被疲倦完全吞没的一刹那，她迷糊的想，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所有的事情，等明天再说吧。
微雪从门口卷进来，沾上了她凌乱的发丝，把她血色淡薄的脸衬得越发清冷。直到不知何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帮她把雪花轻轻拂落。
赵璟钰蹲跪在她身边，手指放在她的脸边，双眸定定锁紧那个清瘦的身影，长久的注视，眼里满是压抑的欲望和求而不得的痛苦。
直到柳嫣在睡梦中被风吹得缩了缩身子，他才惊醒似地把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她身上，轻柔地抱起她。
赵璟钰才走出关隘，就看到沈濯缨迎着微雪走来，见了他们，他眼光一闪，站定身子对赵璟钰伸出了手，“把她给我吧。”
赵璟钰站定看着他，抿紧了嘴唇，却没有松手。片刻后他轻声道：“她睡着了，换来换去容易弄醒她。我送她回去吧。”说罢不理沈濯缨的反应，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沈濯缨的下颌瞬间绷成一个僵硬的弧度，却没有出声。默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回了大营。
赵璟钰把柳嫣安顿好在床上后，才站直身子直面沈濯缨。
“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他落寞地一笑，“我不过是像小孩子忍不住偷吃一点糖……下次不会了。”
他说完就想从沈濯缨身边出去，交错而过时，却被沈濯缨拉住了手臂，“璟钰。”他愕然回头，却被沈濯缨一拳砸在脸上，眼冒金星。
他被打倒在地，却又见沈濯缨居高临下地对他伸出了手，“殿下，只是想提醒你，糖吃多了会牙疼。”
第二日，柳嫣醒来就听到帐外的喧哗声。她连忙奔出去一看，一时也傻了眼。
她拉住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战士，问道：“这里怎么这么多平民百姓？从哪里来的？”
那战士喜滋滋道：“他们都是锦岚城河漠城里的百姓，过来帮咱们筑冰修工事的。好多人还把家里的铁器农具献了出来，可充做兵器使用。”
柳嫣看着那些干的热火朝天的人，百姓和守军一起，展现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架势，嘴角不禁翘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果然，新一天的太阳仍会升起，即使到了绝境，还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看依然阴沉的天空，灰沉沉地压在斡兰河上，但雪已经停了。她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对自己笑了笑：只要希望还在，总能等到晴天。
柳嫣溜达到水师负责的关隘，就见柳靖正安排把百姓送来的热粥和干粮分发下去。他自己一手端了个豁口的碗，一手拿着个窝头啃得正欢。
柳靖含着半口吃食，含混地招呼她：“你要不要也来一碗？这老乡的羊骨汤味道可真醇。”
柳嫣舀了半碗喝了一口，惊呼道：“是老刘的羊骨汤！老刘也在这里？”
不远处正弯腰分发汤水的汉子闻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对柳嫣点一点头，“大小姐好。”
柳嫣的手脚和胃都被这一碗羊骨汤暖了起来，连带着心里也暖洋洋的。她举着碗对老刘遥遥地一敬，用豪饮的姿势把那半碗汤一口干了，对着他露出一个空空的碗底。
老刘怔愣了一下，那棺材板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原本平淡无奇的五官竟说不出的生动起来。
“我接到爹的信说，”柳靖咽下了食物，终于腾出嘴来说话，“飞鸿山庄的四千门人弟子由义叔带领，和一些江湖人士已在赶来的路上。过几日也该到了。等他们来了以后，你就回去陪爹娘过年吧。”
“我不走！”柳嫣把碗一撂，“这锦岚关之围一日不解，我就一日不离开。”
柳靖对自己这个妹子从来头疼，只得耐着性子道：“阿嫣，咱们两个都在这里耗着又能怎样！守城御敌是男儿郎的职责所在，你一个女孩子，回去替我在爹娘跟前承欢膝下就是。”
柳嫣挑了挑眉，道：“你一个飞鸿山庄的少主，更应该回去挑起山庄的大梁，顺便在爹娘面前尽孝。哥，别跟我客气。这是你该做的。”她笑着拍了拍柳靖的肩膀，赶紧溜了。
凭着她日益精进的风行诀的修为，柳靖竟追不上她了，只能看着那雪原上的一抹倩影气的干瞪眼。
那一战后，斡兰河上又迎来了两天平静的日子。也给了斡兰河岸的大雍守军一个喘息的机会。那千疮百孔的守防又勉强建立了起来。只是传说中的援军迟迟未到。而沈濯缨已经通知了锦岚关里坐镇的袁镇，组织居民撤回关内。
这日柳嫣去巡防回来，赫然见到大帐里摆着几个大食盒，紫鸢和宁伯都在。紫鸢见了她，欢快地上来拉着她道：“沈平刚去寻将军们，你就来了。快先趁热吃了，也不必跟那些大老爷们去抢。”
宁伯笑呵呵地打开食盒，里面竟然是热气腾腾的一个个饺子！
柳嫣愣了一下，才恍悟过来，今天原来竟已是除夕！
她端着宁伯送上来的饺子，不禁生出了白驹过隙、今夕何夕的感慨。去年在沈家别院放烟花的情景，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