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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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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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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司马元显

  大将军府离王平之家不远,坐落在宫城正面御道的西侧。从台城的南门大司马门向南,沿着御道走不到五里路,秦淮河的一条支流横穿御道而过,著名的“朱雀航”浮桥跨河而建。

  在浮桥的北侧,沿着河边向西走不到500米,一幢沿河铺陈了足有一里地的巨大府邸出现在眼前。这便是会稽王司马道子之子,孝武帝司马昌明之侄,中领军、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录尚书事、加侍中、黄钺、假节、班剑二十人令司马元显的将军府。

  王平之带着两人去大将军府,特意安排用自己府里常用的一辆马车。这辆车将军府的守卫经常见到,不会有什么怀疑。

  到了门口,王平之让守卫进去通报,说将军记室王平之求见,有机密要事禀报。三人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里面才传话回来,让他们去懋德殿晋见。

  王平之眉头一皱,跟赵文雄耳语了几句。懋德殿是司马元显做正式接待的地方,书室并不在此地,而是在谈机密要事的后殿。如果司马元显在懋德殿见他们几人,是没有机会换墨锭的。

  赵文雄暗自着急,如果去不了书室,所有的谋划都是白搭,但是在哪里召见,这可不是被召见的人能决定的,司马元显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谁敢要求他在哪里见自己呢?

  不过现在回话如此,也只好先进去晋见,再见机行事了。三人在护卫的带领之下,向府内走去,边走边着急,王平之的汗都下来了。

  将军府规模宏大,但是从园林设计的角度来看,并没有王平之家的那个园子漂亮。症结在于,为了突出主人的权势和威严,这里的殿阁,是进门之后一字排开延伸下去,大多数左右对称,越往后,殿堂越大,屋脊越高,装饰越奢华,但是并没有水系和假山作为调剂,也无法用回廊和月亮门区隔成不同的空间,不免显得有些单调乏味,缺乏了王氏府邸的那种灵动之气。

  赵文雄看过苏州的园林和故宫、避暑山庄等皇家园林,王氏府邸,更接近苏州园林,司马元显的将军府,则更像皇家园林。这里面的区别,大概就在于皇家园林总体是要突出一种威势、气派和肃穆,占地广,空间大,植被整齐划一,道路横平竖直,不免有些大而化之的感觉。而苏州的园林,讲究一步一景,变化多端,突出的是设计的巧妙和细节的匠心,不大的空间里却能造出丰富多彩的意境和氛围。

  往里面走了有五六百米,来到一间足有30米宽的殿阁前面。十根高大的朱红廊柱立于殿前,大门正上方挂着蓝底金边的牌匾,上书“懋德殿”几个大字。

  大殿的屋顶罕见地使用了黄色的琉璃瓦。这种在唐代才比较普遍的烧制技术,在魏晋时代还是非常罕见的,之前无论在京口,还是在王氏府邸附近的贵胄居住之地,都没有见过这种类似唐三彩的琉璃瓦。而这里整个屋顶全是琉璃瓦铺就,可见,司马元显的权势和财富,到达了一种什么程度。

  带路的护卫停下脚步,伸手一让,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王平之带着两人,轻车熟路,跟殿门口的卫士点点头,直接走进了懋德殿。

  殿内空间非常宽敞,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目测挑高能有二十米,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空间。四壁上,窗户不多也不大,而且位置都比较高,导致殿内非常昏暗,让赵文雄想起了小时候战争电影里,纳粹德国的阴森城堡,就差挂几个一垂到地的纳粹卐字旗了。

  大殿正中,是一条汉白玉铺就的甬道,一直延伸到大殿的最里面,两侧八根金黄色的盘龙柱屹立左右,每根柱子上点着火把,熊熊燃烧的火焰左右摇摆。全副武装的军士侍立于其下,看面貌,是统一挑选的胡族勇士,个个高鼻深目,手持长戟,目不斜视,刀刻一般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颇显狰狞。

  往大殿最里面走,有两个文官模样的人站在左右两侧,正中间几级台阶向上,是一个宽大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张床一样大的椅子,紫檀木所制,椅背有两个人那么高,雕着龙虎的花纹,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椅子上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斜倚着,正在跟下面两个人说话:

  “桓将军,这件事说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即是说心向朝廷,却迟迟不能说动你的亲兄弟,江陵太守桓崇尽快反正,而桓玄贼子,与桓崇不过堂兄弟而已,却能让他发江陵兵士相助,是何道理?”

