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七岁时,松秋真的父母在一场意外中丧生。
他先被父亲生前的同事印竹一家收养,印竹和妻子实纱已经有了两个小孩,本来并没有足够的精力领养他,但在葬礼上印竹夫妻得知松秋真没有亲戚可以寄养,只能去孤儿院,实在于心不忍,办了手续,接他回家。
印家是一对姐弟,之间差了两岁。姐姐印理十岁,正在上小五,弟弟印则比秋真大一岁,秋真自然而然变成这个家的老幺。但是没有享受到老幺的宠爱。
他没来之前,姐弟之间就打架到飞起,处处针锋相对,彼此互相较着劲。姐姐印理生日收到一只绝版小熊,弟弟印则就要一架绝版模型玩具。姐姐印理学校社团演出要爸爸去参加拍照,弟弟印则学校开放日就要爸爸妈妈全数出席他的发表会,说是发表会也不尽然,只是作文在级内拿了奖,要他开放日当天在班级内朗读。
印则缠着爸爸妈妈撒娇耍赖要求他们答应,全然不管姐姐在旁边大哭:“印小则!那也是我的爸爸妈妈,干嘛要和我抢啊!”秋真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混乱炒做一团的一家,没人意识到,被领养进入同所学校的他,也需要有一个监护人去参加他的学校活动。
后来全家人哭累吵累,坐在一起分配时间。
“这样,明天呢……爸爸妈妈先去小则的朗读会……之后,之后……等中途休息再立马赶去看理理的表演就好了!时间上完全可以均摊开!”叶实纱看着时间表在纸上计算着。
印竹瞄了一眼妻子的时间表,“真的来得及吗?我年龄大了可跑不动啊。”
“放心,可以的!拿出你大学时追我的劲头来,一切ok。”
“这是一回事吗?”
实纱狠狠地拍了两下他,“当然啊,都是为爱奔跑,有什么不同。”
实际上当然不一样,一个结果是既定的,另一个却不尽然。不过也是很搞笑,当年的他有信心能让实纱成为他的家人,现在却没干劲成为一个尽责的父亲。
他使劲“哈”了一声给自己鼓气,引得两姐弟重新大笑,“那爸爸可是得从现在开始鼓起一百分的力量啊!”
秋真在一旁默不作声。
大家相亲相爱得出满意的解决方案,欢呼着去洗漱睡觉。秋真跟在后面,揉了揉眼睛。
第一个想起秋真的是叶实纱,她如同往日早起准备孩子们的便当,拿起秋真的饭盒时“啊”了一声。她快速地跑向卧室,把还在熟睡的丈夫拍醒。
“……闹钟还没响啊,怎么了……”印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不明白今天妻子怎么这么早就把他叫醒。
“哎呀,我们忘记了!秋真!”
“唔……秋真怎么了……”
“秋真今天也有校园活动!”
“!”印竹被这句话激醒,立马坐起。
“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
这时秋真拖着书包下楼,经过卧室门前,夫妻俩立马噤声。
实纱露出抱歉的神色,走到门口,“秋真,早。”
“阿姨早。”小男生往房间里望一眼,“叔叔也早。”
“……早。”
“秋真……抱歉!叔叔和阿姨忘记你今天也有活动……昨天晚上还那么激动,真的是……不称职的大人。”一看到秋真,实纱的愧疚感就往上涌。
“其实,还好的。我没有觉得你们是不称职的大人。优先考虑自己的小孩不是很正常么。”秋真把书包放到客厅沙发。
他没有很难过,虽然也有那么一点。但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可怜。
秋真一直比同龄人要心智成熟,父母的离世,他仅用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消化掉。明白在寄人篱下的家里扮演一个沉痛角色会让人逐渐厌烦,他也做不到开朗向上,只能不断弱化自己的存在。
他清楚,一旦真正融入这个家庭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随着年龄长大,他和姐弟俩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日积月累的小事情会让叔叔阿姨反复思考,在那天的葬礼上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选择了他。可怜。这个词会变成一把双刃剑在日后多次伤害这家人。
于是,他说:“没关系的,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节目值得叔叔阿姨去看的。如果有大人去的话,我可能还会有点不自在。以前爸爸妈妈也不是每次都去的。”
确实不是每次都去,之后也不会去了。
所以,也没关系的。去了谁,谁不去,都一样。
