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二)故事之五--月华日记1
为了我原先那个死犟眼子不听他们敲山震虎,动不动就偷跑出去(甚至领着人)给什么单位包工打井’盖房,大墙或是砌那几十米高的大烟囱,罚过他的工分,扣过全家的口粮,甚至还把他弄到四类分子堆儿里上山打过砌大寨田的石头.孙组长那时对我的印象当然不好,因为我爹妈双双是卖汤圆出身的“私改对象”和“特嫌分子”,我这个女个体户(与孙组长亲侄儿孙大炮是下乡七队知青)也就变成了那个贫农后代专走邪门歪道的“诱发因素”!不过人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我可不能记这个仇,他只是回避着不提那一笔记账,我们说了那个不三不四的“他”就一再称述“早离早好”!我虽知我自个儿与小龙终于闹崩不是为这个,也只好顺着其话荐儿一个劲地点头.老马叔从旁替我美言不仅博得了河西地面权威人士的同情,他又给了我们一个“只要上边不下死令就绝不撵走的”承诺!有了这铜帮铁底的支持,只是以后别忘了经常搭搭的人情,这计议中的小餐馆不就一切如意?!没出七天,两间门市房修整\粉刷一新.当彩色招牌“江城如意餐馆”的字号赫然亮出之后,河西地面上有关部门的各位被恭恭敬敬地请来作了检查,表示满意’然后分桌落坐,由一位业已受聘的退休厨师掌勺,我亲自端酒上菜,于是这开业大吉的如意餐馆里立时笑语喧天,怀觥交错.谁知那不如意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那是姗姗来迟的孙所长面带愠色地透露给我的:不知市城建局中了什么邪,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把这两间“临建”房直到江边大坝的几百平方米的地段,包括原先那个多年的垃圾场及进城大车打尖喂牲口的一片空地,统统批给了一个什么新成立的“联营公司”,作了建筑大楼和车库的场地!妈呀!这不是活活要了我的小命儿!“啪!”不知是哪位把筷子一摔质问道:“这是谁干的?通过谁了?”这时,孙所长拿酒润润沙哑的嗓子,拉着长声道:“如今是工人砸了铁饭碗,农民美得上了天,大小干部白瞪眼,不三不四的挣大钱嘛!咳,说不定......”白发稀疏的老马叔此时也象报警似地闯进门来,不悦地扫视了一下那杯盘狼藉的场面,跺着脚:“嗨”了一声道:”还喝呢!这三百多米地号早都批出去了,月华!你上了个大当,还不快去想想办法!”早已目瞪口呆我,眼前嗡地一阵发黑,身子一下倚在了冰凉梆硬的后墙上.我是说,这回我可是头撞南墙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没让自已倒下去.稍一清醒,就由老马叔陪着一连走了三个地方,给果当然一无所获!刚刚把那两间”临建”房推到我手里的电器修理部,明确表示不能再把房钱退还给我,那个姓曹的秃头主任,(原七队知青曹桂秋之父)一面中头表示同情,一面又流露出暗自庆幸的狡黠笑容;法律顾问处也秉公办事,认为双方既有合同在先,也自然无话可说.市城建局的领导同志没能亲自接见我,但他安排接待我的那位同志倒也说得明白:批准一批农民进城办企业是上级的明文规定,建筑用地的面积\位置,甚至建筑物的设计和结构,也都按城市整体统一规划与实施,因而无更改的佘地!......不过后来他好象既关切\又有意把我支开似地说:”这件事虽然与他们那个联营公司没有直接瓜葛,又总是因为它才产生的.那位龙经理活动能力很强,人也热心,你一个单身女人遇上了这么个大难题不妨去找找他.正好他今天早晨才从外地回来,住在宾馆三0八号房间.”“这……”老马叔为难地说:“有病乱投医,也就说不了啦.可我,站在’个体协会’的角度就不好出面了……”我没让他去.