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氏圣善,我令无人.
公元一六四四年,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清军入关。
公元一六四五年四月十八日,清军包围杨州,史可法固守。
清晨,空气中却弥漫着阴郁的气息,好像随时都会下起雷雨一样,丝毫没有清晨该有的朝气。
虽已到了晌午,可街道上却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闹的商贩叫卖声,整个城池,如同空城一般,安静的出奇,仿佛一枚图钉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得真真切切。
这时,一间略显破旧的房屋的门打开了,一个稚嫩的孩童慢慢探出了他的小脑袋,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便又迅速缩了回去。
“娘亲,我看仔细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小孩信誓旦旦地说道。
“嗯,娘亲相信娃儿,快坐下,娘亲给你做饭吃。”
“嗯嗯,娘亲快些做,孩儿早就饿了。”小孩摸了摸肚皮说道。
不一会儿,妇女端着两碗稻米汤,一小蝶野菜走了出来。虽说是米汤,可里面的稻米粒却少的可怜。但即便是这样,妇女还是把仅剩的米粒都倒在了小孩的碗里。
小孩看着桌上的饭菜,撅起了嘴,气鼓鼓地说道:“娘亲,怎么又是稻米汤和野菜啊,咱们都吃了有一个多月了,孩儿早就吃腻了,孩儿想吃肉啊。”
自从清军包围扬州以来,早已把扬州城与外界的联系几乎全部切断,史可法一直在向皇帝请求增派援军和给养,但连续送出去的几封加急密函,都石沉大海。史可法知道,朝廷已经放弃了扬州。
因此,扬州城内的食物早在几天之前就告急了,家家户户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
妇女看了看桌子上惨淡的饭菜,又看了看小孩,无奈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孩的小脑袋,说道:“乖,娘亲也是没有办法,家里就剩这些可以吃了,你再忍一忍,等爹爹回来了,自然会给你带好吃的。”
小孩眼里突然泛起光亮,像是突然有了精神,说道:“娘亲,你说,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他都走了好长时间了,孩儿真的好想爹爹呀。”说着,便哭了起来。
妇女看见小孩这般,也忍不住啜泣了几声,随即用手拂净小孩脸上的泪痕,面带微笑地说道:“娃儿乖,不要哭,爹爹最不喜欢娃儿哭了,你放心,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天天有肉吃了。”
小孩听后,自己用手揉了揉眼睛,随即拍了拍自己幼小的胸脯,坚定的说道:“嗯,孩儿不哭,孩儿要像爹爹一样坚强。”
妇女欣慰地摸了摸小孩的头,说道:“我的娃儿一定会像爹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乖,饿了吧,快吃吧。”
屋外虽寒风凛冽,屋内却无限温馨。
“大哥,咱们真的要这样吗,妥不妥啊?”一个人怯懦地问道。
“怂货,都这个时候了,还怕啥,咱们这已经是座孤城了,没有援兵愿意来救,凭咱们这些人,根本守不住,迟早要被攻陷,到时候,咱们都得死,难道你想去死嘛,反正老子不想,在谁的下面不是活,咱们这些苦当兵的,为谁不是卖命,能多活一会是一会,我这可不是贪生怕死,但我总要为我死去的爹娘着想吧,难道他们愿意我这么早就去陪他们吗,你的爹娘也不愿意吧,所以,咱不为自己而活,也得为咱死去的爹娘活着吧。我早就计划好了,我在这附近的城墙下发现了一个小洞,经过我一段时间的努力,当初的那个小洞早就可以过人了,为了防止被发现,我用茅草给遮住了。咱们半夜时分,趁着天色昏暗,咱们借着如厕的名义,偷偷跑出来,由此洞钻出,便可前往清军大营去投奔了。”这个被称作“大哥”的人如是说道。
“还是大哥英明,小弟以后唯大哥马首是瞻。”
“哈哈,好说好说,以后你跟我混,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二人相谈甚欢,仿佛高官厚禄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啪嗒。
“谁,谁在那!给老子出来。”被称作大哥的人突然朝着身后一堆柴火处吼道。
这时,从那堆柴火后面,出来一个稚嫩的孩童。孩童挺了挺瘦小的身子,故作大人的姿态,喊道:“你们两个,竟然要逃跑,我要去告诉爹爹,把你们都抓起来,关进大牢。”
听到这里,二人已生杀意。天衣无缝的计划,不能让一个小毛孩给破坏了。于是,二人缓缓拔出刀来,一步步的走向小孩,左右夹击,成掎角之势,以防小孩逃走。
“呵呵,小孩,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我只能送你上路了,不过,你也应该高兴,不用死在外面那些蛮夷的刀下,我就做一次善人,送你提早上路,来世,投个好人家吧。”说完,便猛地握紧刀把,向小孩砍去。
“不要啊!”
