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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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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迷雾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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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自投罗网

  寻机跑到建康后不会再回来的王平之,跑回了京口。不光回到了京口,还大摇大摆的出现在驿馆,口称要面见刘裕禀报要事,赵文雄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昨天檀道济承认夜里去过后罩房之后,刘裕赵文雄等几个人都认为,密室的假象非常有可能是王平之制造的。几个人还在发愁,王平之借着机会离开了京口,迫不及待的跑去了建康,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想弄清楚密室的问题,怎么把他弄回京口讯问,可是个巨大的问题。

  王平之虽然耿直,但并不是傻子,恐怕他也明白,一旦有事,由悬镜司处理他的问题,肯定比在京口要有利得多。所有人都认为王平之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再也不会回京口来了。没想到现在不过一晚的功夫,王平之就又回到了彭城驿馆,还急急火火的要找刘裕汇报什么情况,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

  王平之见赵文雄怔怔的望着自己不说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兄,你怎么了,不会一晚不见就不认得我了吧?”

  赵文雄回过味来,把王平之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王兄,你不好好在建康伺候老娘,回京口做什么来了?!这里发生了不少变故”

  王平之面上一红,讪讪的说道:

  “不瞒赵兄,昨晚我左思右想,生怕那乌贼墨汁之计有什么纰漏,万一字迹没有消失的话,留在建康岂不是等着大祸临头?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跟母亲讲了二公子莫名去世、表姐谢玄素在京口孤苦伶仃、并不如意的状况,说服了母亲来京口探望表姐。毕竟母亲和表姐都是陈郡谢氏一门,就当给她撑撑腰也好。”

  “其实,我是想以此为借口,带家人离开建康,避避风头。过一段时间,如果没什么大的动静,再回建康不迟。上午我们到了京口之后,在这里的王宅安顿好了,我就想先去二公子府上报个信。没想到,在刘夫人那里,听说了檀校尉被人举报、定为杀人疑犯的事情!大吃了一惊”

  “这件事里面,我我也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情。我左思右想,觉得无论如何,还是不能冤枉了好人,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怕的,赶紧跑过来面见刘将军说明情况,替檀校尉洗刷嫌疑!”

  赵文雄心里咯噔一下,听王平之这话头,难道刘敬亭真的是他杀的?现在看无辜的檀道济被冤枉,前来自首?

  正疑惑间,屋里头刘裕也听见王平之方才的喊叫声了,听出了他的声音,连忙出来查看情况。见王平之站在院子里,正在跟赵文雄说话,刘裕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抓住王平之的手腕,冲赵文雄使个眼色:

  “平之老弟,你可回来了,我正有事要找你呢。”

  王平之还不明白刘裕他们已经对自己起了怀疑,对着刘裕认真地说道:

  “刘将军,你等等再说你的事,我这里有真正要紧的事情跟你禀报!”

  刘裕还是抓着他不松手,往赵文雄住的东厢房拉,“好的,咱们去赵参军屋里坐下细说。”

  三个人来到东厢房,在门厅的桌案坐下,王平之竹筒倒豆子,把自己跟这个案件的联系,前前后后的情况,仔细诉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密室假象真的是王平之造的!只不过,制造密室的原因,却不是为了掩盖自己杀害刘敬亭的罪行!

  事情还要从三年前,他的父亲王凝之遇害之事说起。

  王凝之,书圣王羲之的次子,出生豪门,家学渊源,但其实能力平平,并没有其他几个兄弟王献之、王徽之那样的聪明和才气。据说才女谢道韫嫁给他之后,对其人的迂腐和无能很是气闷,曾经跟家人抱怨“王家谢家这么多能人高士,怎么会有王凝之这样的庸人出现呢?”

  王凝之成人后,靠着家族的余荫,在建康作过些小职位,但是并无突出的表现,也不会政治上的折冲,最后,在京中看不到什么前景,干脆外放了会稽内史,带着全家长居会稽,逍遥自在去了。

  王凝之本人不懂军政之事,却深信五斗米道,天天在家求仙问道,不务正业。好在王夫人谢道韫文采出众,处世有方,暗中帮着他联络三吴大族,处理政务,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不料,三年前妖军突然崛起,很快,孙恩亲率大军来攻打会稽。王凝之却不在军事上做任何布置,天天待在家里奋笔疾书,写了好多的请神符,让手下把这些绿纸贴的全城都是,然后就相信已经请得数万“鬼兵”助阵,高枕无忧了。手下苦劝他出兵对敌,他死活不肯。及至贼兵已破外城,再想派兵,为时已晚,大军溃散,会稽城失守!

  王凝之匆匆忙忙回家,想带上家眷逃跑。不料孙恩早有内线,亲自带人追到了王家府邸,一伙人如狼似虎,闯进宅院,见人就砍,王凝之并王平之的几个哥哥,全都不幸遇害。

  王平之当时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与母亲谢道韫躲在后院,无计可施。眼看贼兵就要闯入后院,谢道韫不愧高门大户出身,女中豪杰,镇定自若地执一把环首刀,带了几个自己训练的家丁,守在后院门口,连杀数名孙恩贼兵,及至孙恩带着一众将校赶到,才被制服。

  孙恩见状讶异。一个老妇人,居然有勇气守住门口,手刃数名强壮的士兵,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情,忙让左右放开谢道韫,细问谢道韫的身份来历。

  谢道韫临危无惧,不卑不亢,自报了身份,并且朗声说道:

  “孙天师请了。教主即尊奉五斗米道,想必知道我王谢二族,也是五斗米道世家,大家同拜老君,殊途同归,总算有个道友的情分。家国大事,军旅之政,男子们阵前相遇,互有生死,也就罢了,这后院都是妇孺婴儿,难道孙教主也要赶尽杀绝不成吗?”