  说话之人想必就是司马元显了,声音尖利,加上语气有点急促,显得有些轻浮。配合着女性化的声音,他的身材也十分羸弱,宽大华丽的金丝锦袍罩在身上,有些晃荡,露在外面的手足、脖颈都十分纤细,一点也不像行伍之人。

  头上戴一顶紫金笼冠,一看就是昂贵的珍品,镶满了珍珠、玉石等宝物,在火烛的灯火下十分耀眼。细看五官,瓜子脸,尖下颏,双眼细长,好像老眯着的样子,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的感觉。不知是天生还是涂了些粉,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配上阴鸷的目光、尖细的声线,让人想起锦衣卫指挥使们阴毒太监的形象。

  过来的路上,王平之给赵文雄大概介绍过司马元显的情况。作为执掌朝局20年的会稽王司马道子的独子,司马元显可谓衔着金钥匙出生,年仅十六岁就担任侍中,加征虏将军,很快又改授征讨都督、假节,带领朝廷里的王谢等大族对抗反叛的王恭。

  当时形势对朝廷非常不利,王恭手握北府兵,又获得了荆州的桓玄、殷仲堪的支持,声势大振,司马道子吓得躲在府里天天喝酒,什么对策都没有。司马元显审时度势,看出王恭手下的刘牢之怨气很大,并不真心效力,于是把兵力全都放在石头城,抵挡住了荆州方面的进攻,赢得了缓冲的时间。

  同时,他知人善任,派北府兵出身的庐江太守高素,去说服刘牢之,许诺事成后以刘牢之接任王恭之位,导致刘牢之最终反正,进攻王恭的部队,一举擒住了王恭及其手下,在建康公开处死,令整个叛军群龙无首,很快就四散而去。经此一役,司马元显初露锋芒,声威大震,被人夸做“聪明多涉,志气果锐”,说他有晋明帝的神武之风。

  那之后没多久,司马元显就夺了父亲司马道子的职权,自任扬州刺史、中军将军,加录尚书事,掌控了朝政,到现在,也不过将将二十岁的年纪,真可谓少年得志,年轻有为。

  现在一见之下,却是这么个面色惨白、有气无力的样子,赵文雄暗暗称奇,东晋朝局居然被这么一个太监一样的少年所掌握,看来也真是气数已尽了。

  这时,台阶下站立的两人中,年级大的老者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大将军有所不知,我与那桓崇虽是亲生兄弟,无奈此贼十年前就去往江陵,跟桓玄混在一起,讨王恭、灭杨诠期、破殷仲堪,都是他两人一起策划实施,早就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现如今桓玄一统荆江数州,气焰嚣张,桓崇更是自认飞黄腾达在即,我派去的家人,被他痛骂了一顿,割了耳朵直接轰了回来。这事京城人尽皆知,弄得我一张老脸没地方放。”

  王平之附在赵文雄的耳边,“这是桓玄的堂兄,辅国将军桓谦,故太尉桓冲的儿子,旁边那个是他的儿子桓石涵。桓冲向来忠于朝廷,与桓温、桓玄父子不同。”

  赵文雄前晚听陆纳和张法顺他们说过所谓的建康诸桓,估计这就是其中之一。张法顺一直想把建康的桓氏一族尽皆杀光,不过,看来司马元显还想利用他们的关系,能够策反一些桓玄身边的人。

  司马元显听桓谦又是这一套,有些不耐烦了,一拍椅背,站了起来:

  “桓将军,你也知道现在多少人向我进言,要我将建康的桓氏一门斩于阵前祭旗。我看在过去桓车骑忠心耿耿,对朝廷素有功勋的份上,一直没有答应。不光如此,朝廷还着加殊勋,封你为荆州刺史,意在让你以桓氏族望,收拢荆州忠义,让大家支持朝廷,共抗逆贼桓玄。可是,如果你们迟迟不能做出实质的行动,人言可畏,我也不能总替你们说话的!”

