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穆斯曼商人的南方之行
幽暗森林的边界，行迹仓皇的一小队人马顶着高风盈月，终于奔到一处有巨石遮蔽的所在。众人皆是衣履污秽，残破不堪。其中两个手握矛枪，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还沾满了大片血迹。这两个男人似乎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但那血迹明显不会是他们自己的，否则也没有力气还能继续护卫着这一队人逃脱出来。
至少这些人活着出来了，有些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还剩下不到十个人了，即使算上那个半死不活，丢了一只胳膊还在昏迷中的老格斯。
十几天前从莫沃尔小镇出发的时候他们有一百多人。回想起当日人声沸腾，财货满车的情景，塔索恨不得自己刚刚已经填进了野兽的脏腑，可能还快乐一些。而现在不仅所有的财货尽失，自己还要窝在这巨石的夹缝中，战战兢兢地躲避着夜晚刺骨的冷风，腹中饥饿难耐，耳边兽嚎不已，一向生活安逸的他还从未经受过这样的折磨。想起他远方亲爱的家园，园子里美丽的葡萄树，葡萄树下吹着竖笛的可爱表妹，塔索的眼泪就像镇上广场的那眼喷泉夺眶而出。
哭了一会，塔索擦干眼泪，抬起头却看见对面高高的石头上站着一个人，正在仰望天空，他的背影把月亮的光芒都遮住了。塔索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商人伯若罗斯。
罗斯，罗斯，这个该死的姆斯曼人，就是他怂恿姑姑非逼着自己到这荒蛮之地来做生意的。也是他非要探究什么南部世界，把南部说成是满地黄金的天堂，结果差点连小命都要扔在了大森林里。
本来姑姑一直就看自己不顺眼，不愿意把表妹嫁过来。自己从小父母双亡，除了姑姑也没有什么别的亲戚。但好歹总家境殷实，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要是自己真的死在这，所有的家产倒是便宜了他那刻薄的姑姑。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怪这个罗斯，想到这儿，塔索就气不打一处来。
“罗斯，你站在那干什么。”塔索冲他大声喊道。
“怎么了？”罗斯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塔索，月亮的光芒在他的背后形成一圈光辉，看起来似乎有点神圣。
塔索一时语塞，强词夺理道：“你，你挡住月亮了，我看不见光了。”
索塔想冲他发火，但是生性软弱的他，从来没有跟人发生过争执，竟不知道该怎么发火。其余几个人也都神情怪异地向他看去，索塔顿时觉得脸上一热。
罗斯听见他的理由，哭笑不得：“我的大少爷，都这种时候了，您还是这么有情调。真是刮目相看啊。”罗斯说着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向塔索走去。
“哼。”索塔气的转过头去，不想搭理对面坐下的罗斯。
“呵呵，看你还有精神跟我生气，我就放心了。”罗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鬼画符一样的破羊皮对着月光仔细看了起来。
打量着眼前这个没有一点真本事的姆斯曼人，索塔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莫沃尔小镇前任镇长的儿子，但镇长很早就死了，他们家仅有的一点薄产也被这个败家子折腾个底朝天。虽然他这几年四处瞎跑，靠倒卖货物赚了点钱，可骨子里还是小时候那个不学无术的无赖。不知道姑姑怎么就看的上他了，非让自己跟他学本事，做什么生意。自己打造银饰的好手艺，难道还不如这个骗子的空口白牙吗？
索塔仔细瞅了瞅他手里的破羊皮，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见上面画着许多神秘符号和怪兽的图案，这些符号被错综复杂的线连接在一起。
索塔既厌恶又好奇，忍不住问道：“你看的什么鬼东西？”
“这不是什么鬼东西，是星图，它将指引我们离开这里，到达南部。”
罗斯一边回答他，一边继续低着头专注在图中，他的手指慢慢的在图上游走，然后停留在一个符号的旁边。
“什么？你还想要去南部？就因为你的这个错误的决定，我们差点就丧命在森里里。”索塔对于他的这个想法又惊又怒，他是绝对不要再跟这个疯子疯下去了。
罗斯对于他的强烈反应却是很平静，他看也没看索塔一眼，却仰起头继续在天空中寻觅着什么。
罗斯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集中过来，但是没人说话。老格斯，罗斯和塔索三个人是这个商队的领袖，其他的人都只是拥有小资本的散户和雇佣护卫，对商队的行动没有什么决定权利。
老格斯年龄较长，贸易经验非常丰富，在莫沃尔小镇的姆斯曼商人里有一定威望。塔索是这个商队里占有资本最多的，他一家所投入的财货就占了整个商队的一半。而罗斯则是这个商队真正的核心，商队沿途所经过的路线，采买销售的物品都是他精心设计的。最初塔索对他的想法很不以为然，认为他购买的那些东西根本赚不了几个钱，但是老格斯却支持他，塔索也只好随他去了。而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比他预期的多赚了十倍不止。
