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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狄]有情花开满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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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往事:异样情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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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此一事,我不敢再外出惹大娘生气,许无量等人也没找到村里来,这事也就此过去,只是我却不知自己又会在另一个场合里狭路相逢了他。

  再几日,大叔大娘又编制了好些竹制品,他们实在不能尽数搬完,便让我跟着去集市。

  我无法讲话,并未逗留,准备回家。但好些时日未曾上街,好奇心起,遂一个人转转。

  正观察街上之人生活之态,冷不防被人揣了东西在身上。我惊惶接住,竟是一个钱袋,鼓鼓的有不少银两。未及思索便听得有人大嚷:“抓小偷。”再有人道:“不要命了,敢偷到老子身上。快,抓住他。”

  小偷?我疑惑,莫不是方才的人偷了钱袋故意递给我?四下观看,见一人飞速往胡同奔去,我纵身一跃,到那飞速潜逃之人面前,他跑得急切,踉跄几步才站稳。见了我,惊惶一瞬,撒腿便跑,我疾步跨过去,将他摔落在地,他急求饶:“侠士饶命,钱都给你。”

  都给我,不是栽赃嫁祸吗?我顿生怒气,将他拎起,欲带他到衙门。刚转身,听得有人急促道:“总算逮到你了。这位兄台,谢谢你啊?”

  我闻声望,瞬间愣住,这急促声音,竟是那许无量?他亦诧异不已:“竟然是你?”

  我斜睨一眼,不想理会。手中偷盗之人趁机挣脱,拿出匕首便要反击。我侧身躲过,他又向许无量刺去,许无量惊惶看着,不知所措。我迅速跨上前,踢落匕首,捏住那人手腕,将他制服跪在地上。许无量慌张上前,对他拳打脚踢:“他妈的,敢对老子动刀,不想活了?”

  我急拉住许无量:“住手。”他惊奇看向我:“你不是哑巴吗?”我并不待见,可不能让他把人打死了,将钱袋丢给他:“放了他。”

  他瞠目结舌看了我好一会,点点头:“好,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儿上,这人情,还你。”转头对那人道:“看见没,叫你要行善啊。还不滚?”那人迅速逃了去。

  无耻。我不屑理会,斜睨一眼,迈步离去。

  “当当当……”

  忽闻一阵罗声响,抬眼看,街道对面蜂拥了好些人,听得一稚嫩童声恳求:“各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我和奶奶有事相求。请为我们写一封信。”

  围观之人随即散开。

  “还以为要表演呢,居然不是。”

  “咱们又不识字,写什么?”

  一瞬光景,蜂拥之人都散了,那奶奶和孩子央求:“写一封信而已,乡亲们帮帮忙吧。”

  未走之人道:“我不识字,帮不了啊。我帮你喊人吧,乡亲们,谁会写字的,帮帮忙吧。”我迈步过去,那人道:“年轻人,太好了,你会识字啊?”我点头。老奶奶热情感谢,“真是谢谢你啊,”一面叫孙儿放好纸笔,说:“我想找人代我军营里的儿子写一封信给我儿媳妇,他都一年没来过信了。我儿媳妇识字,可病得不行了,只想知道一点我儿子的消息。我们只好来求会写字的好心人帮我们写一封信,哪怕骗骗我那儿媳妇,也是让她走得安心些。”

  我顿生无限心痛,有这样一家人,彼此相依为命,到临了还记挂着自己亲人,我顿想起自己,孤身一人,无以为家。我坐下,老奶奶满眼热泪:“谢谢,谢谢。”随即拿出一叠信封:“这是我儿子的笔迹,我儿媳妇会认,只求你务比写得像一点。”

  我轻轻点头,只能尽力而为。

  展开信,一行行看着,竟让我生出许多牵挂,信里全是些琐事。问孩儿可好,母亲可好,娘子可好。盼娘子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幸得娘子不弃,担起重任,无以为报,感恩不已。只说在外一切都好,不必太过担忧……