  桓谦一揖到地,“大将军,桓崇的事情,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他早已铁了心与桓玄勾连在一起,我说什么都没用。下官不才,当然也知道现在形势微妙,我们桓氏一门全赖将军极力维护,如此大恩,也很想做点什么以报万一。”

  “这几天我苦思冥想,有了个主意。我与那前锋都督、北府军首领刘牢之,共事十余年,素有交情,他对我也甚是信任。如今两军对峙姑孰,我听说刘都督畏缩不前,不敢出击。我想不如派石涵亲去京口,代表我以桓氏族长的身份,对刘都督晓以利害,说明桓玄的悖逆,以及我们联络桓氏族人抗击荆州兵的情形。让他能明白桓玄必败,真正的建康诸桓都是支持朝廷的,如今形势大好,他可以大胆出击。我想,北府兵的支持,比在江陵空有虚名、并无实力的桓崇,要重要的多呢。”

  司马元显一听,高兴了起来,“对,桓将军在三吴与京口十几年,与刘都督是莫逆之交。前此张法顺张大人去了京口,没什么效果,王侃王大人也自告奋勇去了,好一阵没消息了,我估计也不顺利。现在桓将军如果能够办妥这件事,自然是大功一件,不光没人敢再说什么闲话,而且我还要大大的封赏!”

  “石涵兄,此去京口,多多努力,要记得替建康诸桓洗刷污名,他们的生死,可都握在你的手里啊”,司马元显又转向桓石涵,语带威胁,意在让他不要有什么异动。

  桓谦桓石涵自然是信誓旦旦,一口一个为国领命,敢不竭尽所能,让桓石涵领了出关文书,急急忙忙下殿去了。

  司马元显看他们俩走远了,转向王平之,“平之,你看着桓谦的说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将军,我与桓将军素无往来,对他没什么了解。不过现在大军压境,如果桓石涵真能说动刘都督,倒是关键性的一招,值得一试。”王平之小心的答道。

  司马元显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我何尝不知这二人心怀鬼胎,有可能是缓兵之计,说不定还想让桓石涵一去不返呢。不过正如你所言,不妨一试,如果桓石涵真的叛离朝廷,我正好有借口尽灭诸桓,建康大族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看来司马元显其实也不满京城的桓氏一族,只不过建康舆论还不能完全掌握,所以暂时没动手。

  赵文雄虽然不认识桓谦桓石涵,但是刚才两人一转身的时候,桓石涵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令人觉得这两人恐怕是另有图谋,司马元显未免有点病急乱投医,天真了一点。

  32、偷梁换柱

  司马元显心情不错,问王平之回来求见何事。王平之就把赵文雄在京口滩右镇如何治疗疟疾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又说自己听说姑孰前线也有军士得疟疾,于是第一时间说动掌握治疗方法的赵文雄和徐道长,来给大将军献药方。

  “哦,当真?”司马元显大喜过望,“我早上刚刚看到探子报告这件事,你下午就带来了人和药方,办事很利落!”

  “这疟疫是军中大患,尤其春秋,每每导致减员大半,要是真的有此妙术,兵士的战斗能力会成倍的提高!药方何在,快快拿上来。”

  看来司马元显已经知道京口治疗疟疾的事情了,这情报工作做的够细致的。赵文雄不禁对司马元显刮目相看,这瘦弱、颓废的表象之下,难道掩藏着一个能力超卓的灵魂?看来司马元显年纪轻轻,能做到如此地位,也不光是靠祖宗余荫,恐怕也确实有一套呢。

  赵文雄收起了轻视之心,小心应付。之前一直着急会面不在后殿的书室,没法换墨锭,现在看,司马元显已经知道疟疾神药的事,兴致颇高,说明他们来献药方可谓恰逢其时,得趁着司马元显高兴找理由去书室。

  想起会神堂道士符水治疟的事情,他灵机一动,赶紧上前一步说道:

