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梅雨
晚春时节,阴雨绵绵。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除了那哗哗雨声之外,便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天色晦暝如黑夜,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这样的天气,直教人昏昏欲睡。一名守城的兵士刚想打盹,肩膀就被人猛拍了一下,吓得急忙打起精神,继续站定。其他的兵士见状,都在一旁窃窃私笑。打盹的那名兵士听到笑声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便问左右,方才是谁拍打自己。左右守卫的兵士都笑而不答。便在这时,城外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众兵士的情趣。众兵士纷纷朝城外望去,只见一人已纵马入城,沿路直奔城南陈家大宅。众兵士见那骑马之人往陈家方向奔去,心中登时明朗,当下也不以为意,一个个继续守城去了。陈家位居江南四大侠家之首,威望极高,其主人陈邦仲更是乐善好施,美名远播。故此,常有很多江湖人士迫于生计,不远千里,求其所助。如此反复,时间一久,城中军民对此事也就司空见惯了。陈家总管陈柱闻得马蹄声,料想定会有人来访,便照例吩咐下人好生接待来客。
下人领命,前去迎接来客。甫至门前,便听得门外一人朗声吟道:“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哪!”两句诗说完后,连连叹气。那人满口的扬州口音,似是本地人氏,下人听了之后,心中犯起了嘀咕:“既是本地人氏,若想找我们家老爷,任何时候都行,怎地偏生挑在这梅雨时节?”原来,江南此时正值梅雨时节,连续多日大雨滂澍,只因此时又恰值梅子成熟之际,故名曰:“梅雨”。
下人牢骚了几句,便即开门迎客。只见门外只有一人,那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蓑衣里穿着一件麻布宽衫,腰部系着一条栗色鸾带,下穿黑靴,左手牵马缰,右手持折扇,看似是一名秀才,却又有些不像。下人见来者与以往前来求宿的穷酸书生没有什么不同,便板着脸问道:“公子可是来求宿?”不等来者开口,下人又道:“请随我来!”说完,便扭头离去。门外那人见状,淡淡一笑,伸手擦拭了一下面颊上的雨水,整理了一下衣衫,望着外面的雨景,突然诗兴大发,又一次朗声吟道:“梅时迎实雨,苍茫值晚春!”吟完后,纵情大笑。
笑声未毕,那个下人便上前厉声喝道:“你这个穷弱书生!下着大雨还吟什么破诗啊?你若不想快些进屋,就只有在外面淋雨了!”话音刚落,忽听得一人厉声叱道:“陈彬!休得无礼!”那个名叫陈彬的下人闻言望去,只见陈家总管陈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陈彬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急忙赔罪道:“总管,小的知错了,还请总管恕罪!”陈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厉声斥道:“还不退下!”陈彬连连应是,随即退去。
“回来!”陈柱又将那陈彬叫了回来。
“莫非你的眼睛瞎了吗?没有看到公子是骑马而来?还不快将公子的坐骑牵到后院马棚好生喂养?”陈柱大声命令道。
陈彬的身子猛地一颤,当下也不敢有所怠慢,赶忙将门外那人的马牵进府来。陈柱走到门外,朝那位来者作了一揖,说道:“在下陈柱,乃是这陈府的总管。陈某管教下人不严,若是对公子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多多见谅!”说罢,对门外那人一揖到地,以示赔罪。门外那人微微一惊,当即回了一揖,说道:“总管言重了。小可与陈公子乃是知交故友,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怪罪陈总管?况且陈总管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小可佩服还来不及呢,又岂敢怪罪啊?”陈柱恍然道:“原来是我家公子的故友。怪不得看公子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呢。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名讳?本总管也便前去通知我家公子啊!”门外那人答道:“在下陆昕旸,此次应陈公子之邀,前来看望故友,也是为了陈老爷的大寿而来!”陈柱大吃一惊,心道:“算算日子,距离老爷的五十大寿尚有一月有余,时间尚早,此人为何选在此时前来?”
陆昕旸见陈柱面色有异,料想对方心中存疑,便呵呵笑道:“陈总管若是不信得在下,大可叫友恒兄前来,试探一番啊!”陈柱解释道:“陆公子切莫误会,陈某对陆公子绝无半点怀疑,只是陈某有些不明白,距离我家老爷的大寿尚有一月有余,陆公子为何选在此时前来?”陆昕旸眼中寒光一闪,随即笑道:“原来陈总管是为了此事啊,陈总管,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选在此时前来,完全是为了看望故友。至于陈老爷的大寿,在下也定会准时到场。若是因此而让陈总管对在下心生疑窦,那便是在下之过了。在下向陈总管赔个不是,还望陈总管多多恕罪!”说完,便对陈柱一揖到地。陈柱心想:“我陈柱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在我看来,此人并不像是一个心存歹念之人,应是可信之人。”随即便道:“陆公子既是我家公子的故友,今日又是不远千里前来看望我家公子,陈某又岂能横加阻拦?陆公子,快随陈某去见我家公子吧!”陆昕旸道:“既是如此,就有劳陈总管了!”于是,在那陈总管的带领下,穿过庭院,走廊,陆昕旸来到了那陈公子的房间。房间西侧的走廊处,有一道小亭,陈柱教陆昕旸留在亭中,口中说道:“陆公子,请稍候片刻,我家公子此时正在屋中读书,陈某先进去通报一声。”陆昕旸点头致意。随后,没过多久,陈柱便从房间那里走了过来。只见陈柱面露歉然之色,朝陆昕旸道:“陆公子,我家公子传出话来,不教外人前去叨扰,劳烦陆公子在这小亭里等候一下我家公子吧!”陆昕旸道:“无妨。”陈柱又道:“陆公子,陈某在府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先失陪了!”说罢,作揖离去。陆昕旸回了一礼,道:“陈总管走好!”