  一番话铿锵有力,再加上谢道韫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气势,一时间在场的人都被震住了。孙恩当然也听过谢道韫的大名,并且知道她在三吴地区人脉、口碑都极好,现在看见其人气概不凡,心生赞叹。加之她在一众教徒面前,以同为五斗米道做说辞求情,于是干脆借坡下驴,说了几句台面上的客气话,表示会顾念同教之情,居然就此放过了谢道韫及后院一干人等。

  王平之当时在门内偷眼往外看,父亲的惨死、母亲的英勇,历历在目。幸亏孙恩碍于教众在场,网开一面,自己和母亲总算是劫后余生。待到局势稍安,他们赶紧举家搬回了建康,再也不愿回会稽了。

  经此一役,王凝之一门元气大伤,将王氏族长的责任渐渐转移给了王侃,王侃这才渐渐有了出头之日。

  王平之亲眼目睹父亲惨死而无所作为,精神受到很大打击,在家休养了一年多,整日意志消沉、饮酒度日。谢道韫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出面找王侃帮忙,帮忙在司马元显身边谋了个记室的差事。

  王侃感念谢道韫支持自己的恩德,对王平之颇为照顾,平时办事见人,经常带上王平之,意在替王凝之培养培养这个仅剩的儿子,将来好光大门楣,延续门第。王平之有了事情做,精神也慢慢恢复了一些。

  半年多以前,突然有一天,王侃神神秘秘对王平之说,自己找到了一个“罗浮山下来的高仙”,传下老君的旨意,说王氏一门当兴,专门派他来辅佐王家重振声威,匡扶天下,并且能请来仙界的四大金刚相助云云。

  王平之半信半疑,很想见见这位高人。某日在王侃府里终于有缘得见,却觉得十分眼熟。待他仔细一回忆,大吃一惊:这不是那天在会稽城破之时,跟在孙恩身边滥杀无辜的几个贼人之一吗!化成灰王平之都认得!

  王平之想得简单,马上私下跟王侃说了此事,要他捉拿妖道就地正法。哪知道王侃鬼迷心窍,根本就不相信王平之的说法,斥责王平之胡说八道,认错了人,还令他不许四处乱说。

  王平之心下委屈,暗自下了决心,要想办法为父报仇,杀掉随风道人。

  自此开始,王平之刻意与王侃走得很近,借机创造接触随风道人的机会,意在寻机复仇。然而接触多了,王平之意识到,随风道人武功高强,身负妖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报仇,希望十分渺茫。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有胆量和能力替父报仇,王平之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每日绞尽脑汁思考,用什么办法能够杀死随风道人。

  跟着王侃到了京口之后,王平之和刘敬亭谈诗论赋,聊得不错。言谈之间,发现刘敬亭有个侍妾死于孙恩乱军,对孙恩贼兵也是深恶痛绝,于是觉得有了机会,就向刘敬亭举报了对随风道人的怀疑,希望刘敬亭能带人擒住随风道士,严加盘查。

  然而不知为什么,刘敬亭以随风是朝廷使臣为由,说自己不能抓人,却异常积极地给王平之出主意,设计怎么杀死随风道人。最后说到,能帮他弄来延时发作的毒药,只要下一点在酒水里,一两个时辰之后必死无疑,无人能怀疑到是王平之干的。王平之正是报仇心切,也没有多考虑,喜出望外,一心等着刘敬亭的毒药。

  本来两人商量好,案发当晚刘敬亭要把毒药交给王平之。哪知道当天晚上刘敬亭屋里络绎不绝,一直有人进出,王平之一直没得着机会去拿毒药。而随风道人突然说第二天就要去茅山了!看他跟王侃说的情况,什么时候回来、短期回不回来都不一定。王平之不想再错过这个机会,急于拿到毒药,这样在随风离开之前找机会下药,正好让随风死在半路,说不定都引不起大家的注意。

  于是他熬着不睡,等着刘敬亭闲下来,想着晚点去拿也没事。不料这两天心怀如此重大的杀人计划,精神极度紧张,睡眠不足,到了晚上实在没抗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再一睁眼,却是已近五更(夜里三点前)了。虽然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但是想想父亲的惨死,他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去后罩房叫醒刘敬亭。刘敬亭既然愿意帮自己这么大的忙,稍稍打搅一下,也不算离谱。

  一进屋,登时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刘敬亭已经七窍流血,死在书案之上。脑袋轰的一声,王平之一下吓蒙了,都不知道怎么走回的自己房间,等慢慢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了。

  思来想去,王平之对刘敬亭的死百思不得其解。看样子,应该是中毒而死,会不会是自己和刘敬亭的阴谋被发现了,随风道人先下手为强,反倒用什么妖术把刘敬亭给害死了?