  “大将军,这药方是小人家中长辈所留,十分灵验,现在能献与将军,自是祖上积德,福报深厚呢。不过实话实说,这药方事关重大,若用在军阵之中,可是克敌制胜的法宝,所以连京口的刘将军,我都没告诉他真实的药方,只是指导他们的军士采集原料,核心的法门他们还不知道。”

  “我们这个方子,除了原料以及制作的法门之外,尚需要以道术画出特殊的符箓,化入汤药,才能生效。这位徐道长,就是我专门请来教您画这个符的。这里人多眼杂,得找个有笔墨纸砚能写字的地方,屏蔽左右,我将药方说与将军,徐道长将符箓的法门画给将军,免得泄露了机密。”

  司马元显早上确实接到了情报,了解京口灵药治疗疟疫的事情,而且他本就崇信道术,治疗方式中有符箓的因素,反倒增加了可信度,所以不疑有他:

  “好,我正要去后殿,晚上有几位客人要来。你们随我来后殿书室,速速写下来,不要耽搁太久就好。”

  没想到问题解决的如此顺利,赵文雄心中激动,和王平之徐灵期使个眼色,跟着司马元显走下殿来,往后面走去。

  后殿与懋德殿隔着宴稥阁,在更里面一点,再后面就是将军的妻妾家眷居住的内院,一般人是不能进去的。

  后殿的侧面,独立辟出了一个很大的房间作为书室,平日司马元显起草文书、发布命令,都在这里草拟。

  一路之上徐灵期不住地往赵文雄身边靠。刚才商量的时候只是大致把药方交代给了徐灵期,并没有提什么符箓的事,这会赵文雄在司马元显面突然胡诌什么符箓,还要徐灵期写出来,她大吃了一惊,不知道要写什么,急的一个劲的拽赵文雄的袖子。

  赵文雄心中暗笑,心想这徐灵期真是实诚,随便写写不就好了,反正司马元显又不可能知道各门各派所有的符箓。他趁左右没人注意,附在徐灵期耳边低声说:“你就随便瞎画一些文字和图案,确保他不认识就行了。”

  凑得近了,又闻到了徐灵期身上的香味,眼前刚好看到徐灵期整齐的鬓角和耳边雪白的肌肤,不禁心中一荡,忍不住朝着徐灵期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徐灵期腾地一个大红脸,低头闪开几步,再也不敢靠近他了。

  司马元显在几个个卫士的护卫之下,和王平之等人来到书室门口。他扭头对王平之说道:“平之,你在门口等一会,我让他俩进去写下来,一会就好”,然后令几个军士把守大门,将里面几个候命的书童也轰了出去,带徐灵期和赵文雄走进了书室。

  这司马元显办事也真是够绝的,王平之千里迢迢带着人来给他献药方,他却不让王平之参与机密!假设王平之真是忠心耿耿的帮他的人,岂不是非常寒心?看来司马元显聪明机智是有的,然而人情世故、笼络人心方面,还差得远呢!

  王平之被关在门外,这是预先没有计划到的,他神色焦急的看着另外两人,无计可施。赵文雄和徐灵期心中都有些忐忑,对视了一眼,跟着司马元显走进书室,来到书桌跟前。

  宽大的书桌上铺着宣纸,两副笔架放在左右两边,挂着大大小小几十只毛笔,一方砚台搁在右手,一杯清水在侧,书童已经预先倒了些水在砚台里面。一方墨锭摆在砚台的旁边,花纹与王平之家的墨锭的十分相似,上面写着烫金的几个大字,“歙州王氏”。

  赵文雄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无数倍。

  他们在王平之家做的墨锭,都是用刻有“琅琊王氏”铭文的墨模做的,本以为司马元显的墨锭也是他们王家所制,铭文应该是一样的,没想到今天这方墨锭用的是制墨所在地的名字“歙州”,这下麻烦大了!

