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命
第2章
王大霞说出这句话之后，秦覃只是笑了笑，便走到那些民房里。
秦覃不让王大霞进去，王大霞就在外面站着，她闻到了这个地方独特的味道，聚集了人群长久生活在一起的气息，如同城市最底层的下水道，虽然藏污纳垢，可是却分外真实。
秦覃的家庭条件应该很好，王大霞实在是不知道这位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事情，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这个社会上，并没有对狭义善良的绝对称赞。
这个社会最为推崇的东西是金钱权力，善举似乎只是橱窗里昂贵的展览品。
王大霞的脑子里蹦出来一串串句子。
有一个穿着运动衣的小小女孩，拉着一个沉重的书包，从王大霞身边走过，小女孩的裤腿上全都是来往是溅上的泥水。
王大霞看着那个小小的姑娘消失在黝黑的巷子里，上学真的是这些人唯一的出路。
秦覃出来的时候，身上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王大霞很不理解，为什么大人们喜欢抽烟，她不禁见过男人们抽烟，也见过女人们抽烟。
秦覃带着王大霞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看着阴沉的天空，开口说道：“大霞，你以后想要读什么专业？”
王大霞愣住了，她看了看秦覃而后说道：“我想要读最赚钱的专业。”
秦覃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开口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钱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那些人的困境，从某种程度上，对于有钱人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王大霞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秦覃却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烟。
他的脸被青白色的烟雾围绕，王大霞隐隐约约间看到了秦覃眼睛里的泪光，她听到这位已然满脸沧桑的青年说道：“可是大霞，有些伤痛是金钱根本无法抹平的。”
秦覃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直接消失在人流之中，王大霞看着秦覃的背影。
心里很是难受。
她自己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结果在门口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小轿车，王启生从轿车里面下来，还带着后母和王琪琪。
王启生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他似乎极力想要抹平横在他们之间的沟壑。
“大霞，我们来看你了。”
王启生手里拿着水果，王大霞看到了她们脸上的尴尬，何必呢？
王大霞礼貌的让他们进去，然后寒暄了一会儿，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王琪琪看起来有些奇怪，似乎是高兴，又似乎是愧疚。人很复杂，女人更复杂，青春期的少女最复杂。
她全占了。
最后她们走的时候，王大霞很轻松，王启生给了王大霞几千块钱，大霞没有推辞，她收下了。
王大霞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个足够独立的人。
王大霞晚上没有吃饭，她心情不是好，就直接去睡觉了，王大霞做了一个很难以形容的梦。她梦到了秦覃，王大霞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本该如同新星一般的青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王大霞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开房门，希望看到秦覃扶着栏杆，凝望夕阳的样子。
可是蓝色的已经生锈的栏杆上，结着一层冰，在清晨熹微的阳光下，越发的晶莹。
王大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到顶楼看看，这是一座足足有五层的老公房，她走上破旧的积满了灰尘的楼梯，走到了这座楼房的顶层，顶楼上摆着好多东西，还有积雪，中间有一块巨大的空地。
站在那个地方，居然也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晨曦。
王大霞在这个地方看到了秦覃。
秦覃只穿了一件米黄色的毛衣，他带着一个黑框眼镜，端着一杯咖啡，出神地凝望着澄澈的晨曦。
这副画面实在是太过和谐。
王大霞走到秦覃面前，轻声说道：“秦大哥，早啊。”
秦覃转身看了一眼王大霞，他讲手中的咖啡放下，苍白的手指上有几道伤痕，王大霞有些担心，但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大霞，你们东北的早晨是什么样的？”
王大霞顿时一愣，她开口说道：“大概和这里的早晨没有什么两样吧，毕竟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太阳，我们居住的也是同一个星球。”