  由于两人之前的密谋,王平之认定随风道人是凶手。然而如何让大家意识到随风道人有可能是凶手呢?总不能招认说自己和刘敬亭阴谋杀人吧。惴惴不安之中,王平之脑海中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随风道人杀人,肯定用的是妖术,要让大家意识到二公子死于随风之手,就得制造点符合妖术的迹象。

  冥冥中自有天意,顺着这个思路,王平之急中生智,想到了昨天随风道人展示的隔空移物的妖术:如果能制造从门外隔空把门闩上的假象,就能把矛头引向随风道人;只要对随风道人的调查开始,就能查出他是孙恩余孽,这样自己一样大仇得报,岂不快哉?

  激动之下,王平之也没有仔细思考还有自杀的可能,开始设计如何制造妖术移动门闩的办法。等他想清楚如何预先折断门闩,如何确保最早发现现场,如何通过花瓶制造巨大声响、掩盖撞门时没有门闩折断的声音等细节,天已经快亮了。

  说干就干,在为父报仇的执念之下,王平之爆发出了巨大的行动力。他偷偷溜回后罩房,折腾了半天,总算把雕花的门闩在桌沿上撞断,把断成两截的门闩虚搁在门上。然后,他挪动大花瓶放在门前(正如刘裕所见,右侧花瓶被尸体和书案挡住了,只好挪左边的),对准位置,确保门能打开一道小缝,自己侧个身能钻出去。

  检查一遍之后,王平之从门缝钻出去,溜回自己房间等着。一会功夫,前院的仆役起床,有些响动了,他马上跑去找王侃,以提早去给刘敬亭画符箓为借口,拉着王侃去后罩房敲门。

  好在王侃岁数大了,起的也早,昨天刘敬亭也正好说希望明早指导他画符箓,就跟王平之一起去了后院。再往后的情况,就如大家所见,王平之伪装叫门,伪装发现尸体,伪装撞门,成功地伪造了密室的假象!

  这个工作做得如此成功,乃至于王平之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洋洋自得,觉得自己的设计十分巧妙,成功地把调查的矛头引向了随风道人,导致他的造反阴谋败露,死罪难逃,“刘将军,这个事,算是这辈子我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了,恐怕是先父在天有灵,暗中帮助我呢”

  “本来我想随风已然被抓,必死无疑,这个事情也不必再公开了,毕竟我几进几出后罩房,并伪造妖术杀人的现场,说出来的话,很多事情脱不了干系,就让这些情况石沉大海吧。”

  “没想到,这次回京口,听说檀校尉被人看见夜里出入过后罩房。我的第一反应,是门窗从内锁住的事情恐怕已经暴露,大家会开始怀疑我,应该赶紧逃回建康,躲避讯问。不过转念一想,檀校尉是五更鼓尽(凌晨五点左右)去的后罩房,而只有我能够证明,二公子在不到五更(凌晨三点左右)的时候,已经中毒身亡了,人肯定不是他杀的。”

  “檀校尉为人豪爽,如果他因此蒙冤丢了性命,我真是于心不忍。何况他还是赵参军的好朋友,赵兄在建康帮了我们家族这么一个大忙,我要是能回报点什么,也算知恩图报,不失王氏家风。”

  “所以,我左思右想,最后下定了决心,特意来找刘将军投案,也替檀校尉辨明清白。如何发落,还请刘将军定夺,或者报悬镜司查问。我与二公子无冤无仇,毒杀二公子这件事,肯定与我无关。但是这预谋杀人和伪造现场的罪名,恐怕得褪去长史的头衔,脱离琅琊王氏的门第,从此做一无职无权的普通人吧。”

  王平之絮絮叨叨,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越说越离奇,越说越曲折。刘裕赵文雄听罢之后,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40、魏晋风度

  本来,王平之是不在刘裕他们的嫌疑名单里的,所以,大家才会允许他陪着赵文雄去建康搜索随风道人的证据。然而,自从檀道济被证明深夜去过后罩房,并且当时与之后门都没有被闩上,王平之的嫌疑就陡然加重了。自然而然,都觉得他肯定躲在建康,在高门大族的羽翼之下,绝不会再回京口。

  然而现在,他不仅回来了,还坦承自己为了把线索引向随风道人,制造密室假象的过程,甚至连与刘敬亭密谋杀人的事情都交待了。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替认识不久的檀道济洗刷罪名,是为了感谢赵文雄在建康的帮忙。

  难道他不明白自己有可能因此被当成杀人疑犯,羁押起来?难道他不明白仅仅是伪造密室、密谋杀人这两件事,就会导致他背负罪责、丢掉前途,甚至被家族抛弃?