  赵文雄哪里知道,这新安歙州,就是几百年后隋唐时候的徽州,闻名天下的徽墨就产自那里。魏晋时代,琅琊王氏开始在这里设坊制墨,渐渐发现这里制出的墨锭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舔笔不胶,并且经久不褪,馨香浓郁,很快有了名气。所以,最近决定把铭文从笼统的“琅琊王氏”换成“歙州王氏”,更加突出产地,销量更佳。

  但是这么一来,赵文雄和徐灵期兜里这些“琅琊王氏”的墨锭,就没法用了。花纹再相似,醒目的几个字都不对,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这要是被司马元显发现了破绽,两个人连带王平之,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可是如果说白来一趟,什么也不做就回去了,实在又不甘心,这可咋办?!

  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司马元显从那摞宣纸底下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箓纸来,递给徐灵期,“徐道长,你可以用这个作法画符。”

  脑海中,会神堂的中年道长作法化符水的画面一闪而过,赵文雄心中一动,行了个揖礼说道:

  “大将军,我派作法画符,需要用红色符纸,麻烦您换几张红色的符纸来。另外,书童不在了,就让徐道友给您写药方和符箓,我来给您磨墨。”

  司马元显一愣,然后露出释然的表情,“对,我倒忘了,祛病饮符水的符箓要写在红纸上,我刚听你说以道术做法,以为是普通的镇妖符呢。我去取红纸来”,说罢向左侧书格走去。

  趁着司马元显去取符纸,赵文雄转过书桌,看看司马元显没往这边看,一把收起砚台边上的墨锭,从自己怀中拿了一个花纹基本一样的墨锭,铭文朝向内侧,在砚台上使劲的磨了起来,同时低声对徐灵期说:“多画点符,我多磨一会,争取把前两个字磨掉。”

  徐灵期也看到了铭文的不同,正自着急呢,见赵文雄随机应变,想了这么个办法,不禁心中暗赞,冲他点了点头。

  司马元显拿了红色符纸回来,见赵文雄已经开始磨墨,没说什么,把红色符纸递给徐灵期,“道长,请写吧。”

  徐灵期也不含糊,走到书桌前面,先拿起一张宣纸铺好:

  “大将军,这个药方,祖训必须用大笔大字写出来,才会更灵验。”

  说罢在笔架上选了一个最粗大的毛笔,笔头足有一头蒜那么粗,在砚台里使劲蘸了几下,瞬间就把赵文雄刚磨出的那点墨全吸干了,开始在纸上写字。

  徐灵期脑子也够快,为了多费点墨,真是豁出去了,看她每个字写的足有茶杯大小,赵文雄心中暗笑,手中加紧磨墨。

  司马元显笑着说道,“药方必须用大字,我还真是头回听说,看来应该是有点灵验的地方呢”

  两个人一个使劲磨墨,一个使劲写大字,一会功夫就把“琅琊王氏”的“琅”字磨完了,“琊”字也磨掉了一半,这时徐灵期的药方也写完了,换了一根细点的笔,开始画符箓。

  画完一张,偷眼抬头看看赵文雄,见他还在继续磨,徐灵期没办法,又拿起一张符纸,开始画第二个符。直画到第四个符,赵文雄看“琊”字只剩一个小边了,松了口气,停下手,将墨锭铭文朝上摆回砚台旁边。徐灵期见状,也赶紧收笔,将四张符箓和写在好几张宣纸上的药方递给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接过药方和符箓,仔细看了一遍,皱了皱眉,看了他们俩一眼,“徐道友这符箓甚是奇特,我以前完全没见过,这是哪一派的灵符?”

  赵文雄见司马元显起了疑心,紧张起来,看着徐灵期,生怕她说错什么。

  徐灵期楞了好半天,结结巴巴说道:“这这是我们葛仙翁的后人葛巢甫葛天师新创的灵宝五符,小道新学不久,见笑了。”

  司马元显点点头,“哦,葛天师,听说他以灵宝五符为基础造作灵宝经,隐隐有另立一派的意思,是世外高人呢”

  “不过巧了,葛天师与吾父素来交好,最近正好来建康传道,就在我这府中呢。来人呐,将葛天师请来相见!”