但塔索不愿去想这件事，罗斯不过是凑巧碰上罢了，买卖这种事多半是靠运气。而进入南部的决定则恰恰证明了这个家伙的愚蠢和疯狂，现在害的自己也受了牵连，当初就应该强烈反对才对，都怪自己太软弱，想到这里塔索懊悔不已。
罗斯终于把他的眼神从天上收了回来，他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塔索脸上，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如果你想再穿过刚才那片森林返回去，我祝你好运。”
“你”塔索被他气得七窍生烟，“那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去南部啊。”
“那你告诉我，我们该去哪里？”罗斯声音很平静。
“我怎么知道该去哪里？你现在才来问我，这些事情不是一直都是你来决定的吗？”塔索忍不住抱怨起他平日的不满。
“那就闭上你的嘴！”
罗斯一改往日的彬彬有礼。面对罗斯突然的态度转变，塔索感到一丝莫名的惶恐和胆怯，眼前的罗斯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凶猛的鹰。
“但是谁知道落日平原到底在哪里？”塔索仍然心有不甘。
罗斯：“我知道。”
“你？”塔索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罗斯的表情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罗斯不在理他，转向众人扫视一圈后，问道：“有没有谁不愿意去南部的落日平原的？”
没人回答，如果他问谁愿意去，也一样不会有人回答。
众人都听到了他和塔索的谈话，但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好，既然没人反对，那我们就去落日平原。”罗斯宣布。
塔索很无奈，“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罗斯依旧平静的答道。
“什么？你疯了吗？这么多人都受了伤，根本就赶不了路，我们需要休息！天这么冷，这么黑，根本就看不清前面是悬崖还是泥潭，怎么走？万一再碰到野兽怎么办？再说格斯叔叔还在昏迷，怎么走?你想把他扔在这给野兽当点心吗？”塔索终于学会愤怒了，罗斯的话触及到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他说什么也不会走的，他需要休息。
“我背他走。格斯叔叔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定会带他走。如果你真想留在这儿，我不强求。”
“好吧，好吧，那让我们来民主表决吧，有谁愿意现在就跟这位伟大的姆斯曼商人走的，请举一下手。”索塔从罗斯那迅速学会了发动群众的力量。
当然不会有人举手，你就是说前面有一堆金山在等着人来搬，也没人愿意再动挪动一寸脚步。能安逸一会儿便安逸一会儿，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罗斯当然也知道众人的心理，这时候什么许诺，什么慷慨陈词都不可能打动任何人。
“我们不需要表决。”罗斯平静的答道。
“什么？你说什么？”塔索没听明白。
“是的，我说，我们不需要表决，必须要走，而且是马上。”罗斯的脸，威严而坚定。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他心里很清楚处在绝望中的人最渴望的是什么。
是希望。
他们最渴望有人能给他们希望，所以他必须要非常的强势，而这强势却反而会给人安全感和可依赖感。
他必须要扮演一颗救命稻草，没有别的路。
塔索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对于一向爱好和平，崇尚民主的恩雅人来说，这是对人权的亵渎。
“你，你这是独裁。”
“民主并不意味着正确。不过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莫沃尔小镇的广场上，你现在需要想的是怎么保住命，才能在下次的镇公所大会上慷慨陈词。”
“你能保证现在离开就能活下去吗？我可亲眼看见你刚才为了逃掉，怎么把那两个兄弟当替罪羊的。”塔索一脸的不信任和不屑。
罗斯嘴角轻“哼”一声冷笑道：“若非如此，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扯什么独裁、民主吗？我不能保证离开你就能活到最后，但我可以保证留在这儿，明天这时候你已经死无全尸了。”
“你少在这危言耸听，大型的野兽是不会在晚上觅食的。”塔索并不服气。
“是的，但是明天早上会，这里还是他们的猎食区。这么多人都受了伤，那么大的血腥味，你以为逃的出去吗？我们已经没有口粮了，还能支持多久。”
塔索想哭，但最终他还是心一横，决定把自己的命运跟这个从小就总欺负自己的家伙栓在一起算了。毕竟每次他们一起欺负别人的时候，他是能赢的。多年以后，塔索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抽风一样的这个决定一定是受了幸运女神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