  从他的说辞能看出来,其实他也是明白的。只不过,可能觉得自己没有杀人,不会被命案卷进去;同时,他宁愿承受伪造密室和密谋杀人的后果,也愿意站出来报答赵文雄的帮助之情,以及替无辜的檀道济洗刷冤情。

  赵文雄不禁暗挑大指,佩服王平之的仗义和气度。说是报答赵文雄,其实报答的手段多种多样,本不必冒如此大的风险。细究起来,驱使他甘冒风险、如此行事的,更多的还真是为了搭救蒙冤的檀道济。

  几日相处,赵文雄能感觉到,王平之是个正义感还挺强的人。这些士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一帆风顺,从寒门的角度看来,固然很不公平,但是,优渥的生活条件,也塑造了他们简单率直、不为小利折腰的品性,说话做事更多的从对错是非和自由意志出发,而不是以个人利益为唯一导向。这,恐怕就是所谓“魏晋风度”,出现在门阀盛行的两晋南北朝的原因吧!

  联想到慕容煊为了举报檀道济的事情,宁愿自断四指,赵文雄对世家大族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一开始从檀道济刘裕那里听到的,都是世家大族如何骄奢淫逸、不务正业,再亲身看到滩右镇的贫苦,底层生活的悲惨,自然令他对世家大族也没什么好感,觉得这些人狂妄自大,不知民间疾苦,是些百无一用的废物。与刘裕他们一起推翻这个腐朽黑暗的制度,义不容辞!

  然而通过与庾悦、王平之乃至慕容煊接触,赵文雄深切的感觉到,这些人倒也算光明磊落、性情中人,性格中自有高洁之处。他们做事情虽不如寒门子弟那么积极,但是为人有底线,有担当,讲道义,具备独立的人格。也许,在魏晋时代,形成独立人格所需要的物质基础,只有门阀士族的环境才具备吧。

  由于对王平之的自首行动很是佩服,连带着觉得他毒杀刘敬亭的嫌疑都变小了。赵文雄看看刘裕的表情,同样流露着敬佩之色,估计也有相同的看法。毕竟,如果人是他杀的,再有担当的人,恐怕也未必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回来。

  “刘将军,刚才我说的情况,全都是真话,并无一句虚言。我既然肯回来自首,就不会再有什么隐瞒,檀校尉的杀人罪名,可以洗清了吧?”王平之真心想帮檀道济,又追问了一句。

  王平之把情况说完之后,刘裕就一直没说话,状若思考的样子。这会王平之追问,他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道:

  “王公子,我相信你说的情况属实,现在看来,檀校尉在你之后进入后罩房,那时候二公子已然毒发身亡,应该是确定的。他的杀人嫌疑,应该可以解除了,我要替他谢谢你,要不是你甘冒风险前来作证,他的小命还真是危险了呢。”

  “不过,这样一来,王公子你的处境就比较麻烦了。阴谋杀人,对象毕竟是妖道随风,这一点可能还好说,可是伪造密室,知情不报,这可是不小的罪名。更何况,这样一来,你深夜去过后罩房,也脱不开毒杀二公子的嫌疑”

  闻听此言,王平之凝重的点点头,“我明白,这个心理准备,我是有的。不过我知道自己并无杀害二公子的动机和行为。天网恢恢,这件事迟早水落石出,我倒不太担忧,相信刘将军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抓住真凶。”

  “好!王公子仗义直言,救了檀校尉的性命,我定会仔细的再做勘察,查出真凶到底是谁。不过,这段时间,还得委屈王公子,暂住在驿馆,待我们查清真相,还您一个清白。至于伪造密室和预谋杀人的事情,我必须要向刘都督禀报。他怎么处理,我不能左右,但是这前因后果,种种不得已之处,我自会向刘都督述说明白,您看如何?”

  “如此就有劳刘将军了!”王平之深深一揖,“一会刘将军找个仆役,去知会一下家母,就说我有事情要在驿馆耽搁数日,这几天就不回王宅了”

  刘裕点头答应,带王平之去西厢房。原来他住的那个房间现在住着建康来的桓石涵,所以就安排在了之前随风道人的住处,同时比照庾悦的待遇,也安排了两个军士守在门口,嘱咐一日三餐好生伺候。

  王平之提供的新情况,事关重大,并且与檀道济的命运直接相关,刘裕决定自己跑一趟都督府,亲自禀报此事。

  他叫来守卫驿馆的虎贲营头领,吩咐他听从赵文雄的安排。过去这些事情,从来都是让卢秀或其他将官处理的,这次交给了赵文雄,可见刘裕对赵文雄的信任又增加了一些。赵文雄心中暗喜,连忙领命。

  等刘裕都走了,赵文雄才想起来,自己有忘了问刘敬亭书案上那些符箓的事情了。那些符箓是刘敬亭死前写的,刘裕特意收起来研究,说不定是隐含着什么线索。

  想到这里,赵文雄眼珠一转,去到前院徐灵期住的门房,口称要请教符箓之事。一方面确实想了解符箓之术的详情,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找机会和徐灵期见面说活。

  徐灵期昨天见赵文雄心情不好,甚是担心。现在见他来请教符箓的事情,情绪也好了很多,心下高兴,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符箓的情况,仔细给赵文雄讲解了一遍。