  最后这句话,惊得赵文雄出了一身冷汗。他偷眼看了眼徐灵期,只见她面色惨白,站在那不知说什么好,心下一沉,不住默念“完蛋,完蛋”。看来功亏一篑,本来一切顺利的偷梁换柱之计,没想到最后毁在徐灵期随口说的符箓来源上。

  青蒿素倒确实是葛家道的《肘后备急方》所出,这什么葛天师既然是葛家道的,想必应该读过,即使没读过,自己也可以指出出处,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看徐灵期的脸色,这符箓估计真的是瞎画的,葛天师肯定也不认得,穿帮在即了!

  一会功夫,护卫就带了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道回来。司马元显对老道甚是尊敬,认认真真的行了个弟子对师傅的礼节,“葛老师,这里有两位贵派子弟,传了一个家传药方和符箓给我,说是用您灵宝派的符箓写的,您给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

  徐灵期已经面如土色,闭上了眼睛。赵文雄紧张得几乎想夺门而出,想到外面层层的护卫,又忍住了:听天由命吧。

  只见那葛天师看了看司马元显,又看了看两人,走近桌案,把药方和符箓都看了一遍,张口清了清嗓子:

  “这药方嘛,确是我们祖师葛仙翁的“肘后备急方”中所载,不会有错;这符箓么,可不在我的灵宝五符范围之内呢!”

  33、案情巨变

  闻听此言,赵文雄直如坠入无底深渊,脑海一片空白,就等司马元显叫卫士来抓人了。

  没想到葛巢甫话风一转,继续说道,“不过灵宝分夏禹和帝喾两人所传,我的灵宝五符出自夏禹一脉,这几个符箓,是出自帝喾一脉的,同为灵宝的一部分,配此药方,倒也算合适。”

  赵文雄徐灵期本已伸着脖子等死了,没想到葛天师居然承认了这是灵宝符箓,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番话起死回生。二人不明所以,震惊、恐惧、惊喜几种心情揉在一起,已经有些浑浑噩噩了。

  司马元显见葛巢甫说的头头是道,不再有什么怀疑,拱手谢过葛天师,对大家说道:

  “好,几位都是道家高人,能来我这里助阵、献宝,可见天下士心,还是在我司马氏一门,桓玄逆贼,早晚覆灭。我这里,一会还有几位重要客人,也是要助我灭桓玄、兴晋祚的,今天就不久留几位了。等过一段时间腾出时间,再请几位道友来府里行无上法会,切磋一下道藏吧。”

  几个人闻听此言,辞别了司马元显,走出了后殿。

  外面王平之等了好久,中间见一个老道人被叫了进去,不知生了生么变故,正急的坐立不安,见几人出来,赶紧迎上前,把二个人拉倒远点的地方,低声问,“怎么样?没什么变故吧?”

  赵文雄徐灵期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起伏中摆脱出来,喃喃地说:

  “换完了,挺顺利,就是”

  “就是什么?”,王平之急的直跳脚。

  正在这时,那葛巢甫葛天师走近前来,行了个揖礼,对徐灵期说道:

  “这位小友请了,看你的打扮,可是葛家道的弟子?”

  徐灵期一个激灵,见葛大师跟自己说话,紧张的说话又结巴了,“我我算是吧,我想随葛家道学习,不料误入假道观,被人骗了。”

  葛巢甫捋捋半白的胡子,对徐灵期笑了笑:

  “小友不必慌张。我刚才之所以替你们说话,一方面看你穿着葛家道的衣服,另一方面,实是我观你身材面相,于我派大有机缘,天生就是学道的材料。你随手画的那些符箓,虽然是胡乱造作,但是灵气深纳其中,道性显露于外,是百年不遇的道家奇才!”

  “贫道我承葛家道之祖荫,悟道多年,现在正在挖掘灵宝经传,立志将老君的灵宝大法传布天下。小友若是愿意的话,可做我的关门弟子,我将灵宝五符传授于你,你看可好?”