陈柱走了之后,陆昕旸便在小亭里等候。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少年端着茶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陆昕旸见那名下人所去之处便是那陈公子的房间,灵机一动,便即走到那名下人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小兄弟,你这壶茶水,我替你送过去,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好不好啊?”那名下人见陆昕旸甚是眼生,便问道:“公子是从何处而来?为何我从未见过公子?”陆昕旸解释道:“我是你家公子的朋友,此次特意来府上看望你家公子。”那名下人道:“公子,不论你究竟是不是我家公子的朋友,这壶茶水都不能给你。我是我们家老爷安排的专门伺候公子的下人,若是有所差池,我就得受罚!还请公子体谅我们这些下人的难处,莫要再为难于我了!”陆昕旸道:“小兄弟多虑了,我不过是替小兄弟送个茶水而已,哪里会有所差池?小兄弟只管放心好了!”那名下人摇了摇头,道:“交给别人,我无法放心!”陆昕旸道:“为何不能放心呢?你们下人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啊!”那名下人瞥了陆昕旸一眼,道:“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哪会做我们下人做的事情啊!”陆昕旸道:“看来小兄弟不相信我啊!”那名下人上下打量了陆昕旸一眼,摇摇头,说道:“公子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陆昕旸道:“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自讨苦吃!”话音刚落,出手如电,当即点了那名下人的穴道。那名下人只觉身子一僵,再也无法动弹了。陆昕旸从那名下人手中接过茶水,往那房间走去。
陆昕旸走到房门前,伸手敲门。敲了没几下,便听得房间里一人说道:“进来吧!”陆昕旸闻言,一只手推开房门,端着茶水走进了房间。脚跟还没站稳,又听得一人说道:“是小檑吧?来得正好,茶水已经没了,再换一壶茶来!”陆昕旸闻听此言,只觉一阵好笑,心道:“看来友恒兄将我错认成他府上的下人了。”循声望去,只见书桌前,一个公子模样的少年正一丝不苟地品阅着手中的书籍,那少年长得一张四四方方的脸,龙眉凤目,器宇不凡,不是陈家公子陈友恒,又会是谁?”只因此时陈友恒正背对着陆昕旸,因此陈友恒并不知道来者是谁。过不多时,只听得陈友恒开口叫道:“小檑,这茶为何还没送上来?你不会是想将本公子渴死吧?”陆昕旸不由笑道:“公子此言差矣,若是公子渴死了,陆某不就少了一位朋友么?”陈友恒闻听此言,吃了一惊,转身望去,方才知晓,来者并非是那下人小檑。
陈友恒立即放下手中的书籍,作揖道:“原来是陆兄啊!小弟有失远迎,还望多多恕罪啊!”陆昕旸道:“哪里哪里,友恒兄多虑了,友恒兄并未怠慢昕旸,只是昕旸实在不忍叨扰友恒兄读书啊!”陈友恒看了一眼所读的书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说道:“家父一直希望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小弟之所以读这本《四书集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陆昕旸微微摇头,说道:“友恒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生喜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若有一日,友恒兄一朝成名天下知,那时,陈府的势力便可涉足官场,不仅仅只是扬名于江湖了。”陈友恒不以为然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陈府的势力太过强大,只会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我陈家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陆昕旸道:“只有使自己足够强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任何劫难都无法伤汝分毫!”陈友恒深深地看了陆昕旸一眼,道:“陆兄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想必经历过不少劫难,如今已是无所畏惧了。小弟佩服陆兄的勇气。只是,小弟却不能这么想。陈家偌大的家业,到时都要交到小弟的手上,小弟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为我陈家的家业着想,为陈家上上下下这几百号人着想啊!”陆昕旸道:“昕旸无家无业,无法理解友恒兄的想法,不过,只要是友恒兄做出的决定,我陆昕旸绝不会反对。”陈友恒面露喜色,说道:“陆兄,小弟真是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啊!”
陆昕旸将手中的茶水摆在书桌上,说道:“友恒兄,我们一见面,就说了这么多话,友恒兄一口水也没喝,先将这口茶水喝了吧!”陈友恒不由笑道:“若不是陆兄提醒,小弟都快忘记了。多谢陆兄!”说罢,提起茶壶,倒了几碗茶水,一饮而尽。陈友恒喝了几碗茶水,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问道:“对了,给小弟送茶的人应该是下人小檑啊?怎地变成陆兄你了?”陆昕旸听罢,便将那个下人被点穴的事情简略说了。陈友恒呵呵一笑,道:“想不到陆兄为了见小弟,还使出自己的点穴功夫了。真是难为……难为小檑了!”陆昕旸道:“就让那个小檑继续在外面站着,昕旸还有一件要事和友恒兄当面相商。”陈友恒听罢,便跑去将那门窗紧闭,随即对着陆昕旸道:“陆兄,实不相瞒,小弟也有要事和陆兄你商谈哪!”陆昕旸道:“我猜,友恒兄所说的要事应该和昕旸所说之事是同一件事,这件事与令尊的五十大寿有关!”陈友恒笑道:“陆兄说得没错,小弟也正是要谈这大寿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