  徐灵期学道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她天生聪明,认真好学,加之对道家理论非常有兴趣,所以对此所知甚详,讲的赵文雄频频点头,暗自佩服:怪不得那个什么葛天师看了她画的符箓,就要收她为徒呢,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赵文雄半懂不懂,反正能跟徐灵期待在一块,说说笑笑,就已经幸福无比了。两人正聊的高兴,忽听对面大门外面一阵喧哗。门房离大门口很近,能够清楚的听到有个清脆的女声在吵嚷什么,夹杂着军士们的喧哗,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自己如今负责驿馆的守卫,赵文雄连忙带着徐灵期出门查看。走到大门口,只见几个军士手拉手拦在门前,挡住大门,好像在阻挡什么人往里创。赵文雄心下纳闷: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闯虎贲营守卫的驿馆?趋前几步,往门外观瞧,但见一顶小轿落在门口,一个身材高瘦、衣着华丽的黄衣女子,带着一个腰配宝剑的随侍丫鬟站在门口,杏眼圆睁,正在跟军士理论。

  定睛一看,赵文雄与徐灵期却都认得:正是那日在阅江楼时,闯进大厅参与对诗的女子,谢道韫的侄女,王平之的表妹,谢玄芝是也!

  谢玄芝看见赵文雄和徐灵期,喜出望外:

  “赵参军,你来得正好,我来驿馆找表哥,这些臭当兵的非说有腰牌才让我进去,简直岂有此理,你快快让他们闪开!”

  赵文雄犹豫了一下。按道理,现在是非常时刻,的确是有腰牌才能出入驿馆。不过这谢玄芝来找王平之,恐怕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何况他一个女流之辈,未见得会有什么危险之处。

  想罢冲军士们摆摆手,“这位是二公子夫人的堂妹,来此找王长史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必阻拦,让她们进来吧。我会陪着她们的。”虎贲营的头领见赵文雄发了话,不敢不从,赶紧让军士们闪开,让几个人走进了驿馆。

  谢玄芝见到赵文雄,好像格外的高兴,拉着他叽叽喳喳,述说自己那天偷看到他们在院子里弄了好多乌贼,制作了好多墨锭,也知道他们下午神神秘秘地去了司马元显的将军府,一个劲的问那些墨锭是干什么用的。

  赵文雄被问得心里发虚,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把她带到王平之的门前,跟两个军士打个招呼,带着她们进了王平之的房间。

  屋里王平之正坐在门厅练字,抬头看见谢玄芝进来,楞了一下:

  “你不在府里陪老太太,怎么跑这里来了?”

  谢玄芝一撇嘴,“你就派了个仆役去说不回家了,老太太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胡说,你一个小姑娘,老太太怎么可能派你来。定是你在府里待得闷了,又找借口出来消遣。这京口不比建康,人员复杂,万一出了状况怎么办!”王平之素来了解这个表妹的性格,一句拆穿了她。

  谢玄芝吐了吐舌头,也不反驳,“有绿荷跟着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也见识过她的武艺。”她面有得色的拍了拍绿荷的肩膀,然后在屋里左看右看转了一圈,回来继续说道:

  “京口这地方无聊得很,都没什么可玩的。明天我央求姑母在后花园摆了酒宴,约了玄素姐来府里,曲水流觞,饮酒赋诗。表哥你和赵参军一起来吧,我跟玄素姐提过赵参军在阅江楼的事迹,玄素姐也想见识见识赵参军的辞赋呢”

  王平之一皱眉头,“别胡闹,我在驿馆这里有重要公务,这几天回不去!”

  谢玄芝有一撇嘴,转向赵文雄,殷切的目光望着他,“那就赵参军自己赏光吧,反正玄素姐想见的也不是表哥”。

  赵文雄本来对所谓诗会辞会没什么兴趣。不过,听到谢玄素也在场,不禁心中一动:作为死者的夫人、凶嫌的绯闻女主角,赵文雄对刘夫人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遗书有假,一直心怀疑虑;刘牢之一眼就能看出遗书不是刘敬亭写的,然而刘夫人作为刘敬亭的枕边人,却完全没看出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一念及此,赵文雄决定去会会这位刘夫人,碰碰运气,看能否查到什么线索,再说现在庾悦是嫌疑最大的人,说不定还能了解一些庾悦的情况:

  “好,王夫人的咏絮诗会,多难得的机会,我肯定会参加的。”

  谢玄芝见他答应参与了,高兴地跳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参军答应了,就不许反悔!我这就回去禀报给老太太。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说罢也不等赵文雄相送,带着丫鬟绿荷一溜烟的跑出了驿馆,回王宅去了。

  穿越到东晋之后,赵文雄见过的女子大多十分矜持,轻易不跟男子说话。想来魏晋虽然不似后世礼教那般森严,但是男尊女卑、男女有别的意识,也还是很严重的,徐灵期虽然女扮男装,就依然十分腼腆。

  没想到这谢玄芝轻灵跳脱,活泼开朗,跟男人接触说话一点都不怯场,倒有点像现代女性了,令人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

  其实,魏晋时代,女性受礼法的压制处于最弱的阶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教条在弱化,女性开始有了自己的立场,不再是一味顺从父母和丈夫。《晋书·列女传》记载,周觊的母亲络秀,年轻时主动筹办宴席请心上人周俊赴宴,而后还劝说父兄把自己嫁给周俊。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比起现代女性也不遑多让了。

  王平之见赵文雄怔在那里,不由得露出了促狭的微笑,走过来拍了拍赵文雄的肩膀:

  “赵兄,我这表妹怎么样?不瞒你说,她在我们家从小长大,我对她太了解了。这诗会定是她撺掇出来的,打着老夫人和玄素姐的名义,其实核心目的就是为了把你请去!来京口的一路上,她一直缠着我问这问那,了解你的情况,我看,她肯定是看上你啦,你老兄要小心呢!”