  徐灵期之所以刚才提到葛巢甫和灵宝经,就是因为听道观里的师兄提到过。在她的心目中,那是遥不可及的得道高仙。如今不仅亲眼见到了,救了自己,居然还愿意收自己为徒,简直高兴地要爆炸了,马上跪下来给葛巢甫磕头,连称师父,生怕葛巢甫后悔。

  葛巢甫伸手扶起徐灵期,“小友愿意,其实是我的福分。我还有几个地方要去云游,小友也还有尘缘未了,一年之后,你来湘州南面的衡山找我,我自会有经传你。”,说罢一揖之下,飘然而去了。

  赵文雄听着他们对话,心情不爽。这些天刚刚和徐灵期两情相悦,时有畅想未来,两人双宿双飞的幸福生活。这老道却引得她还去当道士,真是岂有此理。现在看徐灵期兴头正烈,他也不便反对,等以后相处久了,感情深了,再慢慢往回拉吧。

  赵文雄哪里知道,这位葛巢甫葛天师,是中国道教史上有名的人物,葛洪的从孙,在东晋晚期以《灵宝五符》为主要素材,造作《洞玄灵宝经》30余卷,并攀附了一个上自元始天尊,下至葛玄及其后嗣的传经系统,一手建立了道教灵宝派,以后演化为阁皂山灵宝派,与茅山上清派、龙虎山天师道并称正一道的符箓三宗,其道场的威仪居诸宗之冠,后世道教的斋醮科仪,全部都是出自灵宝派这一系。

  而历史上葛巢甫的两大弟子,即是任延庆、徐灵期,尤其是徐灵期,号称“南岳九仙”之一,在衡山修道15年,“含日辉之法,守泥丸之道”,传说有役使虎豹、制服山妖的法术,故能穷幽探险,遍历南岳诸峰。晚年她写了《衡岳记》,是记述南岳山川最早的一本专著,后来在宋朝的时候,被宋徽宗赐号“明真洞微真人”。当然,谁也不知道,南岳九仙之一,居然是个女的!

  赵文雄自然对这些道教历史没有研究,不明白身边这个魂牵梦萦的“徐道友”终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道教大师。他只是想着尽快离开建康,省的徐灵期老想着那位葛天师收徒的事,回到京口家里,慢慢估计她也就忘了。

  往回的路上,赵文雄大概给王平之说了更换墨锭的过程,王平之很是高兴,要拉着他俩又去吃饭喝酒,赵文雄借口京口还有紧急的事情要办,急着要回去。

  王平之邀了几次不成,看天还没黑,就跟赵文雄徐灵期依依惜别,说自己安顿一下家里,陪陪母亲,明后天再回京口,然后叫府里套了一辆马车,嘱咐车夫全速赶路,争取在天黑之前把两人送到。

  一路上,只剩赵文雄和徐灵期两人在车里了。话还是不多,但是你看我一眼,我冲你一笑,自是甜蜜异常,有如腾云驾雾一般。

  天刚擦黑,彭城驿馆就到了。赵文雄拿出腰牌,带着徐灵期走进驿馆,却见慕文堂上加了一张桌案,摆满了饭菜,大家分别围坐在两张桌案上,好像在等什么人。

  卢秀看见赵文雄进来,小跑着过来接,一边把赵文雄往侧桌上让,一边称赞赵文雄找到随风道人的阴谋文件,坐实了随风道人确有杀害二公子的计划,令案件能圆满结束,正好一会刘都督要来驿馆跟大家吃饭,一方面给刘裕庆功,一方面向被暂时禁足的几位表示歉意,到时肯定也会好好封赏一下赵参军。

  赵文雄闻听此说,心下纳闷:临走时刘裕还提到此案还有不少疑点,说我们拼凑出的凶案图景有可能完全不对,怎么这一天多的功夫就直接定案为随风道人了?就因为自己送回来的谋反计划里提到了刘敬亭吗?那上面还提到了好多别的人呢,并不能作为过硬的证据的?