  思念家人的心绪,相濡以沫的情分,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我提笔,防着字迹,一句句感恩,一句句牵念,亦一句句报平安。

  娘,数月未回信,让您亲挂念,是孩儿不是。家中近来可还无忧……可怜我只身在外,不得家人信息,心中牵念,亦不能陪伴左右,是孩儿不孝……望娘珍重,无以为念。

  我停笔,急调节情绪。元芳,这只是代别人写信而已。

  老奶奶捧着钱袋递给我:“这是我的一点酬劳,谢谢你。”我些许错愕:“不用了。”可老奶奶没听见,我推脱,她诧异:“我们本就是打算出钱请人的,这牌子上都写着呢?你这么帮我们,更要好好谢谢你。”

  我顺势看去,确有一块牌子,写着代写书信。

  我笑着推辞:“不用。”我只是举手之劳,可没想过要取人钱财。

  那孩子把钱放进我衣兜里:“我和奶奶是真的出钱请人,哥哥你就收下吧。”

  我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嘲笑之声:“嘿,这天下还有这般好心之人呢?”

  我闻声望,又是许无量?他满脸蔑笑:“这做事拿钱,天经地义。你倒好,硬给你都不要?你是钱太多没地方花还是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啊?”

  “你……”我竟无言以对,是啊,我是钱太多还是不懂人情世故?我早已不是家财万贯的富贵之人了,何处来的钱?我也不懂人情世故,买卖皆不会,哪里能生存?哪怕家还在,也不过是父母的钱,我一样身无分文。如今我“寄人篱下”,生活无忧,可从来没为大叔大娘出过一份力。我还是一样的“靠嗟来之食”活着。用我之力,谋自己的生存之道,为家人分忧,我似乎从未做过。

  我不由百味陈杂。我从不曾想过的问题,竟然让一个跋扈猖狂之徒给点醒。

  许无量不知何时拿起我写的信看了起来,末了,还说:“诶,你这人,原来还是舞文弄墨之人啊?字迹防得如此之像,这笔锋可比那人好太多了。”我怒视,他置若罔闻,继续道:“文采不错,可这字里行间怎么这么悲凉?”

  我急命令:“还来。”他毫不在意,随手递来:“我是见你有两下子,还不领情。”

  我未理会,将信递给老奶奶。依旧未拿那些钱,只为尊崇我心。

  只是我并不知,就因为这一封信,为自己招来横祸,险些丧命。

  此时正值杂草疯长时节,无论田间还是旱地都要除草,我虽帮不上大忙也跟着去地里感受感受新鲜。不想烈日当空,大叔他们在树荫下休息,我去找水解渴,在邻近的村子听得隐约的□□声,我寻声去找,却见许无量和他那几个奸佞之辈站在一旁,几个壮汉围殴一个半旬老人。

  我实看不过,前去制止,踢开围殴的几人,将那位大伯护住。许无量见我,一脸惊奇,上前来打量:“呵,又是你?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啊,原来你是住在这里?”

  我不屑理会他,几个壮汉威武逼近,许无量制止,大伯身受重伤,呕血不止。

  欺人太甚,我怒目而视眼前一帮凶残之人。另几人蛮横道:“看什么?上次挨打还不够?”许无量撇撇嘴,戏谑道:“又是这眼神,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人?告诉你吧,他欠我家租金两年了,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教训?”

  大伯苦言:“家里就我和老伴,今年还没收成,哪里有钱交租金啊?”

  “没钱,那就别种地了。来人,把地里的庄稼都给我拔了。”

  那些随从一得令,疯子一般折断长得茁壮的庄稼。许无量同几人笑得得意。我急上前制止,那些人便更加疯狂。许无量身旁剩得的随从看似又要殴打大伯,我无奈只得用功跃回来拦在大伯面前,许无量怒喝:“你当真要多管闲事?”我依旧拦住,他命令,“把他拉开。”那几个趋炎附势之人便来拉扯,一面要保护大伯,我还手有些力不从心,竟被几人按制住。许无量再次询问大伯何时交租金,大伯苦苦哀求,许无量面色铁青,召回地里的随从。我用力挣脱出来,挡在大伯身前,定不能让他再欺负人。

  “你……”他咋舌,“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教训?”

