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翁婿对弈
一路与兆廷连拖带拽的把他架出了“秦淮院”,只听兆廷“吁”的松了一口气。
“终于是出来了!”
“你们,为何不让我与她理论!”
玉麟甩开了我们的手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
“我的好弟弟,要是等你们这一来二去的理论下去,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他一手指着自己的左眼,有一手捂着自己的右脸,委屈巴巴地望着我们。
我和兆廷不约而同地捧腹大笑起来。
万历三十七年,六月初十,夜。
我在灯下翻着手中的《牡丹亭》,忽然窗外刮起一阵大风,烛火摇曳。
我起身将窗子合紧,再回座时,竟见着这么一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换了常服走出房门,看着日头高挂想来都快接近晌午时分了。
正准备去书房待会儿,却看见品子向我小跑了过来匆忙着道“驸马爷,方才王公公传旨,皇上让您午膳过后进宫一趟。”
“你可知所为何事?”
“听说是近来有些烦闷,想找驸马爷对弈两局。”
原来是下棋…
“好,先备轿吧!”
我胡乱扒了两口饭就匆匆的上了轿,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
一路思索着,不知何时轿子停了下来。
只听见了品子在外面说着“驸马爷,到了,请下轿吧”,然后掀开了轿帘。
看一眼眼前的宫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街。这条路虽然跟公主一起走过很多次,可这次却让我有些害怕。我环顾了四周,心里总觉着不太踏实。
品子见我没有挪步就低声问我“驸马爷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你们先去歇着吧,我走了。”
静静走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宫街。
蓦然驻足,只见深宫高墙,连头顶的那片天也看不全。
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呢?
自家宴过后我就已经卷入了这场历来皇朝都不能避免的斗争,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不得不令我步步惊心。
“万岁爷在里面儿呢,驸马爷您请!”
我看了看面前这个站在殿外的人,点头微笑道“有劳公公在这大日头底下等着了!”
“驸马爷哪里的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弯着腰引我进去。
一入殿内便是阵阵龙涎,只见皇上坐在炕桌前背对着我。虽然早已年过五旬了,不过腰板依旧笔直。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经意想起了我的父亲,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启禀万岁爷,驸马来了!”
我立刻上前稽首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他并未有任何动作。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的手微微抬了起来,王公公等人皆退出了殿内,将门闭了起来。
“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轻。
我欲起身,但双腿却微微麻了,便用双手撑了一下地,再缓缓站起。
“谢父皇!”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一味地摆弄棋子,道“来,看看这残局如何?”
“是!”
我走上前去看了看,只见这残局内将帅旗鼓相当。
“你走红子,咱俩对弈一局。”
我斟酌一番。
“车九平七。”
“车九平五。”
“车七进三。”
“象五退三。”
“车七平六。”
“炮五平四。”
“车六平五。”
“炮四平五。”
“车五平六。”
“炮五平四。”
“车六平五。”
只见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哄然大笑。
“炮四平五,将军!”
“父皇足智多谋,儿臣不才,甘拜下风!”
他端起案上的茶盏,拈须笑道。
“英儿也是机敏过人啊,就是年轻,不明白什么该舍去,什么该留!”
说罢呷一口茶,又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意识着让我坐着
我自是不敢,只得揖礼说道“儿臣惶恐。怎敢与父皇平起平坐!”
“诶,今日只有你我翁婿二人,不必过于鞠礼。朕让你坐,你就坐着吧!”
我心下知道无法推脱,只有笑道。
“多谢父皇!”
他轻轻用茶盖拨开杯中漂浮的茶叶,呢喃道“这‘敬亭绿雪’的味道果真是与众不同,英儿,你快尝尝!”
“是!”
我也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盖,甫一掀盖,只见茶叶朵朵匀净宛如兰花,汤色清碧叶底细腻。
白毫翻滚,犹如雪茶飞舞。香气鲜浓,似绿雾结顶。
我呷了一口,只觉露香持久、回味甘醇、爽口香郁,不禁叹道“形似雀舌露白毫,翠绿匀嫩香气高。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飘。这‘敬亭绿雪’当真是极品好茶!”
“哈哈哈哈,不亏是朕的今科状元。说得好!”
“父皇谬赞了!”
他放下了茶盏,食指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沉寂片刻,只听他缓缓说道“你觉得三皇子和大皇子谁更像朕?”
我在心里默默的揩了一把汗,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这么直白的话我又如何能不知道用意呢?可我又该怎么回答呢?
不论说了谁都会得罪人,我想来不过只是在这个地方混个日子罢了,并不想卷入这场斗争。
可如今他既然已经开口,我又不能不说。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我今日终于是明白了。
“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是父皇的亲骨肉,自然都像父皇了。”
谨慎地看他一眼,只见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听说你和寿宁至今还没有圆房,这可是真的?”
正暗自庆幸他并未再与我纠结那个问题,他却又戳到另一件让我害怕的事。
不得不说,这位皇帝虽然看似话语不多,实则字字见血、刀刀逼人。
“不瞒父皇,这的确是真的!”
只听他淡然说道,“寿宁与你,荣昌与春元同日大婚,如今啊,荣昌都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寿宁虽有些时候的确刁蛮了点儿,不过看在我这个老父亲的面子上,还是希望英儿你多担待一些了”
看来如今这步棋是越来越难走了!
“父皇这是哪里的话,儿臣能娶公主为妻那是莫大的福分。”
“这话倒是不假!”
他脸上逐渐展露笑颜。
“就是因为她太过良善,当日朕才会将她许配于你。既然你与她如今已是夫妻了,那么你就必须得好好的保护她不受伤害。朕不希望她的良善被这波涛汹涌的前朝和后宫给玷污,她的赤子之心但愿不会给她带去痛苦!”
“是,儿臣一定好好爱护公主,也一定不会忘了父皇今日之托!”
“如今朕已经封了杨春元为护国将军,七日后他便要去边关巡视,大概要去三个多月左右。而这民间朕就交给你了,同样七日之后朕便会下旨让你去体察民意,为期也是三个月。你们是朕的左膀右臂,切莫辜负朕的一片苦心啊!”
“儿臣定不辜负父皇的良苦用心!”
过后寒喧几句,便见他打了个哈欠。
我很知趣地起身道,“天儿也不早了,父皇既然乏了,儿臣就先请辞了!”
他虚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渐渐退了出去,当退到门口时只听见他喃喃说道,“有用的棋子自然得留着,而废棋的下场,朕知道你明白的。”
这句话不得不使我胆战心惊,我努力平息一颗狂跳不安的心,用镇定的语气回复道,“儿臣明白。”
“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言毕便立刻退了出来。
“驸马爷这就回去了?”
一出门便看见候在门口的王公公。
我对他浅笑道,“是的,父皇有些乏了,我也该告辞了!”
“驸马爷慢走!”
“多谢!”
说罢便头也不回了走了。
走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宫街,我不觉的大声喘气。
其实我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方才那句,“有用的棋子自然得留着,而废棋…”实是在警示我要做一枚有用的棋子,而这有用的棋子无非就是支持三皇子。
自那日见了三皇子,我便心知他不过是个好色孤傲的人罢了。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做一国之君呢?
再者说,最后登基的必然是大皇子。
明朝就快要完了,无论是谁当太子都是改变不了这一局面的。朱常洛虽说平庸,却要好过朱常洵,若是朱常洵做了皇帝那只会加速明朝的灭亡。
这思前想后也没有头绪,而脚下的步子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当我回过神来,周围陌生的景象让我有些慌乱。
“何人在哪儿鬼鬼祟祟?”
我闻言,惊恐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