  赵文雄自己,一直对随风是凶手以及什么妖术挪动花瓶的说法不甚认同,但是现在人多眼杂,刘裕又坐在主桌上,自己也不好多问,只是向刘裕望了望,流露出一些疑问的神色。

  刘裕坐在何穆和刘敬宣旁边,向他点点头,目光中颇有意味,似有赞同之色,又好像有安抚之意。

  除了臊眉耷眼的王侃与兴高采烈的殷仲亮,主桌上还有那天在贵无之会见过的高平郗氏的郗循和郗绍,主位空着,想是给刘牢之留着。侧桌上卢秀、檀道济、庾悦、慕容煊坐在一起,还有四个位子空着。

  卢秀本想让徐灵期去跟下人们一起吃饭,但是赵文雄坚持有些情况只有徐灵期清楚,执意她留在侧桌上一起。卢秀不再阻拦,把两人让到侧桌坐下。檀道济听说了他们根据古曲和五音八卦阵找到证据的故事,缠着两人问这问那。

  又等了一会,刘牢之和另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两位将军在主桌就坐,两个侍卫就在赵文雄他们桌上坐下。大家互相介绍一番,原来跟着刘牢之的另一位,就是鼎鼎大名何无忌,刘牢之的外甥,在灭王恭、战孙恩的过程中战功卓著,现在被封为广武将军,负责京口的防卫工作。

  刘牢之一落座,讲了一番辛苦大家的客套话,并对滞留几位贵客表示歉意,讲明现在案情已经明了,是孙恩余孽孙宓,阴谋策划,化名随风道人,跟着建康的使节混入驿馆,乘机毒杀了刘敬亭。并仿制遗书、用妖术制造密室假象,妄图伪造成自杀。幸亏刘裕心明眼亮,英明果决,不光查清了案情,还让孙恩余孽的谋反计划胎死腹中,是大功一件。

  大家纷纷称赞、祝贺刘裕,侧桌这里自然是夸奖赵文雄,推杯换盏,慕文堂热闹了起来。虽然尚且脱不开二公子惨被谋害的悲伤底色,但是驿馆的气氛总算一扫这几天以来的阴郁、沉闷,有了点生气。

  唯独主桌上的王侃,比较尴尬。无论如何,随风道人是他带来京口的,现在不光杀害刘敬亭的凶手是他,居然还有暗中准备谋反、夺取京口的事情,真是百口莫辩。刘牢之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眼睛根本就不正眼看他,也不跟他说话,殷仲亮和何穆自然更不会搭理他。王侃碍于琅琊王氏的面子,又不愿意放下身段为自己解说,于是就这么干着。看来这使者的差事,也算做到头了。

  侧桌上,大家都在夸赞赵文雄,唯有慕容煊一言不发,面色沉郁。

  虽说是破了案,但是刘牢之毕竟是失了爱子,兴致不高,吃喝了一会,站起身准备回去,何无忌也跟着要离开。

  正在这时,慕容煊腾地一下站起来,几个大步绕过众人,径直走到刘牢之面前,长揖到地:

  “刘都督,二公子不幸被害,想必刘都督痛彻心扉,在下感同身受。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随风道人,这贼厮意图谋反,万死不足以辞其咎。不过,如若这杀害二公子的真凶另有其人,不知刘都督还想不想抓住真凶呢?”

  言简意赅的一席话,犹如半空中响了个炸雷,把大家都镇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大家互相望着,僵持在了那里。

  还是刘裕反应快,站起身来对慕容煊说道:

  “我们当然要抓住真凶,并不想草率从事,所以还特意去建康获取随风道人的证据。慕容先生若是知道什么隐情,还请明言。”

  慕容煊看了刘裕一眼,转头对刘牢之说道:“确有隐情,最好还是单独向刘都督禀报。”

  “不必,有什么就在这里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有什么避讳。”刘牢之当机立断,没有一点犹豫。

  慕容煊顿了一下,下定了决心:

  “好吧,这事情牵涉到敏感的人物,我本想私下禀报。刘都督如此光明磊落,那我不妨就直说了:

  二公子遇害当晚,我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带着凶器去往二公子的卧室,进去待了好一会,又鬼鬼祟祟的出来!”

  “果有此事?!”刘牢之大惊失色,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问慕容煊,“难道这人就在这在酒桌之上?”

  “不错!”慕容煊点点头,望向刘裕。

  刘牢之也看了一眼刘裕,转头对慕容煊道:“你尽管说出来,这里有我做主!”

  慕容煊用力点了点头,伸手一指,

  “不是别个,正是那夜与我同住一室的檀道济檀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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