  “许兄,早该教训了,你饶了他他根本不领情。”

  “就是。打断他一条腿,看他还敢逞强。”

  我冷眼相看,丝毫不退。随从愤恨上前,我亦不退,许无量无可奈何地挥动手里折扇:“好。你有种。今日我不跟他计较。你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这租金他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走,下一家。”

  我倒有些诧异,何故竟真走了。身旁大伯连连相谢,我却担忧不已,往后他定会再来,大伯再没钱交租岂不是要……怎么办呢?下一家也不知是何状况。

  这天下无数处于水深火热的百姓,我又如何护得了他们?

  早前屡屡听得民间横行霸道之事,以为是传言者添油加醋,却不曾想事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是我好命,生得富贵之家,不至于被人欺辱,只是如今也救不得别人。

  大伯再三劝言他会想办法,让我快些回去,我忐忑着一颗心找了水回到大叔除草的地里。才过了两日,许无量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便收租金到了我们村里。有粮有钱的都把今年租金交了,没钱的他便叫人一顿好打,再假情假意宽限四五日。这般天良丧尽,只恨我自己不能让他一尝恶果。

  去年租金早已收了,今年还没收成,却不知何故他这般逼人太甚。大叔家余粮都为了我尽数花完,根本筹不出那么多钱,那许无量到似不介意,只说:“没钱没关系,本公子也是宽宏大量的人。我府上正缺一个书童,让你儿子给我抄抄经书,应付应付科考,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我怒目而视,忍气不动。大娘婉言:“可阿俊不会说话,如何当得这差事,何况咱们是穷人,也不曾读过书,不敢到府上去献丑。”

  许无量嘲笑:“不曾读书?这借口未免太敷衍了些。”

  若与尔等恶贯满盈之辈为伍,实脏我眼毁我清誉,我不屑一顾。一旁大叔急道:“是我们不敢妄想。”

  “敬酒不吃吃罚酒。”又是那姓周之人,面目可憎,直喝来人。我急拦在大叔大娘面前,随从们一听到命令便像无血无肉的傀儡般蜂拥而来。

  “干什么?”许无量伸手拦下上前的随从,“本公子还没发话呢?”随从退回,他上前一步,直视着我,目狠言冷,“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么交租,要么跟我走。否则,你别怪我欺人太甚。”

  语毕,拂袖而去。那姓周的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挑拨着跟去了。

  我心如石击,半是痛恨半是茫然。

  大娘小声疑问:“往年都是收成了才交的租税,怎么今年变了时日?”

  我更疑惑,那他们便是无理取闹了?岂有此理。

  如邻里乡亲所说,以前从没见过镇上有许无量这号人物,往年也不会发生这些事,那此人是谁?又为何出现在这里,还如此猖狂?

  我定要查查这许无量的来历。

  待人远去,大娘让我别担心,说她会想办法筹钱,不会让我去受罪,要我安心待在家里。我怕自己武逆她她会生气,只能答应下来。

  趁他们外出做活,我便暗地里查探这一系列匪夷之事。

  此乃绥州,那许无量便是绥州刺史许聪竟的儿子。刺史一职,掌管整个州及下县事务实权,为地方官员之首。许聪竟也不是什么功臣业绩斐然之辈,不过与许敬宗有些关联,便得此高官厚禄。

  从镇上百姓口中隐约探得许无量之所以出现在如此偏远的湄县,是因命案在身,到此地暂避官司,却不想他不思悔改,反而更甚。县令惧其父亲权威,官官相护包庇纵容,何况还是许子牧弟兄一辈,不思进取却仗势欺人,当真可恼可恨。

  想那许子牧与我交情也不浅,皆是一起会文会武的朋友,就算性格莽撞也不会这般蛮横凶残弑人性命,却不知同为一家,这许无量与其天差地别,愈发对其厌恶。

  只是如今,有什么法子可以保护村里的乡亲?