王大霞觉得自己说的非常好，可是秦覃只是笑了笑，他轻声说道：“你说的对，没有什么不一样。”
秦覃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王大霞走到秦覃身边，她伸出手，拍了拍秦覃的肩膀。
“秦大哥，我能感觉到，你很难受，一直一直都很难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王大霞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有些人格外不容易。
“我曾经伤害过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而且就算我自己原谅自己，也根本没有办法。”
此时的秦覃陷入一种无法形容的悲痛之中。
凉凉的晨光穿过城市上空无比厚重的云层，照耀在诚心悔过人的身上。
“曾经的我就是大霞你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我很有钱，我继承家里的产业，成为一个标准的成功人士，可是一场事故改变了一切，死了很多人，家里通过各种运作，让我免于责罚，但是我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了。”
秦覃说，有些伤痛是金钱无法抹平的。
一个人死了，他的家人，他所爱的人，爱他的人，会陷入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无论付出多少钱，都无法抹平。
什么样的人活着最痛苦，需要赎罪的人，活着最痛苦。
“那你为什么不去自首呢，只要能安心的活着，坐牢又怎么啦？”
秦覃的手开始颤抖，王大霞在这个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脆弱，无助。
“当年我想过去自首，但是如果我去自首的话，我的继父也会坐牢。”
秦覃永远无法忘记，他最爱的母亲跪在地上恳求着他的样子，他优雅端庄的母亲哭着说道：“小覃，妈妈求求你，妈妈求求你，放过他，不要去自首，小璋会没有爸爸的，他还那么小。”
秦覃又开始抽烟。王大霞看到了秦覃瘦削的脸颊上留下两行泪水。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大霞，我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我其实该死。”
秦覃随手将烟头扔到了水潭里，水潭里面的男子颓然而绝望。
快要熄灭的烟头向冰冷的空气，发出了最后一阵青烟。
那缕青烟随着寒冷的风飘向虚空。
王大霞仿佛听到了虚空之中，那些故去的人们缥缈而又哀怨的哭声。
王大霞走下楼，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拿出自己破旧的手机，开始搜索前几年发生在这座城市的重大事故。
结果发现，在这座城市的海滨，发生过异常极端惨烈的化学气体泄漏事件，那个工业园区里，工作的几百人全数死亡。
有的人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王大霞看到了一张照片，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青年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抓着领子质问的样子。
王大霞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打开qq给秦璋发了一个消息，约了那个少年到图书馆上自习。
王大霞拿上自己的数学课本，锁上门就离开了。
她到了约定的图书馆，发现秦璋早就等在地方了，王大霞拿出课本，放在桌子上。
“我哥怎么样了？”
“很不好。”
王大霞说话的时候，依旧可以异常认真仔细的把昨夜给做完，秦璋就不行，他拉着王大霞直接离开了图书馆，他们走到市中心的市民花园之中。
图书馆出来就是市民花园，虽然天气很冷，可是还是有不少人。
王大霞对着秦璋说道：“秦同学，我知道你很关心你哥哥，但是秦大哥现在很痛苦，这种痛苦是任何关心都没有办法解决的。”
秦璋睁大了眼睛，他开口说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们家已经尽力补偿了啊，发生那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啊，为什么哥哥就是想不开呢？”
秦璋很着急，很难受。
王大霞坐在椅子上，看着走在道路尽头的一队老夫妻。
“秦同学，我觉得你和你的母亲，都很自私。”
“你说什么？”
“我觉得你们很自私？”
“为什么？”
秦璋根本没有想到，王大霞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和你的妈妈，从来都没有感觉到愧疚，没有因为那些人的死而感到愧疚，你的爸爸应该也没有，对不对？”
哪件事故发生的时候，秦璋还很小，他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愧疚。
他只是害怕，害怕他的家会因此而破碎。
“那是因为你们有意或无意的把所有愧疚责任全都推到了秦大哥身上，那是几百条人命啊，如果你杀了几百个人，你还会在意家人，还会在意其他的东西吗？”
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内心的愧疚会让他活不下去。
“所以你的哥哥能够打起精神，想着为社会做些什么事情，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