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一线希望,仓促之间也没问问这位把我一脚踩扁了龙大经理何许人也,就莽莽撞撞找到了市宾馆,我心里还暗暗鼓励着自已:反正在人家那些有头有脸儿的人物眼里,咱一个卖汤圆的摊贩儿也够得上”不三不四”的了,还怕什么脸呀面子的,闯吧!或许能碰上哪一位贵人,不就消了灾\解了我的难?!三0八号是“高间儿”.守在楼梯口服务台前的女服务员,听说我是来找龙经理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差点儿瞥歪了.她也许知道我是一个卖汤圆的,不配来找这位大经理吧?--管它呢,你越是下眼看人,我越要昂首挺胸!.里面好象正在打电话,我不能等他说完才敲门,那会叫站在远处盯着我的那位斜眼女士把我瞧扁了.没等里面回答,我就推门而入—嚯!够高级的!沙发\地毯\镶着镜框的贝雕贴面,连窗帘都是外头一层纱,里面又衬了一层紫红金丝绒的!.什么样的大人物能在这里安营扎寨,从背后看他的装束可不象“老土”,架子也够分儿,面对窗外举着话筒谈笑风生,好象只把身后进来的人当作送水\扫地的女服务员.他就不怕有谁从背后给他一拳?可是……他是谁?!我倏地恍惚了一下,还没醒过腔来,他已经放下电话,回过身来看我了.—刹那间,我似乎从头上到脚下都整个儿僵直了.我是说,我踩上了电门儿!“噢!是--月华?!”他显然也不会不感到某种惊讶.但你不能不承认他反应机敏,善于掩饰.稍一停顿便又接着说:“真没想到是你—请坐.”“我更没想到是你.”我也这么鹦鹉学舌般立还了他一句,站着没动说实在话.在此之前的若干年里,特别是最近几年来,无论是大白天在街头卖汤圆或推豆腐,还是深夜里昏昏欲睡之际,我都曾多少次看见他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或者也暗暗设想过一旦蓦然聚首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我是说,我想过他!然而我却万万没想到,八年前是我打着闹着把他甩下,而今,却又恰恰是我栽在了他的手里!天呐,这是不是也叫报应?!他微微一笑,给我倒水,装成一个宽大为怀的长者或是善于接待来客的老行家.看我终于在沙发上一头别别扭扭地坐下来,他也坐到了沙发对面的皮椅子上,用一种让人说不来的眼神望着我.“这几年—过的还好吧!”他点燃了一支烟问.“挺好.”我生硬地回答,避开了他的眼睛,但自已又暗自责备,这又何必呢?是你个人送上来的嘛!真窝囊!“我们的女儿小蕾呢?怎么—没带来?”真没味儿,你当我是来看你的吗?这句话准呛得他够受的.说完了连自已也觉得有点过分.但我当然又不能在他面前显摆一副可怜相!不能!他沉吟了一会儿,也似笑非笑地晃晃脑袋.“八年了!—八年抗战打败了日本鬼子,怎么还没打消你那点火气?!”应该说他问得有理.其实我自已又何尝不曾有过内心的谴责?但是一到了现在这种场合,我又实在想软也软不下来.我盯他一眼,来了个针锋相对,“看见是你,火气就更大了……”“哈哈哈!”他没上火,反而笑了,还笑得挺开心.流行的发式使他看去显得蛮潇洒,外加亮皮鞋和那条坠在胸前的斜纹领带,更给人一种优雅和精神抖擞之感.十二年前在那个深山老林中的草房沟,在那个苦闷\孤寂\无望的年月里,最初他打动了我这颗少女之心的,是否就是他这股不同一般农村青年的帅劲儿!但我又立即警告自已,你可不是来往重叙旧情,甚至恬不知耻地往回拉钩的……我真地站了起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他也站了起来,而且脸上带有少有的正儿八经的神情“没,没什么事要我找你!”“那么说……是你走错了门?”“不,我是不知道‘龙经理’就是你龙国安.对不起了.”“那就灵活点儿,把‘龙经理’与龙国安来个区别嘛!没有区别就没有政策.”“我没那水平.”听见他这时还没忘了说俏皮话,我简直气得身子发抖.刚要迈步,鼓鼓囊囊揣在口袋里的那卷子玩艺儿,竟呼啦一下掉出来,几张单据散落到地毯上.丢人现眼!