  三日之期如离弦之箭一晃而过,我能查到的也只得这些,到底这不是他长居之所,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平常事,若要以其劣迹惩治于他,还得费些时日找出有力的证据,只是这已三日后,拿不出租金,该如何是好?

  日才升空,巴结权贵的商家之子周建壬便随着许无量到此了。一幅吮痈舐痔的奴颜之相,我厌其入骨。他见我毫不畏惧的厌恶之态,目光凌厉,似要将我生吞活剥,只是碍于许无量强自忍了。

  许无量到是好言相逼:“这期限到了,你们准备如何?”

  实不相瞒,我却有一丝担忧,若没有租金我自然不会让他欺负大叔大娘,可我又实在不想随他走,害怕曝露身份是一,再者我也没受过那任人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怨气,更何况还是一个专横跋扈的下作之人,我心实不待见。

  大叔急说好话,让宽限几日,许无量却只定定的看着我,冷道:“既然如此,你没得选择了。”

  我实有一丝慌乱,不知所措,若反抗定会伤及大叔。许无量也不着急,径自坐了,等我回话。定神思量中,大娘回来,一面好言相劝一面把钱双手奉上,我诧异看着,不知她哪里来的钱。许无量比我更加诧异,只看着大娘手上有多无少的钱发了呆。半晌,才转动眼珠,散着冷冷怒气,朝随从疾言:“还不接过来?”

  随从一愣,急忙接过。许无量把目光转逼向我,冷笑道:“算你狠!”

  我一瞬迷茫。

  避开他凌厉的目光。他转身离去,步履急促。我还没从他那隐晦的目光里回过神来,大娘一旁提醒:“阿俊,他是不是认出你了?”我看向大娘,不禁升起一丝顿悟,莫不是他真知道我是谁了?许是他在长安见过我,所以此刻对我旁敲侧击?若真如此,可如何是好?也不知他往后还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霸道之事来。

  接着两日,我都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等他再次找上门来,定要了解他是否已知我的身份。于是花了好些心思去查,种种迹象却表明,我们素不相识,他也不知我是何人。到在别人言论和推测中发现,他待我的方式不同别人,像格外开恩一般,越想越觉思绪紊乱,理不出缘由来。

  又一日跟着大叔去地里查看庄稼,行到邻近的村子我突然起了去看看大伯的念头,这么些时日不知怎么样了,到他家却空无一人,家具摆设狼藉一片。我四处查看,只在屋后看到两座新埋的简易土坟,连块墓碑也没有,挂起的白绫激烈飘荡着,似乎在埋怨这世道不公。

  我顿如巨雷击心。是他吗?

  大叔沉声寻问:“阿俊,这是这家主人吗?”我愤恨点点头,心里早已恨不得将那行凶之人碎尸万段,同为我大唐百姓,同是天子臣民,怎可如此视如草芥?

  大叔拉了我到邻近的院子去寻问,乡亲们听问此事,个个义愤填膺,悲愤斥言。

  “这大伯平日里都是靠我们接济的,有两块地辛辛苦苦耕作只够半饱,哪里有多的钱交租,原本县太爷是格外开恩没有收税,却不想来了个霸道的有钱公子,非要收租金。”

  “大伯被打之后一病不起,家里的钱全买药去了。过了几日那伙人又来,抄家搬东西,什么都抢光了,大伯一怒之下气绝身亡,大娘不堪忍受也随大伯去了。”

  “可怜他们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咱们大伙只能合力把他们埋了。”

  “咱们不过是普通百姓,无权无势也拿他们没办法。可这世道,怎么就如此灰暗呢?”

  许无量。

  我怒意难平。再难姑息。如此,我定要为这死去的大伯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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