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阳光 下
突然远处传来惊心动魄的轰隆声，大地颤抖，山河震动。甚至连河面较薄的冰面都被震出了密如蛛网的裂纹！
拓跋启天一惊，全速往那缺口冲了过去。终于在一条支流的河口处，遇到了两三个连滚带爬而出的狄戎士兵。
见了拓跋启天的阵仗，虽不认得是自家的君主，却也知道是天漠的高官，连忙跪地禀告道：“大人，南雍那些狡猾的狗，引我们入峡谷之后，把山上的大石撬动，滚落下来，封堵了入口。我们的兄弟被砸死无数，没被砸死的也被他们堵在谷里砍杀。”
拓跋启天眼角一跳，急声问道：“你可看清那个将领的模样？”
“一个白衣银甲的将军，身材苗条纤细，看着……竟像是个娘们。”
话未完，拓跋启天已经催马急冲进了峡谷，很快见到把那谷口堵了个严实的、两块小山般的巨石。他飞身下马，运轻功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他爬到了巨石顶端，遥遥看向山坡上那个银甲将军——果然是那个纤瘦的身影。
那个身影在注视着谷中的屠杀，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迎着他抬起头来，似乎眉头一皱，自身后缓缓取下了弓箭。
拓跋启天突然想笑，当日我在漠城外射了你两箭，你这么快就要还给我吗？
他看着那对准他额头的箭矢，微微翘起了嘴角，低声道：“欢颜，是我小看了你。”
箭光闪过，拓跋启天脸上保留着那丝笑意，微微侧了头，抬手接住了那支箭，对着那身影扬了扬。
那白衣无奈地放下弓，突然对着他冷冷地一笑。看着他突然举手向下一挥！
是全歼的手势！
拓跋启天蓦地咬紧牙关，当日我在漠城外放你一马，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陛下，花不孤将军送来急报，请您立刻回营。”身边有亲卫低声禀告。
拓跋启天缓缓地吐出一口白气，道：“回撤。”
鸭头湾上越来越多的狄戎兵攀上了冰墙，与城墙上的守军陷入混战。一个大雍守军才一刀砍下敌人的半个脑袋，转身的瞬间握刀的手臂就已不见，鲜血喷到对面那狄戎人的脸上。而那狄戎人猖狂的笑声还没来得及发出，胸口前就伸出了半截刀尖。
林秉泽知道最后的保卫战终于来临。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冷冽的空气磨砺着肺部，用钝痛激发出身体最后的力气，提着长刀也冲了上去。
“爹爹！”
他回首望去，眉头一皱，林婉儿和熙王殿下竟然又回来了。然而此时已顾不了太多。他略一点头，大喝道：“既然来了，就给我杀！”
“遵命！”两个年轻人脚步不停，直冲战局而去。
林秉泽微微一笑，亦挥刀向前，手起刀落间已血花飞溅。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惊如游龙，刀光过处必定收割一条生命。越来越多狄戎兵围上来，想以车轮战耗尽他的力气，却在他虎虎刀风下，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最后狄戎兵被他的气势所慑，只敢团团住他，而不敢上前。林秉泽双手扶着长刀，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双方就这样僵持到天漠的收兵号角突兀地响起。
那些狄戎兵从战场上如潮水退去。此时乌云压顶的天边竟然破开一线，露出了夕阳的小半张脸。
那是新年第一天的阳光，虽然半刻钟后，着缕阳光也沉入了茫茫暮色中。但斡兰河上的大雍官兵们，看着那没有什么暖意的光芒，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漫长的寒冬就要过去了！
满身血污的林婉儿用污脏的袖子抹了一把脸，跟赵璟钰去寻林秉泽。两人没能品尝击退敌军的喜悦，反而沉浸在会被沈濯缨以违反军令为由打断腿的忧虑中，相互商量着要找林将军帮求情。
林婉儿远远看到林秉泽拄着长刀站在冰墙上，挺拔的身姿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爹爹！”林婉儿飞奔了过去，“爹，你要帮帮”她突然顿住，看着林秉泽青白的脸，不确定地低低唤了声“爹爹？”
落在后面的赵璟钰看着不对，忙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林秉泽身边一看，也是呆住。
林婉儿又唤了一声“…爹爹？”声音已带了哭腔。
她颤抖着伸手去扶他，然而才挨到他的身子，林将军轰然倒下——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去的，只知道，他至死都保持着手拄长刀、怒视狄戎的姿态。
“爹——”林婉儿泣血的哀嚎被穿过河谷的寒风吹散，还在收拾战场的大雍士兵，默默地放下了武器，摘下了头盔，肃立在兵力寒风中。
佑嘉二十年的新年，这一天注定要载入大雍的史册。
天漠倾尽二十万兵力、天漠国王御驾亲征攻打斡兰河沿岸，经历整整二十个时辰的鏖战，仍未能攻下二百里河岸。最后黯然收兵。
大雍为此战付出的代价是，整个边境三关原有的十八万驻军，打得只剩下三千人；共有十六位驻守三关的将领战死，包括才镇守封云关三个月的羽林中郎将林秉泽；所有武器库告罄，连一支箭也没有剩下，在军营中难寻一把没有豁口的刀剑。
战报传回临安时，还没有过正月十五。举国愁云惨淡的新年终于露出了一丝欢腾气息。永嘉帝亲自拟旨褒奖锦岚关众将士，派慰军使臣即刻出发，代天子劳军以鼓舞士气。同时从各地守军中调集人马派往锦岚关，并在全国大规模募兵支援锦岚关。
朝中原来指责锦岚关守卫不利的主和派，立刻见风使舵地歌功颂德起来。早把当初恨不得死谏皇帝求和迁都的嘴脸抛到脑后。
临安西北郊的澈王府中，赵璟琪把一卷细绢放在暖炉中烧了，轻轻叹了口气：中宫那位实在是狠厉，封云关守将的位置上坐的不是自己的人，就宁可毁去，即使自毁长城也在所不惜。可惜了林秉泽这一员虎将。
他从窗口看向东北方向，那里飞檐翘角地露出半阙宫闱，正是太子的寝宫——重华宫。
新年的烟火零星地升起，却不足以照亮那边暗沉的天空，在沉沉的夜幕中，那片宫殿如隐藏在暗夜里的巨大饕餮，正迫不及待地把抓到的猎物拆吞入腹。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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