  赵文雄闻言一愣,自己还真没过多往这方面想,果有此事?暗中呢,又有些沾沾自喜,“陈郡谢氏的大家闺秀喜欢我?这不就好比红朝公主看上我了嘛,难道穿越真的能有这么多好处?”,嘴角不自觉的漏出了微笑。

  转念一想,这小姑娘喜欢别人,居然一点也不避讳,还自己创造机会,增加接触。用一个现代词汇,不就是“倒磕”吗?!

  谢玄芝的率真自然,敢作敢当,还真有别于一般人对古代妇女的刻板印象呢。联想到谢道韫、谢玄素,居然敢公然在家里家外嘲讽、鄙视自己的丈夫,这世家大族的女性,看来也个个非同凡响,性格鲜明。难道,这也是“魏晋风度”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41、符箓之谜

  晚饭前,刘裕赶回了驿馆,他请来刘敬宣,把赵文雄卢秀也叫到一起,转达刘牢之的指令。

  这几天案情出现了不少新线索,刘裕把自己和赵文雄的一些分析向刘牢之详尽的汇报了一番。两个人商量之下,有了比较明确的结论。

  现在看来,如果王平之所言不虚,刘牢之也同意,檀道济毒杀刘敬亭的可能性确实不大。本身下毒的形式,就和檀道济的性格与谋划不符,现在这种情势,硬要说檀道济是凶手,未免太牵强了。但是毕竟谋刺刘敬亭的计划檀道济已经认了,死罪得免,活罪难饶,先羁押在牢里听候发落吧。

  至于王平之,本身就缺乏行凶动机,再加上他主动回京口自首,言辞坦诚,供述也算符合逻辑,刘牢之和刘裕都认为他作案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刘敬宣今天一直在陪着桓石涵,现在第一次听到王平之的供述。当听到刘敬亭给王平之出主意毒杀随风道人的时候,冷哼了一声,“哼,这事还真有可能。倒不是二弟好心帮忙,他不过是想借王平之的手杀人,给建康使团制造混乱,离间都督和朝廷的关系罢了!”

  听到这话,赵文雄心里咯噔一下:刘家的两个儿子,连表面的和谐也维持不住了。

  过去听檀道济说过,刘敬亭当人一套,被人一套,一直暗中各种动作,想替代刘敬宣接掌刘氏家族。他知道刘敬宣与建康朝廷联络密切,就千方百计说服刘牢之倒向荆州桓玄,意在断了刘敬宣的奥援。

  现在看来,刘敬宣对此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两个人的明争暗斗,恐怕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刘敬宣才会在刘敬亭已然去世的情况下,对死人冷嘲热讽,说话这么不客气。庶族子弟的争权夺利,已经毫无亲情可言了。

  刘裕不好接这个话茬,继续转述刘牢之的交代。

  凶嫌剩下两个:随风道人和庾悦。随风道人还不能完全排除,因为正如王平之所想,如果随风发现刘敬亭在帮着王平之谋害自己,加上他本来就有杀害京口关键人士,制造混乱的计划,那么先下手为强毒杀二公子,顺便制造乱局,也是有可能的。何况,当天晚上他和王侃与刘敬亭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有充足的机会在酒杯里下毒。

  不过,随风道人的嫌疑,远没有庾悦的嫌疑来得大。案发当晚诡异的行动,身藏草乌头之毒的证据,以及他和刘夫人、刘敬亭之间牵扯不清的复杂关系,桩桩件件都指向庾悦。更令人难以释怀的,是他现在的态度:也不替自己辩白,下午轮番有人去讯问,就是一言不发,低头不语,令人十分不解。

  按道理,如果自己不是凶手,应该及时摆出各种证据,说明情况,洗刷罪名。现在,这种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的状态,让赵文雄都联想到了现代社会所谓的“沉默权”,好像拒不交代就能等来律师似的。

  又或者,庾悦就是杀人凶手?知道京口这里不敢随便审讯他,他现在不说话,是在等着案子报到建康的悬镜司、由悬镜司来处理他的案子?等不来律师,等来悬镜司也行。

  刘牢之和刘裕也做如是观,倾向于认为,庾悦是杀人凶手,现在之所以一言不发,就是在赌刘牢之他们不敢擅自审讯他,在等悬镜司来人。

  刘牢之本来就对朝廷不满,现在更是不打算买这些账了,吩咐刘裕,过了今天,庾悦如果还不说话,也不必通知悬镜司了,直接抓进大牢,大刑伺候,不信他不招!

  刘敬宣听到这里,一皱眉头,“都督这么说的?这样行事,得罪了朝廷,在现在这个敏感时刻,容易授人以柄,说我们心怀不忠的。二弟去世,都督是不是有点伤心过度,进退失据了!刘将军你怎么看?这么关键的时候,私刑滥审建康的士族,会不会太鲁莽了一点?”