印竹和实纱对看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秋真打破尴尬,他拿走桌上他那一份三明治,冲他俩挥手。
“叔叔,阿姨。我是今天的值日生,要早到。我先走啦。”
三个人谁都没拆穿这个小小的谎言。
下了车,周管家已经等在一边。
杏绪想起掉落的戒指,想找机会询问,谁知松秋真堪比松桥清的忠诚爱犬胖福,不论她走到哪里,他都寸步不离。她察觉出松秋真的情感波动,不懂拒绝他的道歉是件多令对方差异的事情。她以为他们之间有些事情是彼此默认的,即便不说,也能墨守成规。现在来看,并非如此。
即使搬出去住,每周回一次老宅也是硬性规定。松成将喜欢家里热闹,每到周末恨不得将本家所有的人聚齐开一场小型宴会。本家的人杂七杂八,杏绪在搬离之前未能全部认全,唯一熟悉的小辈里除了松秋真,就是叔叔松伯绪的儿子松桥清。他结婚之后也搬出本家,和杏绪他们一样,每周回来一次。
今天是松桥清新婚后第一次带新娘回来,他婚礼时恰好赶上杏绪的开题答辩,杏绪并没能如约出席,后来新婚夫妇蜜月,自然也就错开。杏绪在一些本家人口中听过有关这位嫂子的一些评价,并不太好。松家一向爱护面子,对松桥清突然出现的未婚妻很是介意,甚至动用私家征信去查对方出身,松桥清气得不轻,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也是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各种对峙,各种口角,最后以松桥清的胜利结束这段有些迂腐和可笑的拉锯战。而从始至终,这位嫂子没有露面一次,她位于台风的中心,耳过风暴,不沾浑浊。
杏绪曾幻想过堂嫂的长相无数次,因为好奇,加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细节。她一直觉得松桥清这种混世魔王爱上的应该是绫波丽这种角色,无心无口无表情的三无少女,如此捉摸不定的人才能吸引她那能对整个世界发射好奇电波的堂哥。
只是现实总是更有冲击力一些,当她看到冲他们温柔微笑的堂嫂时,忍不住要在心里替松桥清哀嚎:“哥哥!你完蛋了啊!堂嫂是渚薰啊!你这种超级明日香的货色怎么可能入得了她的法眼呢!”
桌子对面吃着餐前甜品的松桥清被她看得发毛,投去疑惑的目光:“你今天怎么老看我?”
“没有……你多心了。”
松桥清挑挑眉,“好奇吧?”
“什么?”
“我太太啊。”
“……才没有。”
“我就知道你很好奇。”
“……说了没有。”
“哎。松秋真我告诉你管好你老婆啊,别老是对我身边的人虎视眈眈的,这样太不好了。”松桥清看向她身旁的松秋真,故意说得恶狠狠。
杏绪刚想张口反驳,松秋真把他面前那份甜品推给她,“你这个死妹控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说这些话。”
她小声说了声谢谢,眼睛却忍不住往堂嫂那里瞟,她默默地吃着仿佛并没听到其他人的对话,再仔细一看,她是在发呆,注意力完全没在他们身上。杏绪忍不住叹气,这一刻的堂嫂看起来反而是四个人中最像松家的。
吃了午饭,杏绪一人在庭内闲逛消食,突然想起戒指,小步往露台下的草坪走,正遇到在草坪躺成八字的堂嫂,她吓了一跳。
“嫂嫂?”
“嗯?”堂嫂睁开眼睛。
“呃……你在这里干嘛?”
“有点困。但是在里边不太自在,想说在这里小坐一下,结果天气太好不小心睡着。”
杏绪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天气连日来难得的大好,引得人不住犯困,不知是春倦还是真的疲劳。
“他们太吵了是不是?”
“谁?……啊,不会。”堂嫂笑起来,“松桥清不是一直都那样吗?我都习惯了。”
“嗯,也是。我还以为嫂嫂你是觉得太烦了。”
“……其实是有一点的。”她露出有点疲倦的神色,“来这边会让我很紧张。”
杏绪大概能想象到,她初回松家时不比堂嫂,该有的礼仪全数皆无,又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每天都紧张害怕因为她哪里的小毛病被松家打包退货。
“没关系的,你和桥清哥哥说一下,他就能带你躲避过那些老顽固喔。”杏绪想给她安慰。
堂嫂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小绪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三种炸/弹”
“啊?”
“前男友、父母还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