--趁我急忙划拉那些单据的工夫,他捡起了那份买房合同书,奇怪地看了看,忽然笑道:“好啊!这回你怎么又钻到我的手心里来了!我可不想报复…….”“少说废话!是你又把我坑苦了!”我一把抢过那张倒霉的合同书,差点哭出来?可我管住自已,不能当着他的面掉一个眼泪辨……“冤家路窄啊!--你又结婚了吧?”这跟眼前的事有屁关系?!,但我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也不能不故意气气他:“结了!—怎么的?!”“好,应该!”他说:“不过象这样的小事,他还不能出面办办,咋叫你抛头露面?看起来好象还不如我.”“,他不象你那么不三不四;也没象你长了三头六臂!”“感谢夸奖!我爱人听了这话一定会高兴的.”“怎么你也--”“俺也结婚了,大概比你还早!”我恨我刚才为什么差点儿说走嘴,也恨他话里的那种反唇相讥的意味.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谁碍着谁了……
我把那张撕破了边角儿的合同书连同那些乱七八糟的修房单据,哗啦哗啦地卷到一起,又要往外走—虽然我心里还似乎在盼着他说点什么,或者……他果然开口了:“求你一件事行吗?”“那要看什么事了!”我抓住了主动权.也得治治他!“能给小蕾带点糖果回去吗?”他这次可不是说笑话,我看见他脸上甚至掠过了一种让人不能不动心的表情.:“一晃八年了!这次我出差办事,因为想到日后我也会经常在这个市里落脚了,眼前就总有个小姑娘的影子晃来晃去..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让你把她带走呢……”“后悔也没有用,再说那时候她还得吃奶!你心里光有石头没有我们娘儿俩……”“是啊,没办法……”他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抬起头来望住我“求你了!给孩子捎去吧!”我心里猛然一揪,有股*辣的东西往嗓儿眼里涌,我承认,前几年他也曾多次给小蕾寄些钱或者什么东西,但我为了使自已不至失去独立生活的勇气,又都一样一样地给退了回去,现在想想,这也许有点不近人情,我们俩是我们俩的事,他跟孩子毕竟是骨血相传,何必作得那么绝情?他跟他真有那么大的仇恨吗?到底是他对不起我,还是我冤枉了他……他好象怕再次遭到拒绝,赶快补充道:“你可以不说是我给的……”我终于说:“没关系,既然是你给她的,为什么还要骗她……!”他急忙回身走到里间,拎出一个崭新的塑料提兜,里面塞得满满登登,花花绿绿的盒子上印着“广州风味”\“海南特产”和“北京果脯”之类的字样和漂亮商标.不用算四十块也买不下来.他把东西交给我时又沉吟了一下说:“如果这会使你的那位不高兴,还是别提我好.”他真地相信我已经有了“那位”吗?可是我不想罗嗦,倒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问道:“你不是说比我更早吗?怎么不捎给你现地的孩子?”他愣了一下,但旋即莞尔一笑,“呃!—我们计划生育搞得好,到现在还没要孩子!”他装得蛮象.但我凭着什么直觉不相信他的鬼话,反倒差点笑出来.然而这时他又有意言归正传似地问起我:“能把那合同给我学习学习吗?这对人也是个经验教训.”“不必了.虽然叫我蒙受经济损失是你,但在法律上可和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终于,冲了出去.跑下了楼梯,跑出了宾馆大门……我也许根本就不该把那包槟榔糖果带回来,往常就是过年过节,也从没舍得这么破费么!可是小蕾刚刚高兴地叫了一声,马上又瞪起一从大眼,睫毛忽闪忽闪地认真窥视起我的神态.我不能不承认,这双眼睛真随根儿!她忽然把那包东西往旁边一推,扭头不理它.我知道,她这是错以为是哪个献殷勤给送来的,这无疑是在逼着我非告诉她实情不可—即使面对的是一个仅仅八岁的小丫头蛋子,也没法再唬弄!“听是,这是你那个爸爸送给你八岁生日礼物!”