噗。
“娘亲,娘亲!”
鲜血顺着刀刃缓缓地滴在地上,微风习习。
那刀并没有砍在小孩的身上,挡在小孩面前的,是一位妇女。
妇女慢慢抬起头,看着小孩,眼里早已含满了泪水,而眼神却充满了宠溺。
“娃儿,娘亲很快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你不要去找娘,千万不要,你要好好的活着,长大之后要做一个像爹爹一样的人,乖,娘亲永远爱你,娘亲永远和你在一起。”说完,妇女想用手去抚摸小孩的脸颊,可是,她已没有了力气,身子一轻,倒在了地上。
握刀之人微微一愣,随即便缓过神来,笑道:“此妇是你的娘亲?也好,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
“住手,你们两个畜牲!”
二人听见此声,惊惧万分,立马转过身来,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说道:“拜拜见督师大人。”
闻声赶来的此人便是史可法。
“好啊,我正在巡查城中布防之事,便看到尔等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举,军法何在,王法何在!来人,把这两个畜牲抓回去,我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示军纪!”史可法怒道。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此时已经呆住了。什么高官厚禄,什么加官进爵,都不过是黄粱一梦,不切实际罢了。
史可法看了看呆坐在地上,死死地抱着已死妇女的孩童,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来人,把此子带回去,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义子。还有,把此妇好生安葬。”
今天的风,有些喧嚣啊。
这时,有一女子突然出现在刚才的地方,仔细看去,竟与被杀妇女是同一人。女子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自己,她心生疑惑,自己,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她慌忙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自己的娃儿,可是张望了一会,便有些茫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她看向地面,发现也没有自己娃儿的尸体,随即松了一口气,想来应该是被好心人救下,内心便是万般感激。
此时,在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一袭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男子走到女子面前,拿出一张黑白两面的纸来,慢慢悠悠地念道:“陈氏,二十有二,死于公元一六四五年五月十九日,死因,失血过多,是你,没错吧。”
“你是谁?”
“我是,阴间使者。特来接你,前往阴间。忘却今生,转世投胎。”
明道,却忘驿。
“此生的经历,早已成过往云烟,之后还有生生世世需要你去经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必沉迷,早些挣脱,看淡,即可。”说完,阴间使者便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清茶,递到了陈氏面前。
“这是什么茶?”陈氏好奇的问道。
“孟婆汤。”阴间使者平淡的回答道。
“这明明是杯茶,为何称作汤呢?”陈氏依然心存好奇。
“淡为茶,浓为汤。茶,清冽可口,沁人心脾;汤,重口油腻,浓烈费涎。此杯,虽有汤之名,却含茶之味。亦如人生,虽看似跌宕起伏,艰险万分,实则不过是平淡无奇,过眼云烟。看淡就好。”
“饮尽此杯,便可忘却今生,重新开始。”阴间使者依然平淡的说道。
陈氏看着面前的这杯孟婆汤,随即像是看开了一样,端起杯来,一饮而尽,随后朝着阴间使者一笑,说道:“谢谢。”
“慢走,不送。”
阴间使者又一次来到了遇见陈氏的地方,此时已是黑夜。
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车上的东西貌似很重,依稀能听见车轴之间的摩擦声和马的喘息声。
马车停在距离阴间使者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和阴间使者穿着一样衣服的人。那人向阴间使者微微行礼,说道:“前辈,生死簿到了。”
阴间使者看着那装满了一马车的黑色箱子,又看了看天,苦笑道:“明天开始,看来是要好好上班了呀。”
十日扬州,人间炼狱。