  “是,我也觉得,现在需要我们尽量展现忠于朝廷的一面。私下抓捕上三品的高门,如果被悬镜司发现查问起来,无法解释。但是都督军令如此,我也不敢多言。要不这样把,在牢里提审庾悦时,大公子你跟着一起,轻了重了的,也好有个把握。”刘敬宣点头表示同意。

  赵文雄在旁边听着,暗自为庾悦的命运担忧。疲劳战术起效不会那么快,看他现在倔强的样子,今晚恐怕也不会招认什么,要是明天真的被弄到大牢里,真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虽说刘敬宣刘裕看来都倾向效忠朝廷,不想得罪悬镜司,但是大牢里的事,谁说的好呢。

  再怎么说,毕竟庾悦对自己甚是诚恳,前两天还说是结拜了兄弟,自己不能不闻不问,得想办法提醒他一下,让他明白现在的状况,有什么情况赶紧说出来。

  在赵文雄的心理,还是觉得庾悦这几件事情,做的有些古怪。说不是凶手吧,各种证据都指向他;说他是凶手吧,可种种行为又实在不像个凶手,一点没有掩盖行迹、毁灭证据的意思,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凶手?

  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具体的行动,决定明天中午之前,如果还没有进展,就找来京口捕快,出具正式公文,把庾悦下狱,争取人证物证俱全,捕人手续齐备,让悬镜司找不出大的毛病。

  商议停当,赵文雄自告奋勇,要去最后在努力一下,看能不能从庾悦嘴里得到什么。

  进到东耳房里,庾悦正坐在桌案旁边,面色明显憔悴了很多。一天时间的疲劳审讯,看来起了作用。赵文雄心下不忍,坐定之后,假做问了几句案情,然后低声说道:

  “庾兄,我听说都督已经下令,明天还没有口供的话,就要将你关入大牢,严刑伺候。小弟觉得,你不像是凶手,这些疑点,怕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现在情况紧急,你要是当我是兄弟,不如将情况对我或者刘将军说出来,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定会帮你处理,好过去大牢里受苦”

  庾悦盯着赵文雄的眼睛,看了一会,见他说的甚是诚恳,目光中露出了感激之情。然而这感激之色转瞬即逝,很快换成了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表情,冲赵文雄拱了拱手,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去,又没反应了。

  赵文雄又劝解了一会,见庾悦不再反应,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安慰了他几句,退了出来。

  外面,刘裕和卢秀正在慕文堂吃饭。晚饭前刘敬宣陪着桓石涵去了都督府。刘牢之和桓谦毕竟是老朋友,如今他的儿子来了,无论如何要热情招待一番。今晚宴请桓石涵,刘敬宣作陪,所以这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二人见赵文雄垂头丧气走出东耳房,知道没什么结果,也不多问,喊他过来一起吃饭。赵文雄想着徐灵期也没吃饭,征得刘裕的同意,把徐灵期也叫了过来。

  边吃边聊,赵文雄忽然想起了死者书案上的那些符箓,忙问刘裕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刘裕皱起了眉头:

  “文雄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错,果然心思缜密。二公子笃信道术,最近开始学习符箓之法,所以开始时我确实在想,这些符箓里会不会有什么门道?特别是,慕文堂有一个香炉被挪动了,我总在怀疑是不是和符箓法术有什么关系。可是,我拿着这些符箓给好几个精研道术的人看过,就是普通的镇妖符和祛病符。从内容看,确实是第二天贵无之会修禊时化符水所用的化水符,和贴在四周保护会场的镇妖符,图画文字并无任何异常,也没有什么暗记,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赵文雄看了看徐灵期,想让她在刘裕面前露露脸,方便将来提出给她谋个职位的事情,于是转头对刘裕说,“将军,徐道友道业精湛,对符箓颇有研究,连罗浮山的葛巢甫葛天师都称赞他画的符箓,要收他为徒呢。要不让他看看那些符箓,能否发现什么?”

  徐灵期本来在默默吃饭,完全没想到赵文雄把话题引向了自己,脸照例又腾的红了,连说使不得。

  刘裕倒是很感兴趣,听说葛天师赞赏徐灵期,非常重视,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符箓,展平在桌上,请徐灵期过目。

  徐灵期推辞不得,只好红着脸仔细查看这些符箓。

  “这几张是镇妖符,你们看,这是镇风灵之符,这是镇林魈之符,镇火妖之符,镇山鬼之符,都没什么不对,笔法文字都挺好。一般修禊之会,有这四种就够了,也有的时候再加上镇水怪之符的,不过不加也可以,不算不对。”

  “这几张是祛病符。有钱人家清谈之会的时候,会把祛病符用水煮化,或者烧成灰化入水中饮服的,起驱邪防病的功效。这几张祛病符也都中规中矩,并无什么不妥。”徐灵期拿着那几张祛病符,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唯一的不对,是这几张符纸用错了。镇妖符用黄纸,祛病符用红纸,请神符用绿纸,这几张祛病符却写在了绿色的符纸上,不知是不是二公子刚开始学符箓,还不太熟悉。”