“哪个爸爸?!”她冷冷地问.“还有哪个?!—姓龙的,你亲爸爸!”她困惑着一动不动.小模样怪可怜的.我或许真的不该剥夺她本来应该得到的父爱吧?小可怜!“真是你爸爸出差给你带回来的.”她一时惊呆了.或者说是因为从打记事起头一次看见了爸爸给自已买的东西吧,小肩膀象打冷战似地抖颤起来,嗓音也变得低沉而又难以连贯:.“他不是……在草房沟吗?你怎么看见……他的?怎么他不来看我?”我偏转过脸,不想跟她费话,也不想叫她看见我的眼睛.她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跟我诉起大冤:“是你不让他来看我!是你不让他来看我!”她简直要把我给撕了!我大概也有点要发疯,举了举手想给她一耳括子,那巴掌反而火噜噜地扇到了自个儿的脸上!我恨我为什么买了那处倒霉的“临建”房子,也恨我为什么会稀里胡涂又跑到那家伙跟前去现眼,更恨我怎么能把他的东西捎给了他的这个……崽子!八年辛苦,付之东流;一包糖果,刁买了人心!我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这顿哭!……可是哭也哭不上溜儿!院里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小蕾推推我:“妈,有人来了!”.我顺手抓过什么东西使劲擦擦脸,支起身子回过头,才看见老马叔领一个水水灵灵的姑娘进了屋.老马叔指着她客客气气介绍道:“这是红燕山联营公司的胡秘书,特意受龙经理委托到咱们市个体劳协了解你的情况…….”我心里忽悠了一下!但没等作出任何反应,她就脆脆快快地开了口.:“夏姐!我叫胡丽莲,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就叫我小胡吧…….”赶上小狐狸精了!小嘴儿真甜,长得也甜,一笑两酒窝,见面自来熟!但我迟疑着没说什么,甚至由于一想到他身边放着一个嫩葱儿似的女秘书,心里就翻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的醋酸味儿!她倒开诚布公,也许是有意消除我的反感,笑了笑接着说:.“俺本是龙经理在草房沟办的大理石厂的女工,--七队知青晓春的小表妹.这次他要进市里来建联营公司,人手不够,才把俺调来帮他跑跑腿\学学舌,也就是这么个‘秘书’!”她好象有意等我听清了这层意思地缓了口气.--我也的确心里一翻个儿,他这几年果真办成了个大理石厂?!看我和小蕾都大眼瞪小眼望着她,她便又转入正题:“今天龙经理知道了你遇到的困难,马上就在考虑解决的办法.在没找到万全之策前,他决定由我们公司先如数支付你的损失费.夏姐,我看看那些单据好么?”这怎么可能?!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愣住了!大概连老马叔也没想到,他领来的这位胡秘书,会给我带来这样的福音吧,他惊喜地站起来抓住胡丽莲的手:“胡秘书,你们有这想法怎么不告诉我?!从咱市个体劳协的角度,应该好好感激啊!.—不瞒你说,夏月华这房了的事一出现,我还有点怨恨你们大鱼吃了小鱼么!—咳这龙经理我是还没看见,可已经佩服他是位有魄力而又讲诚信的农民企业家了……”胡丽莲急忙摇头说:“我来时龙经理两三嘱咐,这事用不着大吵大嚷.他说我们是乍进城的农民,别叫人家说咱咋咋呼呼.”“这怎么叫咋咋呼呼?这叫风格\水平!--月华,还不赶快谢谢人家!”按理儿说,真该好好谢谢.这是闹着玩的吗?连买房带维修花了不少于八千,我得起五更\爬半夜地挣多少年才能攒足?!可谢归谢!钱还是一个铜子儿不能要!就算那龙经理是出于好心,或者说也想借机补足对小蕾的抚养费吧,可我这个跟人家离了婚的女人怎么伸得出手!难道我没脸没皮,毫无志气?老马叔几乎跟我喊起来:“你怎么—连句话也不会说?”“我到底开了腔,斟酌着字眼儿:“胡秘书,回去谢谢你们龙经理.可这损失只能由我个人承担……”“夏姐!你--不会是想到别处去吧?!”她真机灵,会说话.对于我不便讲出口的那层原因,她心里早已明白.只有老马叔还装在闷葫芦里.他也许是真怕我坐失良机了,伸手拿过那卷子合同书和单据,便大包大揽地说:“胡秘书,这么办吧,夏月华也是刚强人,那损失也不好由全让你们公司负担,我看你要是想开支票的话,就把她买房的六千元给顶去吧!”“老马叔,你…….”我急得喊起来,可又一时没法说清.他也冲我一跺脚,简直要骂人了:“跟你老子一样的倔脾气,一辈子吃了多少亏!—我是要拿这单据向市领导汇报的.”我这儿与老马叔顶嘴,胡丽莲并不插言,只是自管自地拉着小蕾的手,摸摸她的小脸,仿佛要说却又忍住了.最后听老马叔喊出了那个数儿,她便麻利地在一张支票上写下了“陆千元整”,交到了老马叔手上.又转向我说:“夏姐,别往窄处想!龙经理……噢,这回咱们认识了,日后有机会好好唠唠.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小蕾半推半扯着我,送她出了门,甚至还羞怯而又恋恋不舍地跟她叫了声“胡姨”!.我的鼻子有点酸,道了别便赶快转回屋来.老马叔正坐在那里一边一边喘粗气:“月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么?”“老马叔,你知道这个‘龙经理’是谁?……”“谁?!”没等我道破.一直守在旁边静静观察着我们的小蕾,此时眼睛猛然一亮:“我知道!是—我爸爸!......”老马叔愣怔了好一阵子,看见我轻轻点点头,他才若有所思地说:”那不更好吗?人家这是—”.“不,我知道他这人就是这么不三不四的……”小蕾忽然伸出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捂住我的嘴,抢白道:“不许妈再骂我爸爸!他是好人,是好人!”她一边嚷着一边呜呜哭了起来,好象是她自个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侮辱……唉--!这个不三不四的家伙!刚刚进城,就不仅打破了我的“如意餐馆”之梦,也一下子搅乱了我们娘儿俩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我又把汤圆车子推上了街头.又来到汽车客运站对面大墙之下.当然,我不能再回到那个已转让别人的第二号位置.尽管取代我的同行那“混混儿”一再奇怪而又真挚地询问着,逼我回到原地,但我却心甘情愿地把大布棚支在了没人占用的一个墙角,摆好了条桌条凳……卖汤圆有忙有闲.忙碌时叫你应接不暇,头昏脑胀;偷闲时又容你看看小说\小报,也能容你胡乱思想.我又琢磨起我的“命”.什么命?土命?苦命?窝囊命!姥姥去世早,娘又因为汪伪占据武汉时给日本人抓“慰安妇”推过豆腐……当爹娘双双忍辱含垢沿粤汉铁路南下逃离汪伪魔窟,时值三次长沙会战,爹下厨亲手制作了川湘风味的“八宝龙凤汤圆”与众百姓慰劳前线国民官兵,因其“八宝龙凤汤圆”个大,量足而味美爽口,众国民官兵尝后赞不绝口……四九年老蒋败退台湾,爹给国民党抓劳工去了台湾,娘怀着五个月的遗腹子守望大陆“特嫌”的帽子一直戴到临无常不远.还拐带我高中毕业时,没资格进那市里统一组织的“知青大户”,只得孤单单的一个人去了穷乡僻壤的七队农场.有名的“大麻子”龙伯是茅坑七队最受敬重的老贫农.(一位女将军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真实而又非常感人的故事:她和丈夫刘荣是茅坑沟村人,十五岁参加革命.一九三四年十月继中央红军北上长征后,他们跟随一支赤卫队上山了.这支地方武装转战于湘鄂赣苏区,坚持了长达三年的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抗战爆发后,湘鄂赣苏边区红军改编为新四军第一支队,与闽南抗日自卫军合编由平江县出发,开赴皖南抗日前线,国共第二次合作……一九三八年秋,刘荣夫妇到七里沟村工作.