  刘裕点点头,“嗯,郗循也跟我指出过这个错误。还说第二天的贵无之会,是第一次把画符箓的任务交给二公子,没想到他就把纸张搞错了。想来二公子初学乍练,不甚熟悉,要不怎么还要王侃王平之他们第二天帮忙画呢。”

  赵文雄心里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又滑了过去的感觉。他努力回想,试图抓住刚才那个念头,隐隐觉得那个想法跟案件大有关系。

  一段模模糊糊的意识,但是怎么也清晰不起来,那种感觉,好像很久以前这个想法就出现过,时间长了慢慢淡忘了,刚刚的这些对话好像又勾起了片段回忆,若有若无,半明半暗,却死活无法清晰的浮现出来。

  被这种百爪挠心的感觉折磨着,赵文雄整个人呆立在那里,目光直愣愣的,嘴里念念有词。刘裕注意到了赵文雄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得门口一阵吵闹声,有人吵闹着往里跑。几个人扭头一看,几个轿夫模样的人跑在前面,两个军士跟在旁边。为首的一个轿夫一边跑一边喊:

  “不好啦,不好啦,桓大人在半路上被一伙贼人劫走,往蒜山渡方向跑了!”

  在座的几人大吃一惊,连忙细问究竟。

  几个轿夫七嘴八舌叙述一番:桓石涵和刘敬宣一起去都督府,走到半路,桓石涵忽然提出让刘敬宣先行一步,他自己要回京口的桓氏老宅取点东西。

  桓谦一家在京口住了十几年,现在还有很多亲族住在老宅,桓石涵从小在这里长大,想回去看看也属正常。刘敬宣嘱咐桓石涵不要耽搁太久,分了几个护卫给桓石涵,依言先去都督府准备了。

  剩下一行人转弯去了桓府。桓石涵果然干脆利落,没耽误多久,进去一会就出来了,轿夫们起轿,继续往都督府走。哪知道走到半路,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伙灰衣蒙面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三下五除二放倒了护卫,倒也不伤人性命,将护卫和轿夫用绳子捆起来,从轿子里抢出桓石涵,骑上几匹快马,向蒜山渡的方向跑去,很快就踪影全无了!

  “这下麻烦大了,桓公子被劫持!会不会是孙恩那些贼子没有清除干净,报复我们抓了他们的人,行凶复仇呢!”,卢秀负责调派的护卫,闻听桓石涵被劫走了,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刘裕倒是挺镇静,向轿夫问了些细节,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听完整个经过,了解到人是从桓府出来后不久就被劫走,赵文雄明白了个大概:恐怕是桓氏早有安排,埋伏在半路,假做劫走桓石涵,实际上是把人救出去送往荆州了吧!

  那桓谦桓石涵父子被扣在建康,面对“尽灭建康诸桓”的呼声,度日如年。现在唯一的儿子能有机会离开建康,来到京口,大好的逃跑机会,他们不可能不有所考虑。

  虽然桓石涵一跑,有可能致使司马元显一怒之下,立刻灭尽建康桓氏各家。但以现在的情势看,留在建康的桓氏诸族,无论谁胜谁负,恐怕都是凶多吉少,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如果是荆州胜利了,司马元显心狠手辣,极有可能在城破之前屠尽桓氏;如若是朝廷胜了,那么建康诸桓也就没有了拉拢荆州士人的作用,很可能会被当做逆贼同宗,照样灭族。

  现在,他们假做桓石涵是被劫匪劫走的,即能够掩盖潜逃荆州的事实,让朝廷没有借口杀人,还可以把责任推给京口的刘牢之,让朝廷怀疑京口的北府军私放了桓石涵。说不定能让两方互生嫌隙,就此反目呢!

  好一条毒计,赵文雄不禁暗暗佩服,桓谦不愧是老谋深算,先是巧言令色说动司马元显放桓石涵出京,然后在京口布置一个金蝉脱壳、贼喊捉贼,即堵了司马元显的口,又嫁祸了北府军,一箭双雕,真是个老狐狸!

  “刘将军,我跟您提过在建康司马元显府里见到的情景吧?我看,建康来的使者,未必是替建康办事的;桓公子看上去是被劫持了,也保不齐有自觉自愿的因素呢。”

  刘裕听罢脸色一变,怔住了好久没说话。卢秀倒是马上明白了,眼珠转了几转说道:

  “赵公子是说,桓石涵其实心向荆州,这次来京口做使臣,本就计划要逃跑的?对,定是如此,要不怎么会刚出桓府就出事了呢”

  刘裕还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对卢秀的话并没有在意。

  上次从建康回来,赵文雄已经向刘裕详细汇报了去司马元显府的情况。桓谦、桓石涵与司马元显的对话,也都复述给刘裕了。以刘裕的聪明才智,连赵文雄都意识到桓石涵有可能是潜逃荆州了,刘裕为什么还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卢秀急着撇清责任,开始暗示几个轿夫和护卫如何描述被劫的过程和场景,以便给都督报告时能够定义为桓氏私自潜逃。

  情况问明后,刘裕和卢秀紧急赶往了都督府,向刘牢之禀报桓石涵被劫的情况。朝廷大员在京口被劫持,无论是意外还是桓氏的预谋,都得有个妥当的处理办法。两人一夜未归,看来事情也颇为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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