这七里沟村有个叫侯水货的民兵大队长,被女特务收买投敌,并带着顽固派军队冒充游击队来搜捕他们夫妇二人.丈夫刘荣得到侯投敌的情报后,转移活动地点,并设法除掉这个叛徒,他给侯水货写了封信,夹在新四军使用的卷宗里,装入一只旧皮夹中,故意丢在路上,让巡逻的日本兵拾去.日本小队长渡边一郎将信叫翻译一念,就把侯水货当成新四军派来的“奸细”给处决了…….那战刀举落半空,于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于肮脏的臭水沟里…….一九四0年四月,日本侵略军第十五,十七,一一六师团各一部共万佘人在空军的掩护下,分三路向皖南地区进行大“扫荡”,由于国民党军驻守的南陵\繁昌\青阳等地相继失守,新四军军部所在地云岭亦受到严重威胁.刘荣夫妇奉命率一营在父子岭协同兄弟部队抵御前来“扫荡”的两千多日军的进攻……战斗中,他们率部与日军展开了白刃格斗……次年一月,刘荣在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中,被国民党顽军击中腿部,凌晨部队组织突围时,将他安置在皖南山区一户可靠的老乡家里,隐蔽养伤,其妻一并负责留下了…….第二天天刚亮,那老乡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说声:“不好,国民党军队来了!”急忙打开后门,要刘荣和妻子向后山跑.刘荣沉着地对妻子说:“我们俩人一起跑,一个也跑不脱.你冲出去,我掩护你!”说着,果断地把妻子推出后门.仓促间,刘荣妻子来不及过问,便向后山树林深处跑去.她跑着跑着,只听后面“轰”地一声爆炸,接着是一阵枪声.她心里一紧,顿感到刘荣出了问题.这天晚上,刘荣妻子悄悄摸下山来.又找到那老乡,得知敌人冲进来时,刘荣先甩出一颗手榴弹,再用手枪对准自已扣响了扳机,壮烈牺牲,时年32岁……日寇投降后,因三年战火又起,那老乡因而从皖南流落到湘东七里沟村老家安了家…….解放后,刘荣妻子成为共和国一名女将军而荣归故里,便时常来看望那老乡龙伯是也……)他家安着专管伺候乡干部的小食堂.我下去没处吃住,队长(国胜时任七队大队长)就把我给他当了再教育的对象.
龙国安是他的远房侄子,因为上无父母,下又没有兄弟姐妹,高中缀学后没处投奔,便也回到草房沟这个本家来落脚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否则为什么会碰得那么巧,没到一年我俩都觉得谁也离不开谁了!我是唱着“半间草房作新房”跟他成了夫妻的.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们俩那段的生活,可以一言以蔽之为“恩爱加赤贫”!我是说,在小小的草房沟,还没有哪一对小俩口象我俩那样爱得火热而又外露,穷得一无所有而又充满乐趣!他上山割柴禾,我跟着;他下河抓鱼,也把我领着.冬天套野兔\捕野鸡我也愿意风风火火地跟着他漫山遍野地跑,甚至俩人在雪地里打滚儿!不过,也常有吃不上饭的时候…….“哎今天吃什么?返销粮又光了!”“你说了算!—不能来点…….”“来点什么?什么都没有!”“老天饿不死没眼儿的家雀儿!好办!”他眨了眨眼就走了.回来的时候,用草绳捆住的腰里,揣了几块从饲养所摸来的豆饼儿.“这怎么能吃?啃都啃不下来…….”“亏你们家还是推豆腐的—看我的,这叫学问.”他先把豆饼儿放在灶头火炭上烤软,一片一片削下来,用荡水泡透,再捞出来干炒,放点儿葱花\盐和车轱辘菜’果然中吃.我是说,可以下咽,可以充饥.“你就打算用这个养活老婆孩儿!?”“当然不是!等着吧,我会叫你们住上高楼,坐上汽车,穿上漂亮衣裳,吃上鸡鸭鱼肉……”“别作梦了吧,那不是变‘修’了?!”“中国人进步太慢的原因就在这里!连梦都不敢作,还敢去为它拚命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